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
启元帝背靠座椅,一边喝茶一边问:“今天的奏疏都递上来了吗?”
钱海忙在一边回禀:“回皇上,今日的奏疏已经呈了两次了,所有未审阅的奏疏都在这儿了。”
“嗯。”启元帝又歇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向前,伸手拈了一份奏折,拿到眼前细看。第一份是关于整饬河道的折子,启元帝细细看了一番,沉吟了一会儿,把奏疏合拢,随手丢到了一边。
第二份折子一拿到手里,启元帝就是眉头一皱。翻回头看看奏折的署名,正是都察院御史言怀。启元帝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脸上怒气忽隐忽现,看到最后,忽地长叹一声:“这个言怀,以往呈上来的奏疏虽说言辞激烈,略有偏颇,可总还是站在了大义上。都察院这么多言官,特别勤快的也有那么几个,其中就有他言怀一个。听说他还有个外号,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钱海忙走前几步说道:“皇上,奴也听说了,好像背地里有人叫他言……言……问天……”
“噢,对,对对!”启元帝眯着眼笑了笑,看看奏折说道:“连你都知道了。”
钱海忙跪倒了说道:“回皇上,来来往往的大臣们言谈之中说过,奴听了一个不留神……就……就记住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哎呀,我又没说你什么,起来吧!”启元帝挥了挥手,钱海起身退到一边,暗中挽了袖面擦了擦汗。启元帝又道:“言问天……这外号倒还响亮,可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啊!你瞧瞧,他现在抓住了人家的小辫子不撒手,一个劲儿地逼朕下旨,要严办……哼!”
“钱海呀,你伺候朕也有些年头了,朕问你,你说……这言官应该怎么干?”
钱海噗通一声跪下了:“皇上,奴净弊之身,万万不敢谈论政事。”
“知道本分是好的,呵呵,不过朕只是问你言官是干什么的,又没有让你谈论朝廷百官,算不得什么政事,说说无妨。”
“呃……”钱海抬了眼皮瞧了瞧启元帝,说道:“皇上,奴是个笨人,若是按照奴的想法,这言官嘛,就是靠嘴做官,有什么说什么,看见什么禀报什么,不藏着掖着的,这……要是奴说,这就是言官了……”
“呵呵呵!靠嘴做官……亏你说得出来!”启元帝乐了。“说得有几分道理,你说你是个笨人,朕看哪,这笨人有时候倒能说出直理呀!起来吧!”钱海听了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
启元帝继续说道:“一个言官,遇事能秉笔上奏,直言不讳,使皇帝能直闻朝廷和百姓之声,这仅仅是本分。可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一个好的言官,不仅仅要做到直言不讳,犯颜直谏,更重要的是,得知道什么时候该谏言什么事儿,得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而不是大事小情不分轻重一股脑地逮着什么就奏什么!这么做,除了能给朕添乱,能给他们自己博得些清誉,还有什么用?”
“皇上说得是……”钱海俯身说道:“这些言官就是好图个名儿,他们的折子也的确让人烦,可……可奴觉着吧……皇上既然让他们靠嘴做官,那就得让他们说话,不说话……那还要他们干什么?嘿嘿,奴又想啊……这一样米养百样人,说话办事儿难免都不一样,像皇上这么英明睿智的人,那几百年都不出一个呀!他们说的话自然有好有坏,可皇上要的就是让他们说出来,凭着皇上的英明,那些对朝廷和百姓的好话自然能一个不落地挑出来的……”
“嗯……”启元帝闻言目无表情地看看钱海,过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钱海啊……不错,看不出,这些年你也长进了不少哇!不但眼光历练过来了,这话也是越来越会说了。哎,别跪着,朕这是夸你呢,起来!哎呀,朕忽然有点饿了,去!通知御膳房,给朕端一碗莲子羹来,嗯……你也来一碗吧,就说是朕赏你的!”
钱海闻言走了出去,启元帝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折子上的黑字,缓缓呼出一口气,合上了折子,喃喃自语:“言问天……言问天……好大的口气!”说完,啪地一声,把折子丢到了一边。
揉了揉太阳穴,启元帝又拿了一份奏折。看了一会儿,外面钱海急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摞奏折,后面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放着一碗莲子羹。
“皇上,皇上,安远将军郭啸的奏折!六百里加急!”
“哦?快拿来!”启元帝一轩眉毛,从钱海手里接过那摞奏折。
钱海交了却没有退下去,又说道:“皇上,里面还有一份,是汉南布政使林大人的奏折……”
“哦?”启元帝听了忙翻了一下,果然,紧挨着郭啸那份折子的下面,就是林武的折子。启元帝拈着郭啸那份折子,又看看林武的折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先打开了郭啸的折子细细看了下去。
“罪臣郭啸跪奏皇上,罪臣受皇上隆恩,钦命征北大将军,统率三军,赴北剿敌。自受命之日起,臣和属下将士均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然前次方义山不遵将令擅自出击,致使永昌被破,百姓遭受荼毒之苦。方义山有过,终究是臣之属,臣亦难辞其咎。臣对属下约束不严,监管不力,对战局不明,未能完成皇上交托之重任,特奏请皇上降罪于臣,以示赏罚。臣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仍恳请陛下能容臣以戴罪之身继续效命,臣必将剖肝沥胆,以报皇恩!若再有半点差错,臣愿自请入柩,永不回京!”
“唉……”启元帝看完折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个郭啸哇……知道上折子请罪,朕还以为他老了老了,这脾气总算是有些改观了。岂料折子是上了,说的这些话……呵呵,唉!他又不是不知道,朕能用他,又岂能不保他?什么‘自请入柩,永不回京’,犯得着说这个话么?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能担保不出半点差错?这老家伙,这话要是让别人看见,岂不是抓了话柄?唉!”
钱海见启元帝说完了,忙走前两步:“皇上,莲子羹要凉了……”
启元帝挥了挥手,没有抬头,接着拿过林武那份折子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启元帝合上了奏折,脸上神情一阵轻松。“拿过来吧!”钱海忙亲自端了过去,启元帝接过莲子羹,一勺一勺地喝着,笑道:“哎呀,这么多日子了,朕终于松了一口气呀。”
钱海凑趣说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儿?”
“嘿嘿!”启元帝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莲子,说道:“喜事儿倒也算不上,若是真细究起来,林武这折子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给朕报个平安,告诉朕他到任了,还把汉南那些官儿都夸了几句。”
“呵呵,皇上,恕奴多一句嘴。”钱海笑容满脸地说道:“但凡外放的大吏,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
“嗯……”启元帝沉吟了一下,叹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这话说得也对,却也不对。”钱海闻言一阵愕然,抬眼看向启元帝。启元帝笑道:“对别的人来说,这话倒可以说得,可对林武,说这话就有些小看他啦……朕现在可不是让他没消息,而是等着他……快点给朕报告点好消息来呀……”启元帝说着,站起身来:“屋子里呆久了,有些闷,走,陪朕出去走走。”
古石街,靖北伯府。
眼看着已经是四月了,雪融冰消,天气却还有些冷。老太太赵氏歪在暖炕上,冲着身旁的丫鬟说了句:“屋子里怎么这么闷,刚喝了碗燕窝粥,身子倒有些冒汗了,去,把窗户开点缝儿……”
丫鬟听了慌忙说道:“老太太,您别看外头太阳好,可冷着呢!您这刚喝了粥,又在发汗,万一开了窗子见了风儿,着了凉可怎么是好……还是……还是……”
“叫你开你就开!没上没下的丫头!”赵氏冷了脸,喝道:“我老太太身子骨健壮着呢,吹点儿风怕什么!这外头太阳这么好,空气又清新,你们不让我出去,总呆在这屋子里,岂不是要闷出病来了?”
丫鬟听了不敢答话,可仍旧不敢去开窗子,正犹豫间,外头一个小丫头笑着跑了进来,冲着那丫鬟笑道:“哟,你又惹老太太生气啦?你说说你,往日也是个心口伶俐的人儿,怎么这几天总惹老太太生气呀。来人哪,把她拖出去,让她长点记性,掌嘴十下!”
“唉……”老太太啪地一拍炕面,横了小丫头一眼:“这是干什么,臭丫头,在我老太太这里,还有你发话施令的份儿?不就是不给开窗子么,也是为我老太太好,哪里……就至于掌嘴了?”说着冲着那丫鬟道:“唉……你……你先下去吧!”
“说你呢,还不下去!”雪宜喝了一句,丫鬟应了,抬头看了看大小姐,转身走了出去,嘴角沁出一丝笑容。
“来,丫头,过来坐。”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褥垫,招呼雪宜过去。雪宜没有立即过去,返身到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翻,摸出一把扇子来,走到赵氏身边,轻轻扇着风。赵氏看了看自己的孙女,笑了笑问道:“你这是从哪来呀?”
雪宜答道:“刚在园子里来着,跖弟刚才在那翻跟头,可厉害呢!”
赵氏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翻跟头,唉……你说他好好的,怎么就偏生得了这么个怪病啊!啊?唉!若没有这个病,以他的禀赋,考个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惜啊!现在倒好,每天瞎折腾!”说着话锋一转,瞪着雪宜说道:“你也是,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好地呆在屋子里学些诗文女红,整日里到处乱窜,这么下去快变成假小子了!看将来哪个人家敢要你!”
雪宜一笑,搂着赵氏的胳膊说道:“没人要……没人要,老太太总还是要我的。要真到了那时候,雪宜就哪也不去了,整日呆在屋子里陪着祖母说话,喝茶。”
“去!”赵氏打了她一巴掌:“刁嘴丫头,尽胡说!”停了一会儿,赵氏说道:“已经不热了,别扇了。唉,说起来,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们这些个小娃儿在身边啊,不然老太太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过……”赵氏看了看窗外,说道:“你父亲在北边打仗,你二叔三叔又都离家了,连南儿都进宫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的,到底好不好……这个混小子,也不说给府里来个信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