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
启元帝斜靠在软枕上,面前跪坐一人,旁边桌上的茶没有热气,已经凉了。
启元帝看着李东路,说道:“朕知道,你是两朝老臣了,先帝在时曾评价你为人谨慎,办事尽心,此外还颇有豪侠之气,怎么……今日朕瞧着,似乎不大敢说话了?放心好了,今日这里的人都被朕赶出去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大学士李东路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踌躇着开了口:“皇上,臣倒不是不敢开口,只是……臣觉得此事……唉!”
“办不得?”启元帝一挑眉毛,看向李东路。
李东路依旧低着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办是办得的,为长远计,亦是非办不可的。只是皇上召臣来此议事,颇显急切,臣是怕……”
“呵呵!”启元帝抿着嘴笑了,伸手从旁边抓了一个锦垫,扔给李东路:“别跪着了,坐下说吧!”
“谢皇上。”李东路接了锦垫,重新坐下说道:“臣是怕皇上一心为国为民,却操之过急,生出些别的变故来……”
“别的变故?”启元帝似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笑道:“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了,直接说了吧,不就是怕朕的撤藩令一到,那几个财大气粗的王爷不从,逼急了会反么?”
李东路闻言猛地抬头看了启元帝一眼,又忙把头低下:“皇上圣明……此事的确不可不防。这撤藩之举,古已有之,从夏商以来便有分封,到汉朝时更是大肆封王,初时尚不为患,但几代之后,子嗣渐多而享禄不减,日久天长便成朝廷的负担。是以后来景帝才有撤藩之举,只是用人不当,举措失据,逼反了好几路藩王……”
李东路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虽然这样,但最后还是成功撤藩,这才奠定了后世的昌盛。皇上,臣斗胆言之,以古为鉴,可以知兴衰,景帝当年之忧,便是陛下今日之苦。皇上今日境况也与当年的汉景帝有些相似,藩王虽然势大,但再大也大不过朝廷,汉景帝当年有周亚夫和细柳营,皇上今日却不止一个周亚夫,也不止一个细柳营……是以臣才说,这撤藩之举……可以为之。”
“嗯,嗯……”启元帝舒缓地呼出一口气,连连点头:“说得好,说得对!你接着说!”
“但汉景帝当年错用了晁错,此人做事过于急切,知天理而不晓人情,只想一刀切下去,便分得水清水浊,却忘了人和人之间若是挤得太近了,不但别人无法呼吸,自己也无法呼吸……逼到最后,自己身死不说,还惹得半壁江山大乱。若不是景帝英明,启用周亚夫李广程不识等人,后果如何殊难预料……因此臣想说的第二句话是,请皇上务必缓行,以景帝之事为鉴,切勿急躁哇!”
“嗯……”启元帝颔首,好半晌不再言语,杜宁说这话他没有听进去,可李东路一番言语,却让他不得不仔细思考一番。“李卿啊……”启元帝开口就是一叹:“你说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朕也都听进去了。可是朕也想说几句……”
“皇上,臣听着呢。”
“嗯,前几天有人也是和朕这么说的,和你的想法差不多,都是怕撤藩之举引得天下动荡,眼下朝廷北边依旧受到北戎的威胁,若是举措不当,怕朕这个皇位坐不稳,呵呵!”启元帝笑道:“朕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几十年了,还从没担心这个事儿,朕今天就把话说到这里,即便是这样,朕也得冒这个风险!还是那句话,朕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朕一天天地老了,在这个位子坐一天,就得把该干的事儿干完!朕一个人吃点苦不怕,可朕不能把一个烂摊子,交给朕的儿子!”
启元帝又道:“你说朕的境况和汉景帝很像,是,朝廷的局势,朕的处境,的确是和他很像。可是你别忘了,当年汉景帝有一个窦太后压着他,甚至闹出兄弟传位的闹剧,朕的皇宫里头,可没有窦太后!汉景帝当年重用晁错,逼反了好几路藩王,可是朕现在用的也不是晁错,而是你……你不是晁错!即便如此,当年汉景帝也靠着周亚夫李广等人平了叛乱,他有周亚夫,朕也有!还不止一个!这么比下来,朕的境况要比当年的汉景帝好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李东路伏下身子:“皇上圣明!皇上如此抬举老臣,老臣……愧不敢当!”
“这话不对,朕刚才说了,朕就用你来做晁错,你不能愧不敢当,你得实实在在的……把这副担子担起来……”启元帝正色看着李东路:“这副担子,满朝文武之中,朕看了看,也只有你能担得起来,非你莫属!”
“陛下隆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东路语音有些发颤。
“哎,行了行了,尽心办事是要的……后半句话可得收回去!”启元帝笑了一下,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怕是误会朕了,朕可不是让你去为国捐躯的。朕要你做晁错当年做的事儿,不过是为朕全权筹谋,你不是晁错,不会犯他当年的那些错误,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当年晁错不犯那些错误,那些藩王也未必不反,后世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晁错身上,也未免有些不实之词。所以,你要做的是要尽量安抚,避免他们和朝廷正面相抗,而万一他们真的有不臣之心,你也得早做谋划……”
“皇上!这……臣……怕难以自为……”
“嗯?”
“皇上,朝廷设藩乃是祖宗规制,而且各地藩王均是皇室血亲,若是撤藩,老臣尚能勉为其难为皇上分忧,可若是……总归其中,说起来都是皇上的家事,老臣……老臣万死不敢逾越!”
“哼!”启元帝哼了一声,说道:“这个朕当然知道,可是事关国体,岂能轻忽?你放心,朕既然让你担这个差使,就不会让你有什么闪失。若是平平安安地撤了藩还好,若是他们不服朝廷指令,那就是反叛之臣,到了那时,便也不是皇亲国戚,一律……按照朝廷律法行事,也就是了……”
“皇上……”
启元帝谅解地看了看李东路,缓和着说道:“你放心,朕自有分寸,这件事是急了点儿,可也不急在这几天。之前朕肯定会和太后打声招呼,还要在朝堂上公议的,朕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时候由你在朝堂上动议,看看百官的动向……”
话已至此,李东路知道皇上已经下了决心,再说其他都是无用,现在只好顺着皇上的意思,尽量把事情延缓下来,办得周密些了。因此低头想了想,言道:“皇上,臣以为,这件事先不忙在朝堂上提。”
“哦?”启元帝欠了欠身子,朝李东路倾斜过去:“李卿莫非有什么良策?”
李东路苦笑了一下,说道:“皇上,臣以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此事在朝堂公议也就是走个形势,但一旦大白,必然有许多人愤而反对。群情激愤,单凭臣一个人,怕是难以堵上他们的嘴,因此这第一条,就是容臣慢慢透出些风声,给那些支持皇上撤藩的人一些时间准备,然后在朝堂上提议,那些反对的人措手不及,必然败阵,皇上当廷一锤定音,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嗯,有道理!”启元帝拈须微笑:“这是第一点,肯定还有第二点吧?”
“是。”李东路动了动身子,接着说道:“这撤藩一事,无论成功与否,都与皇家宗亲息息相关,臣以为皇上得和太后好好说说,晓以利害,太后她老人家颇明事理,若是皇上说得透彻些……这事儿,也就好办得多了……”
“朕不是说了么,太后那边不是问题。”
“皇上,臣要说的就是……”李东路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撤藩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大事,皇上必须对每一件事都谨慎小心,万不可掉以轻心。太后是后宫之主,同列位藩王又亲眷甚浓,万一太后从中……臣……臣恳请陛下,一定要听从老臣之谏!若是太后允了,老臣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若是太后不允,老臣……老臣……怕是总不惜死,也难完成皇上的心愿哪!”
启元帝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李东路,好半晌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这一条朕也答应你。太后那边朕会提前说,只是朕还是那句话,你给朕记住,本朝不是汉朝,朕不是汉景帝,太后……也不是那个窦太后!”
李东路惊惶无地,趴伏在地:“臣万死难辞其罪!”
西暖阁内,一时气氛僵了下来,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都粗重可闻。隔了一会儿,李东路试探着说道:“皇上,此事……老臣还有一个想法。”
“说吧!”
“皇上,前面两条适才已经说了,这第三条……再过些天便是中秋,依着朝廷惯例,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在外的藩王和宗亲也都会回京团聚。”李东路说着,偷眼看了看启元帝,见启元帝面色如常,这才说道:“老臣以为,皇上不妨在家宴之上,略微提上一提,即便不能明说,暗中观察下列位藩王的反应,也是好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