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阵雷声划过天际。
郑慈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细细地敲打着案几,一张脸如同外头的天空,阴沉得可怕。
前日冒雨视察了老龙口和仙人渡两处河段,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回来之后,郑慈的身体却出了毛病。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不说,脑袋也是疼得像要裂开一般。无可奈何之下,郑慈只好听了夫人劝阻,在床上躺了一天,但半日过后,稍微好上一些他便走到前面来办公了。
因为亲眼看到了老龙口和仙人渡的河道情况,基本属于良好,因此郑慈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地,这两天处理事情的时候也就比较安稳。由己推人,襄阳府这边做的不错,想必下面的州县也一样能做得好些吧?毕竟历年来江南水道一直都在整饬,这些官员也是久在汉南,做起事来轻车熟路,肯定要比自己这个北方来的旱鸭子要内行得多。
有道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郑慈的心刚刚稳定了两天,好心情就被人破坏了。这一天,头疼病大好的郑慈前脚刚坐到大堂上,后脚便由外头风急火燎地跑进来一个浑身湿淋淋的驿卒……
龙阳河决口!
这个消息顿时让郑慈惊出一身冷汗!一向脸上只有冷肃坚毅之色的郑慈,罕见地脸色变了变,但很快,这丝慌乱之色便被他掩饰了过去,打开牛皮纸包裹的信笺,一手揉着欲裂的脑袋,缓慢而仔细地看了下去。
龙阳河,位于襄阳府东南的钟州辖区之内,向南毗邻汉阳府,属于大洪河的一段支流。由钟州先向西,流经柳川,过三阳镇,入应州境内。龙阳河段,周围并没有大的湖泊用来泄洪,前些时日小雨连绵不绝,河水便已经有些上涨,到了前几日雨势忽然变大,疾风迅雷一样的大雨顿时就把大小沟渠填满了。
钟州的知州叫成旭,同进士出身,以前在安阳府下面的青州做过一任同知,前些年因为犯了错误被贬,本来应该升迁无望,但这家伙很善于钻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十几年过去,不但被调到江南富庶之地,还升到了一任知州的位置。
成知州由于犯过错误,所以多了一样好品质,做事情再也不敢大意,必然三思而后行。以免再次行差踏错,被罢官免职。这场大雨来之前,接到襄阳府承转下来的公文,成旭也不敢怠慢,真的安排了人整饬河道,修葺河堤。但当时的雨很小,细雨如丝,连绵不断,看在有些文艺范儿的成知州眼里,没当回事儿。虽然按照上面发的公文把事儿办了,但没上心。成知州甚至看着连绵的细雨,还就着小酒做了一首诗文……
成知州的表现自然影响了下面的人,上面察的不严,下面自然做的就不细。官老爷们督促的不紧,服役的民夫自然就不出力……这一下形成了连锁反应,钟州下面有三个县,其中两个县都是这般,结果偏偏这两个县恰好是龙阳河流经的地段……
暴雨如注,水势如龙,龙阳河顿时就开了口子。
两个县令表现不一,其中一个有些才干,连忙组织民夫抢险修河;另一个则当场就被下傻了,愣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偷偷跑回了后衙,半天之后谁也找不到人影了。这货竟然卷起铺盖带着老婆和一个小妾跑了!
消息传到知州成旭这里,顿时把他的酒吓醒了。多年以前的惨痛经历一瞬间仿佛重现眼前,把成旭吓得心好像要飘出胸腔来了,当下一面写公文上报,一面加紧组织人手增援两县,务必要把口子堵住,即便堵不住,也要把损失减小到最少!否则,自己这次就是全交代在这里了……
……………………
“废物!”
啪!郑慈一巴掌把公文拍在桌子上,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位成知州公文写得漂亮,措辞也自觉严谨,但在郑慈这种积年的老吏面前,却是什么都藏不住的。郑慈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钟州已经完了!可能当时的水患仅仅限于两县,可是现在……不但整个钟州都陷入了泥沼,怕是连带着周边的府县也受了池鱼之殃了!
襄阳府的知府何长林很快就被叫道了布政使司衙门,一听到这个情况,何长林差点就跪了。看着直属上司那张阴沉的老脸,何长林心里早把成旭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你一个人死不要紧,偏偏还要连累上老子!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啊,居然让这么一个废物混进了老子的革命队伍!这……这可如何是好!
何长林在肚子里转着磨磨儿,郑慈为首的布政使衙门的官员也都在想着办法,这事情出了,可不是一个人的连带责任,若是捅出去了,汉南这根绳子一穿,这一串儿都得跟着遭殃!因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之余,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决。
办法还没有想出来呢,外头啪啪啪脚踩雨水的声响传来,哗啦啦又进来一个湿淋淋的驿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风江口决口!
龙阳河是钟州,风江口则是荆州……
郑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纷乱的心绪平稳下来。可惜,时间似乎在这个时候并不想停下来,外头又是一阵啪啪啪的脚步声,哗啦啦一个湿淋淋的水人抢了进来!没有停顿,直接就来到了屋子中央。这一次,没等来人出声呢,郑慈和何长林的心里就已经翻个了。
这个人他们都认识,是襄阳府的经历吕贤。在这个当口,他来干什么?能干什么?一看吕贤发白的脸色,何长林的身子下意识地就有点哆嗦,等吕贤开口说完几句话之后,何长林便再也坚持不住……
噗通!这次他是真跪了。
老龙口决口!
啪!旁边椅子上一个书目手中的笔忽然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一群人在屋中或坐或站,俱都没有了言语。如果说别的地方水患发生,还与当场这些官员没有直接关系的话,那么老龙口决口,却是谁也逃脱不了责任的了,没有任何言语来推脱!就在三天之前,上到汉南布政使郑慈,下到襄阳府知府何长林,不约而同地去视察了角叉子河的危险河段,其中恰恰就包括了老龙口和仙人渡!
而现在,老龙口决口。
啪!
郑慈抓起案几上的茶杯,重重摔在了青砖地面上!
接着,郑慈缓缓往后一倒,靠坐在椅背上,一张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双眼中那种绝望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彻底地显露无疑。
一省主官,宦海沉浮几十年的郑慈,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下面的人就更没有主心骨了。但是仿佛有人仍旧嫌这些不够似的,依旧要来添砖加瓦——一个时辰之后,啪啪啪!脚踩雨水的熟悉节奏再一次自外头传了进来,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心里抽紧,这他妈可别再有哪里决口啦!再要决口大家伙就不用再商量了,出去找根绳子,一块儿上吊吧!到阴曹也有一桩好处,人多,不寂寞嘛!
或许是大家伙的心里话起了作用,这一次终于不是河道的事情了。可是大伙刚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却又挨了一闷棍——三水县百姓哗变,县里的府库被抢,县衙被砸,现在不单水势蔓延,人祸也开始蔓延了……
噗通!噗通!
仿佛是大堂后面的匾额上写的不是明镜高悬,而是霉星高照,今日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本来这些官儿就有些撑不住了,这最后一个消息仿佛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几个心理承受力差的官员选择了和襄阳府知府何长林一样的做派——跪了。
堂堂布政使郑慈都好像被下傻了一般,我们晕一下,又有什么丢人的?
啪!
当!
压抑的大堂上,忽然两声巨响!顿时惊得众人一个激灵。转眼看去,却发现布政使郑慈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歪倒在一边。此刻的郑布政使,脸上那种绝望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代之的却是一片冷酷、刚毅和果决之色!他冷冷地扫视了堂上每一个人之后,开口说了两句话。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我们的选择都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背水一战,杀出重围!”
背水一战!杀出重围!
身为一个文官,郑慈的最后一句话却说得仿佛和战场上的将军也似。
刚毅果决!饱含杀气!
那最后一根稻草非但没有把他压垮,反而却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冷面郑慈,果然非同凡俗!看着主官重新振作,大部分的官员都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只有几个人此刻面容不改,但私下里却互相暗中挑动眼眉,眉梢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冷笑。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却观察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