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巷的一间屋子里,娄师爷哼着小曲晃悠着虚浮的脚步朝正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右手虚抓,脑子里想着方才偏房绣帐里头那软乎乎白花花的胴体,似乎现在正走在云端。
娄师爷的正室是张氏,就是张员外的亲姐姐,但如今成亲年头日久,自然看得不如往日舒坦。近日事情做得顺风顺水,手里头的银子也日渐猛增,娄师爷耐不住寂寞从外头买了一个丫头回来,这下子终于遂了心愿,宛如久旱逢甘露,一时把持不住,每晚都是脚步虚浮。但他有一点始终不变,快活完之后始终要到正房里头歇息,就是不知道张氏心中滋味到底如何。
今日也是一样,娄师爷快活似神仙,拖着八字步进了卧房,摸黑倒在床上,望着天棚一阵出神,最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终于沉沉睡去。当晚娄师爷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的床底下堆了许多箱子,箱子没有上锁,打开一看,全是一箱箱的银子。娄师爷习惯性地拿起一锭来,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顿觉牙齿生疼,顿时笑开了花,原来不是做梦!可接下来觉得嘴角生疼,牙齿也似乎不对劲,强烈的剧痛让他顿时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身前竟然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这老货顿时吓得张口欲呼!
黑暗中,一柄冰凉雪亮的匕首抵到了娄师爷的咽喉,那股冰冷的寒意让他的喉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娄师爷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顿时抽着气儿把要吐出来的喊叫咽了回去……
“娄师爷吧?你的案子犯了!”
娄师爷一听两只眼睛立刻瞪圆了,刚要说话,却见对方把手一摆,床旁边的油灯立刻亮了起来,紧接着一块碧玉镶金的牌子映入了眼帘,娄师爷只一搭眼,浑身的骨头立刻就软了下去,仿佛高潮过后的丫头,只剩下任人摆布的份儿了……
…………
“怎么样?”丘百户喝了一口酒,看着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林南问道。
“没怎么样,撂了。”林南手中拿着一个抹布,一边擦着手上暗红的血迹一边淡淡地答了一句。本来他以为像娄师爷这样的人,肯定被拿了就竹筒倒豆子了,却没想到,娄师爷软了一会儿之后,竟然还有一股子坚韧的劲头透了出来。不过这也不妨碍什么,学了几手飞翎卫的特殊手法之后,进去没一会儿,娄师爷就老实交待了。
丘百户笑了笑,看向林南的眼光里露出一丝颇堪玩味的神色。
丘彪一直以为眼前这年轻人也就是个秀才性,也就能做做盯梢布线或者分析信息的活儿,如今看来,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性却也够狠辣,第一次上手,出来还能这般淡然的,丘彪能想起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事实和林南事前分析的大致不差,多出来的一些人都是下面一些低级的小吏和很多不入流的人员了。
“大人,事情已经清楚了,现在怎么办?什么时候动手?”林南虽然一直很冷静,可是现在一旦清楚了,却不禁有些头脑发热。
丘彪喝了一口酒,静静地放下酒碗,说道:“动手?抓谁?抓李参议?王参政?还是抓吴王?”丘彪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乔兄弟,这个就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接下来把事情报上去,自然有能做主的人来,到时候功劳照样有你我一份儿!”林南闻言不由得一愣,丘彪拍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有前途。”说完便离开了。
林南心里头一阵憋闷。
忙活了好大一场,最后明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却不能动手抓人,那种煎熬,能把人急死。可是还能怎么样呢?丘百户说的没错,抓谁?飞翎卫虽然一向大权在握,但也不是胡乱就能抓人的。参政参议,那是一省的大员,朝廷三四品的命官。而吴王,除非是杜宁在这里,否则谁也不敢做出这个行动!
若是常千户在这里,自然不在乎两个三四品的大员,证据确凿,抓了也就抓了。但丘百户却不敢,一方面职分不够,另一方面,这事情不是他亲手办的,若是一旦抓了人,却出了差池,那这个黑锅他就怎么也躲不掉了。因此,没有十足的把握,丘百户是不会搏这一铺的。
消息递出去了。
林南却不肯就此罢手,眼下虽然不能抓人,但还是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的,眼下虽然有娄师爷的直接证言,但仍旧稍嫌单薄了一些,因此林南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忙碌得很,他要继续死死盯着这些杀父仇人,像一颗钉子一样,狠狠地楔进对方的心脏!
飞翎卫的办事效率很高,两天的工夫,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按兵不动,继续观察,收集情报。
林南的心似乎已经在滴血!他很想知道,这个命令到底是不是飞翎卫指挥使杜宁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南整整半个下午都没有心思再做其他的事情,但接下来一个消息传了过来,似乎让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宁馨公主要大婚了。
启元帝儿子众多,女儿目前为止却只有三个,长公主宁和,二公主宁馨,三公主却是才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宁秀公主。三个公主之中,只有宁和现下十五岁,是适嫁年龄,之前由启元帝亲口定下了婚事,驸马是勤国公向河的孙子。而宁馨公主虽然眼看着要满十四岁了,可若要说嫁人,却还嫌早了点,怎么会这么快就操办起来了?何况宁和公主还没有出阁呢?
又过了几天,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
两位公主竟然是脚前脚后的办起了婚事,十天前宁和公主下嫁向家,一个月之后,宁馨公主也要出阁,但她的驸马却不是朝中任何一位勋戚贵胄的后代,她要去的地方,是不属于大建朝的国土——塞外。
塞外,北方牧马人的地方。
这……我们的公主,嫁给一个牧马人吗?皇上他……真的下了这道旨意?
这个消息让林南的心瞬间纠结到了一起,虽然理智让他知道,传过来越来越多的消息证明事情就是这样的,可是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愿意也不敢去相信,这样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而且离自己是那样的近!甚至他想要下意识地避开,却仍旧反复地纠结,撕扯着自己的神经!
和亲!
多么耻辱的选择!
大建朝那么的文臣武将!
李东路,杨自和,范宣,于连,李天常,卫东廷,向河,赵广,郭啸,赵拓,向渊,林文,赵毅……一个个的名字接连在林南的脑海中闪过,可是这更让他不明白,这些人……难道都不能阻止这一切吗?他们拿着朝廷俸禄,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只能用这一种法子?难道北方的边患已经严峻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一种恐惧感缓慢地开始在林南心中酝酿,仿佛天空一下裂开了一个大口,黑沉沉的,让人感到分外的压抑。
“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酒囊饭袋么!”
京师,寿康宫。
一个清厉的声音愤怒地大吼。
“你住口!你懂什么!再若多嘴,哀家就认你这个孙子!滚出去!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你踏出书房一步!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了,否则……宫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还不快滚!”
十六皇子明德忽然安静下来,神色一片淡然,他甚至没有伸手擦脸上的泪痕,只是拿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一向尊敬的祖母,冷冷地说道:“一群没用的奴才!整日里吃着喝着,却让我堂堂的大建朝受此巨辱!今日我张明德在此立誓,日后他们必会为今日之行付出代价!至于那些牧马人,我必十倍与之!”说完,瞪着血红的眼睛离开了寿康宫,头也不回地走了。
寿康宫里,所有人一时间都战战兢兢,只有一个人呆在帐幔后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泪不期然滑落下来,张如海见了,忙悄悄地挥了挥手,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般,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你以为哀家就不恼怒吗?你以为哀家就不心疼吗?”太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喃喃自语,心中一阵凄苦。“那是哀家的开心果,整个后宫里头最宝贝的人!也是皇上心里最喜欢的丫头……不,从前最喜欢的……”太后想到这里,心中也有一丝怨恨渗出来。若不是皇上铁了心要将丫头送出去,事情又怎么会到今日这一步?随便拿一个宫女出去凑数不也一样吗?那些野人又怎么分辨得出?
“小林子!你太坏了!”
沉默的世界中,宁馨那张如花似玉充满了青春朝气的俏脸一下子浮现在了林南的脑海中,那熟悉的脆生生的声音不期然在耳边回响:
“哎呀,真好吃!这是哪里来的?”
“快点快点,怎么这么慢哪,我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这个臭骡子真好玩,哈哈,比宫里头的人有趣多了!”
“小林子!你怎么这都怕!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呀!”
林南泪湿双颊,在心里头默默地嘶吼,是的,我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哪!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最要好的玩伴出了事情,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又隔了一会儿,当日在皇宫中那个小院子里偷吃臭豆腐的情形浮现出来,而当日说的话更是清晰无比地回响起来。
“你看,你看,那些牧马人吃完了就是这副模样……哈哈!”
“嘁!这副模样怎么了?说起来,他们可比咱们好得多了,那像咱们,整日就窝在这宫里头,四面都是高墙,连宫门都不能出一步……唉!我听说呀,他们那里没有田,到处都是草地,也没有高墙,吃饱喝足了就骑上马,可着劲儿地跑,想跑多远就跑多远……”
“怎么,羡慕了?想去的话,等你长大了找个牧马人嫁了,就一辈子都不用呆在宫里了,还能整天骑马,听说那儿的男人女人都骑马!”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这句话反复地在林南的脑海中回放,让他一时间心如刀绞。
“小林子,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哪!”
远望京师,林南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所想的,竟然和明德在寿康宫中吼出来的一般无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