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石街,靖北伯府。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但在北方,虽是时值四月初了,可杨柳也不过才刚刚吐出嫩芽。赵氏依旧穿着对襟的夹袄,但在屋子里呆得久了,现下天气转暖,太阳正好,因此老太太不愿意闷在屋子里,正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和红玉说着闲话。
“咱们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想必林武那边都换了夹衣了吧,就是不知道你们大爷在北边儿到底怎么样……”
红玉端了一个手壶过来,里面泡着上好的红茶,递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容婢子多一句嘴,您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哪一天没个十几次呀……要是婢子说,凭着大爷的本事,那些蛮夷哪是大爷的对手。婢子想啊,再过上些日子,没准大爷他们就班师回朝了呢。”
“班师回朝?丫头哇,说得容易呀!”赵氏叹了口气:“你当这是过家家呢?这可是打仗啊!要说往年出征,大都是在秋天,这春天里打仗的时候可少有。而且以前都是打个一两个月,人就回来了,可这眼看着都三个月了,说不好……我老太太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可这么瞧着,总觉得心里突突地跳……”
“老太太,婢子说句不当的话,大爷和朝廷的将军们在前边打仗,咱们在家里头,担心也是无用,万一老太太担心忧虑,身子骨有什么不妥当的,那大爷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分心?”红玉看了老太太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呀,婢子以为,大爷在外头为朝廷尽心,咱们在家里头养好身子,把这家里照顾得妥帖,那……也算是帮了大爷的忙了……您说……婢子说的对不对?”
“哼!呵呵!”老太太拿眼睛瞥了红玉一眼,笑道:“你呀!知道你嘴巧,是个伶俐的人儿,我老太太是说不过你了!不过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也罢,老太太我现在就什么也不想,先养好身子骨再说!”
“这就对了!”红玉闻言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赵氏捧起手壶,对着壶嘴喝了口茶说道:“哎,说到这儿了,这几天大媳妇可好些了?”
红玉答道:“这几天婢子按照您嘱咐的,每天都过去看顾一眼,看情形,太太的病好像好些了,只是有时候又会反复,婢子已经和长生堂的先生说了,先生已经开了新方子,只是药还在熬着,今天中午就能喝下去了。”
“噢!”赵氏点点头:“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又没着凉没受风的,忽然就起不来炕了。唉!说起来,她这命也够苦的,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儿子,现在又躺下了……现在是谁伺候她呢?”
“回老太太,婢子本来安排了雪莲和霜儿在那伺候着,可夏姨娘把她们赶了出来,好像是……嫌她们手脚粗重,不利索……所以现下都是夏姨娘在侍候着……”
“哦?”老太太闻言眉毛动了动,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忽地问道:“郑姨娘那边,没过去看看么?”
红玉小心地答道:“听雪莲说,好像是去过的,不过……只是站了站就走了……”
“哼!”老太太哼了一声,叹了一口气:“瞧见了吧,这人到了一定得时候,才看得出来冷暖哪!往日咱们都瞧着郑姨娘是个安分柔顺的人儿,手脚也精细,可这会儿大媳妇躺下了,她这个姨娘却不去侍候,反倒是夏姨娘那个管不住嘴的跑前跑后地忙活……生不出儿子,老太太我也不怪她,可对这个家她总得有一份心才行啊!”
红玉在旁听了忙道:“老太太,婢子听说……当时郑姨娘去的时候,还是雪莲和霜儿在伺候着的,当时太太觉得她们俩挺好,郑姨娘也插不上手,因此就送了些东西便回了。”
“那后来呢?后来就不去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躺哪是一天半天的事儿,难道看了一次就够了?”老太太有些生气,又道:“难道她不知道,夏姨娘做事粗枝大叶的,论到伺候人哪里赶得上她?哼,还嫌雪莲和霜儿手脚不利索……”老太太说着说着,又把夏氏也捎带上了……“行了,我也不坐着了,走,咱们去那边看看去!”
红玉应了一声,忙上前搀扶着赵氏起身,两人正要离开正房往周氏那边去,忽地前院来人了。一个小厮报道:“启禀老夫人,来客了!”
“嗯?”老太太看了看他,问道:“什么人哪?”
那小厮一低头:“回老夫人,小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带了好些个礼,好几辆马车呢,连着八抬的红木箱子!您……您快去看看吧!”
赵氏一皱眉头:“你就没问问来人是哪家的?”
小厮有些惊惶,答道:“小的问了,可……可……”
“可什么可!没用的东西!”赵氏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样的怎么做门房?回头和陈管事说说,换个别的差使干吧!”说着,转头冲红玉说道:“走,咱们去门口瞧瞧去!”
靖北伯府门外的巷子前边,一拉溜停着三辆马车,车厢四角都包着金,厢壁上烫着花鸟走兽图,那些拉车的马个个刷得油光发亮,站在街上显得异常神骏。府门外头的拴马桩上,额外拴着一匹通体泛红的高头大马,虽然拴着呢,可也是顾盼飞扬!别看那些拉车的马显得与众不同,可若和这匹马比起来,那就是草鸡和凤凰的区别了。
府门前的台阶上,此时正站着几个人。外头靠街面上的两人,为首的是一个老者,十分伟岸,生得方面大耳,一对浓眉斜飞入鬓,虽然面上颇显老态,但顾盼之间仍旧尽显威势,正是跺跺脚京城里要颤一颤的定国公赵广!
当着赵广这等人物,林家的门房小厮倒也没有失了体面,这些小厮都年少,没有见过赵广,因此不识。只是问倒是问了,赵广却不答,只说是走亲戚的,他往这一站,自然带着权势之气,寻常小厮又哪里敢再搭话?倒是里面有一个老家人,认出了赵广,忙不迭地回去通报。因此赵氏直到快走到正门了,才知道门外来的竟然是几十年来未曾一面的亲哥哥……
“原来是他……”赵氏一时心绪激动,腿脚也有些发软,红玉连忙在旁边大力扶了。赵氏定了定神,眼圈儿也红了:“来了……我就知道这礼一送去,他肯定得来……快,红玉,开……开中门!”红玉应了一声,刚要叫人去,老太太忽地叫住了她:“等等!去,去叫个人告诉那几个,凡是在府里的,都到门口来!有贵客到了!快!快去!”
红玉见老太太如此模样,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也顾不上仪态了,撒娇如飞亲自往后边去了,时间不大,林德带着林寿和林跖先到了,又过了一会儿,夏姨娘也当先走过来,身后是雪宜,再往后林寿和郑姨娘一左一右扶着的,赫然正是还在病中的周氏……
赵氏略微审视了一下众人,见这些人穿戴打扮还过得去,不由得点了点头。只有周氏一脸的病容,虽是梳洗过了,但头上还没来得及戴些饰物。赵氏叹了口气,从自己头上拔下根金玉钗子来,给周氏拢了拢头发别了上去。周氏眼圈一红:“婆婆,媳妇给您添麻烦了……”
“哎——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干什么……”赵氏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来人,开中门,接贵客吧……”
嘎吱吱吱!
随着老太太一声吩咐,两边四个小厮下了门闩,分左右将门扇朝两边打开。众人眼前忽地大亮。赵氏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才将视线集中到门外站着的赵广身上。
四目相对,一时寂然无声。两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此刻站在靖北伯府门前的台阶上,竟谁都无法言语,数不尽的前尘往事不约而同地被想起。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历尽了的酸甜苦辣,都在这一刻在彼此的脑海中回荡……
“妹……妹子?”赵广红着眼睛,想认却又似乎不敢认。
这一句问话出口,赵氏那边已经止不住掉下了泪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点着头:“是……是我……”说着,赵氏一矮身子,跪了下去。“妹子……拜见兄长……”赵氏这一跪,身后大大小小的也呼啦啦都跪了下去。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站在这府门前的老者,竟然是老太太的长兄!
“哎——这,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赵广脸上两行浊泪也淌了下来,忙迈步向前,伸手托着赵氏的胳膊:“快!快起来!咱们之间,还讲究这些个虚礼干什么!你看看,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你这一跪,哥哥我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呀!”
“这是应当的……”赵氏眼泪流得更厉害。“妹妹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哥哥……这些年一想起来,妹妹这心里就疼得厉害……”
“别说了……别说了……”赵广将赵氏拉起来,俯下身子给她掸了掸膝盖上的灰,说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咱们也都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嗯?你看看,现在咱们不是都过得挺好?”
“嗯……是……”赵氏哽咽着,旁边红玉忙拿着帕子递了过去,赵氏擦了擦脸,忽地说道:“哎呀,你看看我,都别在这站着了,快,快里边走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