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流民几乎是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北城门内,一条大街十几丈远近,挤满了惊慌失措的流民!所有人佝偻着黝黑的身子探出乱糟糟的一颗头,他们的脸色或者苍白或者血红,但目的却都出奇地一致:出城!襄阳城要城破了,在呆在这里不是死路一条?不能等下去了!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不能逃,那就冲出去!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冲他娘的一次,或许还能冲出一条活路来!
被饿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又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冲击得头脑发昏、眼睛发红的灾民们,在这一瞬间仿佛吃了豹子胆一般,三三两两,十人八人,十人……自各个街巷走了出来,人流迅速地聚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着北门和西门涌去!因为他们知道,东城门外就是淮王军,在地面上跑,他们是肯定跑不过军队的!而南门、西门和北门外,则是宽阔的水面,冲到城门口,纵身往水里一跳,只要做到这一步,剩下的……能不能活命就全看老天一只眼了!
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人流和越来越趋向失控的人群,接到命令并早有准备的城防士卒立刻亮出了刀枪,架起了长矛阵!森森枪林!烁烁刀锋!森然的寒意和雪亮的锋刃,让最前方的人群下意识地退缩了。他们很想逃出襄阳城这块即将要倒下的城池!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豁出命去!但是,归根到底,他们能豁出一条命去,仍旧是为了要活下去!在他们心底里,却仍旧不想这么快,这么直接地面对森冷的枪锋和冰凉的刀刃!
看着面前一张张由麻木而变得激动甚至是疯狂的脸,所有的守卒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一夜的激战,让他们迅速地从惊慌失措的新兵和胆怯怕战的后生变成了一个经历过生死、看惯了鲜血和人头的士兵!
挥过一百次刀之后,第一百零一次就会变得很平常。
这些大清早刚刚从城墙上撤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的浴血兵丁,有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有的脸上身上还带着叛军的鲜血,甚至很多人的矛尖上还或多或少地挂着叛军不知身上哪一部分的混合着黑色布条的散碎的肉……
他们再也不怕挥刀,再也不怕杀人!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宁愿转过身去,去刀对刀枪对枪地面对城外的叛军!他们不愿意舞动着长矛,挥舞着长刀,在一群快要饿死快要绝望的百姓面前展示他们的杀伐!
然而,现实就在眼前,这些人,他们不得不杀!
一旦让他们冲到内城门下,城门守卒单薄的防御力量根本无法与身后突然出现的流民冲击力相抗衡!面对城外的叛军,他们可以依靠城防、依靠投石车、檑木、强劲的弩车!但是面对城内冲来的流民,他们依靠的……就只有手中的长刀、枪矛!悬在他们头上的不单单是上头铁一般冰冷的命令,同时还有他们自己无奈又可怜的命运:只要这些人敢冲过来,就必须毫无顾忌地杀散他们!不是眼前的流民去死,就是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守卒们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面对森冷的矛尖和带着冲天杀气的守卒,前头的人群终于缓慢地退却了。然而,在后面越聚越多的灾民却依旧拼了命地往前方挤过来。终于,最前方的一个灾民被后面的人群轻轻一推,身子立刻挨到了守卒阵中最前方的一抹闪亮的锋尖上……
杀!
一声混合着血泪的大喝之后,刀矛并起,血流成河!惨嚎声响遍了几处城门!鲜血飞溅,在最初的惊骇和恐慌过后,灾民们似乎忽然间就变得有些无惧生死,他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一般朝着城门扑来,似乎一眨眼间他们就全都已经变成了不惧刀枪的铁汉,又似乎此时在他们的心里,早已经被现实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阻挡在内城门前那些枪林刀阵的存在……
残肢断体!满眼血泊!
好一通大杀!
眼看着内城门处守卒的防御阵型被冲击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眼看着这些灾民只要再疯狂哪怕多一点点,城门就要从里面被冲垮!忽然间,守卒的眼前赫然变得开阔了起来——灾民们,终于退却了。
在猩红刺鼻的血河面前,在冷酷无情的刀枪面前,在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在炼狱一般的战场面前,他们终于退缩了,退却了!然而,付出的代价却是近千人的死亡!
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才开始有些明白,躲不过去了!躲在城里,待叛军攻进城池之后,多半是个死!但如果现在这样呆呆地楞往城门处冲,那不用等叛军破城,自己就要死在朝廷的刀枪之下了,而且只会死的更快!更惨!
经过了最初短暂的疯狂过后,在残酷得带血的现实面前,求生的欲望让灾民们终于选择了退却。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在经过了城门口的流血之后,现在他们想退,却也已经没有路可退了……
…………
城门喋血一个时辰之后,无数的流民和百姓走上了城头。
先前不肯出钱出粮赈济的士绅富户,此时没有任何一个敢于挑战朝廷的威权,哪怕心中实在不甘愿,也得乖乖地出人出粮,而在布政使司衙门的行文和监察之下,一张张白条送到了士绅富户们的手中。至于那些没有钱又没有粮的百姓们,在这个时候便只剩下一条出路了:守城!
本城的百姓,一向声誉良好的,包括士绅富户的家丁和佃户,都被组织起来形成队列,在城中大街小巷往来巡逻,维持秩序。所有的流民则没有任何的退路,除了一些老弱妇孺,其他的都被赶上了城头,目的只有一个:守城!
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和墙角下堆积如山的血肉,所有人的腿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但是在他们身后,那冰冷的箭簇、流血的刀刃和挂肉的枪锋却让他们不得不坚持着站立在城头。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百姓,不是流民,站在城墙上的他们,是大建朝的役卒!
不会用刀枪,没有关系,本来也没打算给你刀枪!
城防上的守卒大部分都退了下来,强壮的百姓和流民则补充了上去!投石车、弩车、檑木脚架、伞斧架上、狼牙拍旁……心志强悍些、并没有失去意志而且还身体强壮的人,迅速填补了这些器械旁边的空地,更多的人则被派去搬运沙石、檑木、清理战场、处理伤兵,老弱妇孺则在后方帮助衙门的官兵挨门挨户地收集粮草……
短短的一个时辰,整个襄阳城的人便都被动员了起来!站在城墙的箭楼之上,骆天放眼城内大街小巷忽然变得异常热闹的人流,虽然显得有些嘈杂,却又隐然有序,不禁在心里对汉南布政使郑慈大加赞赏!局势危急之时,在自己的后方有这样一位干吏存在,当是自己莫大的福分!如今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只能寄望于叛军的攻击不要那么快再次到来,而朝廷的援军……希望就在下一刻出现在眼前吧!
虎川卫和南岭卫的援军,此时会在哪?江南水师大营里头,应该还有朝廷的兵马吧,他们此时又会在哪?
…………
就在襄阳城头的守军修复战争器械、补充兵员、清理城头甚至是整肃乱民的同时,城下的淮王军和三面护城河上的叛军也纷纷在做着短暂的修整!
东城门外,破损的战矛和圆盾换上了新的,断了绳头的飞钩被重新续接了绳索,断折的悬梯两侧加固了一截圆木重新对接起来,死去的将官被下面的人顶上……
其余三门外的水面上,一艘艘战船左右排开,受到损伤的舰船缓慢地后退,伤兵残卒被运到了后方,高大雄壮的楼船从中间开赴上来。残破的船帆迅速地用篷布补好,折断的樯橹果断地被续接上,实在残破的战船则被就地拆毁,得到的木料迅速地朝其他的战船上补充……
一个个残破的队伍被迅速地补充填满,一艘艘战船迎风排在河面,攻城车、撞车、蒙着厚重生牛皮的藏兵车、射程达十几丈远的投石车……强弓劲孥,带甲兵锋!先前的血雾还未曾散去,新的狼烟将要被再一次点燃!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仿佛是在应和着即将到来的一场血战,天空中本来就不明朗的阳光忽然间消失不见,灰蒙蒙的天空中,层层的灰色云团开始缓慢地聚集,多日晴朗的天空竟然在这一刻,变得重新布满了阴霾。本来显得轻柔的风,也开始变得凛冽起来……
城内城外,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一阵沉寂。所有人的心里,一面战鼓开始紧张地敲响,仿佛带着亘古以来的回声,显得苍凉而又充满力量。
嗖!
一支响箭忽地凄厉地射上城头。
轰!哗!
漫天遍野的喊杀声蓦然响起!
骆天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一抹罕见的寒光喷射而出!
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