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江南大雨下得如同瓢泼一般,北方却混若无事,天气转暖之后,上到勋戚贵胄,下到平民百姓,都换上了薄一些的春装,更有一些的爱美的姑娘换上了色彩鲜艳,样子华美的夏装。
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好似过上元节一样热闹。
正中央的朱雀大街上,两队御林军左右开道,后面一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八乘轮辇缓缓前行,辇顶四面搭着大红礼绸,璎珞垂丝,金带飘扬,在后面礼乐的陪衬之下,显得一片喜气洋洋。辇车后面,跟着数十辆大车,上面摆放着清一色的红漆封箱,看样子全部都是贵重的陪嫁。车马之后,则是两队盔明甲亮的军士,迈着矫健的步伐鱼贯而过。
宁馨公主,出嫁了。
满城的人头涌涌,却都是兴高采烈。公主大婚,自然是好事情,至于嫁给谁,那不是老百姓该操心的事情,热闹热闹就行了……人生一辈子,能赶上几次这样的好事呢?要是说起来,上次满城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几年之前诸王进京的时候呢,当时吴王张秀出城的时候,可是皇上亲自送出城门的,坐的可还是皇上的御驾呢!
只是这一次,公主出嫁,虽然也是御驾,规格好像比当初低了点,而且皇上的女儿出嫁,也居然没有亲自送出来,不是一直传闻宁馨公主是皇上最喜欢的掌上明珠么?反倒是听说,这一次皇上只是在寿康宫举行了正式的仪式之后,就去了保和殿议事,唉,说起来也真是,都道做皇上山珍海味享不尽,美女如云不用求,可是你看看,每天的国家大事也是不少嘛,这忙得……连女儿出嫁都不能亲自送一送,当皇上当到这份上……还不如咱们老百姓舒坦呢!
不过最近似乎事情真不少,听南来的行商说,最近江南又闹大水啦!呵!你别不信啊,听说那水闹大发啦,兴许皇上现在在宫里头就和列位大人商议这事呢!国家大事,不懂不要乱说!
…………
金色的太阳洒下一片光辉,金黄的轮辇映射着阳光,宛如天帝的车乘。
辇车之内,宁馨公主头上戴着百珠双凤朝阳冠,着一身大红的凰衣,坐在松软的锦褥上。双眼无神,一张脸上毫无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欣喜,显得十分的淡然,又好像透着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外头的喧闹声一直在耳边回响,宁馨却似一点也听不到。事实上,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宁馨就对身遭发生的一切彻底失去了兴趣,周围的一切看不到,周围的声音也听不到。看来有什么用?听来又能如何?金丝美服,盛大的仪式,对宁馨来说,此刻看着一切,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这就是父皇吗?为了他的大业,为了江山,能将一切都舍弃的父皇?
不,印象中的父皇不是这样的呀……
不,他是父皇,这不过是无奈之举。可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为什么要选择我?难道就因为北方那个野蛮的人提了这个条件,父皇就要答应他么?就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么?不,他不是父皇了……不是了……
外面的喧闹还在继续,宁馨的神思早就飞了出去,高高地飞上了天,飞上了云层。
“公主,要出城了。”
辇车忽然停了下来,贴身的女官靠近了辇车,低低地提醒着。宁馨知道,这是要换车了。换过了车驾,自己就要真的离开自幼生长的京师了。以后,这所有熟悉的一切就都只能在回忆中才能看见,只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看见了……
车帘很快被打开了,宁馨从金黄的轮辇上慢慢走下来,转身回望,却只能在城门洞露出的一小块空间里,远远地望见宫城中一处飞扬的檐角。那是哪个房子的飞檐呢?怎么短短的几天过后,自小生长在宫城里,对这一切无比熟悉的自己,却忽然分辨不出来了呢?宁馨忽然鼻子一酸,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棵忽然被人挪走的小树,没有了根。
车帘再一次被拉上了,队伍缓缓继续前行。
坐在车中的宁馨,这次却忍不住拉开了车帘,不住地凝眸回望渐渐远去的京城,虽然在她眼中能望见的只是一堵横亘在视野中的高高的城墙,但在此刻,在她的脑海中却是一处处亭台楼阁,花园假山……她看到了上书房,看到了寿康宫,看到了自己一直住的房间,甚至看到了那个有三棵树的,宫里头尘封多年的小院子……
不期然的,宁馨眼前浮现出了几天前的一幕。
一群人围绕着她,在为她打扮,为她忙碌的时候,忽然间,她就看见了十六哥明德。
“十六哥……”
十六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眼圈红红的,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递过来一个锦盒。宁馨要打开,却被十六哥拦住了。
“拿着它,如果实在忍不住,就……”
宁馨当时并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其他的皇兄虽然也都送了东西,但十六哥送的,肯定是最好的。心里虽然这般想,但在事后没人的时候,偷偷打开锦盒的瞬间,宁馨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里面摆着的,是一把解腕尖刀。
不是什么珠宝玉器,花衣美服,而是一件一般女孩子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一把镶金嵌玉、锋锐非常的解腕尖刀。
宁馨愣了一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十六哥……
十六哥……现在你会呆在哪里呢?是祖母那里?还是在御花园?还是一个人躲着?
轮辇缓缓前行,宁馨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把目光往城墙里面探寻。就在下一刻,她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停车!”
泪眼婆娑中,远处高高的灰色的城墙上面,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两个箭垛之间,正朝着西行的车队望过来。青色的衣衫猎猎飘舞,虽然个子不高,大半个身影都被墙遮挡了去,可宁馨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十六哥。
那就是十六哥。
那是从小到大一直陪伴自己宽纵自己的十六哥,那是身受杖刑却坚持来给自己礼物的十六哥,那是不管别人如何想却始终站在自己身后的十六哥,那是对自己说过“若不能雪此耻辱,终身不要富贵”的十六哥……
宁馨将身子探出了车窗,倔强地伸出一只手去,朝着城墙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用力地挥舞。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她只知道,虽然距离如此遥远,但城墙上那个人的眉眼却在她眼前,仿佛如此清晰。
两行泪水不可抑制地再一次流了下来。宁馨知道,高高城墙上的青色衣衫,从此以后将深深铭刻在自己的记忆中。十六哥,是自己这辈子再也忘不掉的一个身影。
车轮辘辘,渐行渐远。
宁馨缓缓地拉上了车帘,在心中默默地低语。
祖母,我走啦……十六哥,我走啦……所有的亲人们,我走啦……
……………………
京师,保和殿。
启元帝坐在书案之后,双手撑着桌案,目光自几个人身上缓慢地瞭过。御阶之下,几个人分别站立,内阁大学士李东路、杨自和、范宣,兵部尚书王元,户部尚书郑桓,此外再无他人。几个人正在议事,涉及到的人员很少,范围很小。
殿中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一向很有静气的几位重臣,此刻都被启元帝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的煞气逼出了一身冷汗。
“朕已经被人逼到了绝路上!”
启元帝语出惊人,一个皇帝,谁人能把皇帝逼到绝路上?
没人出言反驳,也没人出言奉承,所有人都把头低着,等候皇上的下一句言辞。
“耗费钱粮,朕不怕!声名受损,朕不怕!骨肉至亲,朕也可以割舍!”启元帝站了起来,一手扬起:“哪怕史书上把朕说成是一个无道昏君,朕也可以承受!但是朕绝对不能容忍,祖宗打下的一片大好江山,在朕的手中变得支离破碎!任人染指!”
以李东路为首,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汉南,襄阳府。
天空中依然是阴云密布,但连日的大雨,总算是变得小了下来,甚至云层渐渐稀薄,有了停雨的迹象。
襄阳城中,虽然一切表面上仍旧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不知为什么,人们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几个茶馆里头,一向爱好大声呼喝笑骂的人们,谈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互相交换的目光也透着几分诡异。
飞翎卫拿人了!
短短的一天之内,布政使衙门就有近二十个官员被抓,而动手的却不是都察院或者大理寺,也不是刑部的官差,而是皇上直属的特务机构,飞翎卫!
王参政,李参议,连带着下面的都市、检校、仓大使、副使、库大使、副使,最熟悉的是,往常经常来茶馆谈天的好几位师爷,也都被一并拿了去!
这襄阳府的天,是要变了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