杜宁微微一低头,问道:“不知皇上问的,是哪一件?”
启元帝下意识地一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杜宁一眼。杜宁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可这些天里头事情实在有些多,而皇上安排下来让他查探的秘事又确实不止一件,因此还是得硬着头皮挺着。好在启元帝犹豫了一下,似乎也明白杜宁的情况,虽然微有不快,但仍把话头接了下去。
“前些日子闹腾得挺厉害的那些人,难道最近没什么动静么?”
杜宁立刻明白了,左右扫了一眼之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来皇上说的是这件事。臣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新增派的人手现下还在熟悉适应阶段,为了不暴露身份,暂时还没有消息报上来。不过……根据很久以前的暗线传出来的消息,倒是有几分眉目了。”
“哦?说说看。”
“这几天尚书府并没有什么异常,府中也和往日没有两样,王元这几天除了上朝就是回到府内赏花闲乐,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除了偶尔有几个清客赏花喝酒下棋弹琴之外,并没有发现与朝中何人有所往来。”
“哦?这么说来,他倒是一心为公了?”
“呃……”杜宁微微一顿,说道:“臣不敢说,只是目前来看,尚书府并没有令人生疑的地方。”
启元帝冷哼了一声:“赏花喝酒,下棋弹琴,哼,他倒是比朕过得逍遥多了……装作逍遥,实却未必。给朕继续盯着他,盯仔细些!”
“是。臣以为,若是尚书府有问题,只凭借短短的几天,恐怕是查不出来的,尤其是在当日朝会之后,想必有些人也已经有所察觉,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因此臣的人还在继续观察,但有异动,皇上随时便会知晓。”
“嗯……”启元帝点点头:“其他人呢?”
“罗宣这几日倒是没有闲着,东南的叛乱和水患,很多人的名字都上了罗宣的折子。加上暗中通敌的张子腾、费越等数人被曝光,都察院最近就更有活儿干了。这一点皇上想必也知道,连着多日罗宣和他的手下都忙着弹劾官吏,私下里也并没有传出什么言论来,即便是有些言论有些失真或者扭曲,臣也不能盯着这个不放。”
启元帝不住地颔首,杜宁说的不假。即便自己让杜宁有目的地去查人,但也不是放开了随意查。眼下并不是要拿人,而是查证,既然是这样,就得有光明正大说得出口的证据和理由,这样才能有的放矢,不留人口实。现在他虽然怀疑罗宣,但并未有真凭实据。哪怕是现在抓到了罗宣一些把柄,也用不得,因为罗宣的身份,是督察员的一把手,都御使。他想查谁,想弹谁,都是有一定自主权的,言官就是干这个的,哪怕是现在罗宣弹劾错了,或者说他就是在包藏祸心,借机把自己的政敌踩上一脚,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还是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那是在他本职工作范围内,不能因言获罪,拿这个理由来办他。
何况,现在对罗宣的态度,还仅仅停留在怀疑阶段。
可是,越是这样,启元帝心里越有些不安。积年为官,谁能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里外都是干净的?真要是去查,启元帝相信,凭借杜宁的手段,还是能查出一些罗宣的黑材料来的。问题是,那些东西启元帝并不关心。之所以开始让杜宁对一部尚书和堂堂的都御使展开秘密调查,归根结底是因为前几天朝堂上的那场争论,两方人马各执一词,并且牵涉了几位朝廷大员,谁也不肯让步,那态势,犹如两党相争,就在那一瞬间,刚刚平息叛乱而变得心情明朗的启元帝,一下子又陷入了另一种惶恐之中。
天灾已过,叛乱已平,西北烽烟也渐渐消散,但是这个时候,启元帝开始担心了,失去了外面的压力,建朝内部萌生的隐患,让他失去了平常心。恍惚中,多年前登基前后的一幕幕往事,似乎一股脑地出现在了眼前。虽然最后是平和收场,但其间的刀光剑影,暗藏的血色杀机,现在想起来,仍旧让启元帝不寒而栗。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启元帝如今在位已经四十年之久,本身的年纪来说,也已经步入了花甲之岁。他的人生还剩下几度春秋,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而看看下面的皇子,也都纷纷成年,很多皇子都已经成家,身为长子的太子明仁,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二皇子明义,也是龙精虎猛,正当壮年……
眼下虽说太子早立,明仁以太子身份处理政事多年,但真正的实权仍旧牢牢地把持在启元帝手中。多年以来,关于太子在东宫的埋怨之词,启元帝也多少有些耳闻,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明仁的太子当得也确实有些憋闷,身为父亲,启元帝虽然有些恼怒他言辞不检点,最终却也只能叹息一声,不作理会罢了。
然而让启元帝烦恼的,并不仅仅是明仁,还有二皇子明义。启元帝儿子众多,而且极少庸碌之辈,相比之下,虽然明仁早登太子之位,但其余几位皇子从本身上说,也一点不比明仁差。尤其是排行第二的明义,与一辈子几乎都呆在深宫之中的明仁相比,明义在外面,尤其是军队之中,声望堪称诸皇子中排位第一。
两次北征,都是披挂上阵,斩杀敌酋无数。便是在朝廷被动防御之时,平北将军方义山阵亡的那场战役里,率先以骑兵挽回颓势,从而保证了郭啸能够重整防御线的那支军队中,就有二皇子明义的身影。至今,在一些征北而还的老卒之中,二皇子明义都拥有极高的声望。而相比之下,一直在宫内忙于案牍之事的太子明仁,在军队之中可以说毫无威信可言……
一个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监国、处政,都曾为之;另一个则是战功赫赫,八面威风。虽然启元帝一直刻意地压制着明义的风头,但这应了一句老话:“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以明义那种锐利的锋芒,又是当朝皇子的身份,除非是全力打压,否则哪里压制得住?可是如此一来,哪怕是明仁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明义那边,也还是得了不少人的推崇,甚至是拥戴。
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太子已经名正言顺,二儿子得朝臣一些推崇,在启元帝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些虚名而已,为了这个训斥一顿,难免有伤父子敢情,因此也就按捺下了。可是时光似箭,日积月累之下,以前几日朝堂上出现的情形来看,似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已经足以对朝局产生影响了……
当年启元帝登基之后,东宫位置立正,显然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可是事与愿违,最后小心来小心去,却还是走到了这种局面。
这并不是启元帝杞人忧天。郑慈虽然久在西北,可当年考场与太子明仁结缘,本身又是严于律己、守礼正直之人,因此平日推崇太子并不出奇。可问题就出在,本来并不出奇的事情,换了一个时间和地点,却成为了两方人争吵的爆发点。
一方是太子太傅杨自和为首,一方是兵部尚书王元、都御使罗宣为首。
杨自和毫无疑问,站在太子一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子,不可能轻易出言论断一件事。但那天在朝堂上,却也被逼得不得不站出来,显然,事情并不是像启元帝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反观兵部尚书王元,其正妻乃是李氏,虽然并无贤名,但其出身却有一番来历。李氏的母亲姓方,与定州方家是一脉相承的血亲。而二皇子明义的生母,也就是昔日的敬妃,现在敬贵妃,却是方家的外戚,其母也是方家的人。李氏和敬妃虽没有直接的血缘,但上一代的人关系却极近。因着这一层关系,兵部尚书王元在还未攀上部堂高位之时,便曾走过宫里的门路。而在那之后,随着官一点点地做大,王元与方家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而如此这般,若是涉及到利益之争,王元会站在哪一边,似乎就不言自明了。
太子明仁,二皇子明义,如此旗帜鲜明地在朝堂上相争,出乎了启元帝意料之外。
若是只有一个王元,或许还不至于让启元帝有所触动,但王元之后,还跟着一个都御使罗宣,还有其他一系列官员跟着呐喊,其中含义便截然不同了。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前几日在朝堂上,因为一个汉南布政使郑慈,两方人虽然明面上都站在了正义的立场上,各抒己见,可是两方站出来的人,启元帝略略一扫,却还是心底里有些惊诧和凛然。同时,一直刻意压制着的怒气,也面临着即将喷发的前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