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翎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的官阶,单从品级上来讲就比一府之长的林武高上两级,何况杜宁这个正三品的头衔前面,还得加上“飞翎卫”三个字。有了这三个字,意义顿时不同,即便来的是一个没有品阶的普通检校,也不能等闲视之。所以林武一听是堂堂一镇之抚杜宁来了,连忙止了旁的心思,整束了下衣冠,随着来人穿过影壁墙,匆匆往前衙而来。
十几步的工夫,林武的心思已经转了几百转。杜宁……他来干什么?因着杜宁的特殊身份,林武的第一反应和其他建朝官员一般无二,首先想到的就是回顾自己的过去,检点下有没有什么疏漏和过犯,若是自己没有,那自己属下这些人有没有……
林武想了想,觉得近期并没有什么大事,昌宁官场上不干净那是肯定的,但若说劳动一镇之抚杜宁亲自过问的,那是绝对没有的!若是飞翎卫真个事无巨细都要弄出个清清白白的话,怕是整个大建朝的官员,不倒下一百,也得倒下八十。杜宁不是蠢人,杜宁上面的那位更是精明,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所以林武想了想,心下稍安。不管杜宁为什么来的,至少不会,或者说不应该是来“办”自己的。
“杜大人怎么来的?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林武想不出原因,便问前来通传的人。这也是官场上的习惯,通过言谈举止、行事风格来判断人的性格,通过穿着打扮、随从部属来判断来人的目的。
“回大人,杜大人独自前来,未带随员,但……”那人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说道:“但小人见杜大人满面风尘,又是单人独骑,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
“哦……”那人没有再往下说,但这几句话对林武来说已经足够了。未带随员,说明杜宁确实不是办案子来的,单人独骑满面风尘,莫非是……有什么急事儿?林武心中兀自犹疑,脚步不停,转瞬间便来到了衙门的后门处。说来也巧,林武前一脚刚刚跨过门槛,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竟似福至心灵一般,隐约猜到了杜宁此来的缘由。
“下官昌宁知府林武,拜见杜大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林武一进门,见杜宁正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喝茶,连忙上前拜见。
“嘿嘿!”杜宁挑起眼帘,若有深意地瞄了林武一下,接着笑道:“免了吧,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还跟我来这套虚的。”
“嘿嘿!”林武也笑:“官衙之上,林武可不敢有所怠慢,万一杜大人回京挑了我的错处,林武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杜宁喝完了一杯茶,转手又自顾自地倒上了一杯:“少和我来这套,当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哪?”杜宁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看着林武:“哼!凭你这个猴精一样的人,我就是想办你……怕也得费些周折。别瞎担心了,这次来没你的事儿。”
“哦,呵呵!”林武闻言心下一宽,先前虽说有个大致的判断,但听得杜宁这般说了,仍旧是有些不同的。“那……杜大人此番莅临昌宁,可有什么事情需要下官效力?”
“我说林武,亏我还当你这是个落脚的地方,巴巴地赶着奔了过来,你就这么一直跟我打官腔?啊?”杜宁啪把茶碗一放,站起来了:“你睁开你那狗眼看看,老子现在最需要你干的是啥?”
“啊……”林武看看杜宁,满脸风尘之色,汗迹未干,神色间也带着些疲惫之色,先前林武只道杜宁因事态紧急才狼狈到这步田地,可现下听杜宁的意思,似乎是路过?
“怎么说你林武也是个精细人儿,怎么做官做官,做到现在却只知道做官面文章了,我到你这是吃饭来着,没见你杜哥哥我快饿死了!”
“哎哟,对不住,呵呵。”林武见杜宁有些急了,知道这回是没有假了,连忙作揖赔笑,带着杜宁出了衙门后门,穿过影壁来到后府,吩咐人下去赶紧准备酒饭。
杜宁没有发迹之前,也在宫里做过侍卫,和林文、林武经常一块玩,从小到大的交情,所以才和林武这般随便。林文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林武性格沉稳,处事精细,杜宁虽说平时更喜欢喝林文在一起喝酒作乐,但对林武一直也不疏远。抛却官场的事情不说,单论私交,杜宁和林家哥俩儿的交情倒比和其他人要好一些。
杜宁看来真是饿得狠了,菜才刚上了一道,便嚷着要米饭,林武预备下的酒更是一口没动。林武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下不禁有些疑惑,杜宁这是办的什么案子,竟然忙到这种程度?一口酒都没有喝,看这意思事情好像还没完,八成还有下文。
林武一边陪着杜宁吃喝,一边心下琢磨着事情,忽然间林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来……看着杜宁的眼神也渐渐地有些变化。杜宁饿得狠了,只顾着埋头吃饭,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飞翎卫指挥使,一向都是自己算计人来着,此番却被眼前这位昌宁知府林武算计上了……此时的杜宁在林武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及时送到身边的枕头,而林武,就是那个瞌睡的人……
风卷残云一般,杜宁吃喝完毕,撤了桌子,两人在偏厅重新摆上了茶。
“我说杜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儿来了?”林武喝了一口茶,笑道:“以往只见过你老人家威风的时候,却怎么也料不到,堂堂的飞翎卫指挥使,也有吃不上饭的时候……”
杜宁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瞪了林武一眼:“你懂什么!飞翎卫指挥使……看着威风,谁又知道我们背地里的苦楚啊……”杜宁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茶,喘匀了气儿说道:“今番我可是孤身一人,骑着马走了快一天,又累又饿,可我敢在街面上吃饭么?别人或许有那个胆子,可我不敢。以前那位纪顺你还记得吧?说威风,我连人家一片衣角都赶不上,可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阴沟里翻船,在野店里被人毒死了?”
林武闻言不禁黯然,杜宁说得没错,飞翎卫在人前固然威风,可这威风的表象之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虽是为皇上办事,可无形中还是得罪了不少人,一方面是不得已而为之,另一方面飞翎卫中也难免有些心怀叵测之辈,做下的坏事也不少。虽说明面上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可背地里盯着他们的人却不知道有多少。杜宁提到的那位纪顺,就是杜宁的上上任飞翎卫指挥使,抄家灭门的事情干了不少,最后不明不白地被人毒死在野店里,事后虽然层层排查抓出了凶手凌迟处死,但纪顺的尸身早就烂掉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杜宁为人处事处处小心,办案子的时候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即便如此,此番他孤身一人前来,仍旧没敢在外面乱吃东西,而是跑到了林武这里,不顾面子好不好看,只顾着吃一口安稳饭。
“你不老老实实在京师呆着,怎么跑到江南来了?”林武问道:“莫非我这昌宁府,有什么你老人家感兴趣的事情?”
“哼!”杜宁哼了一声,似乎对林武这句问话有些不满。“老实说,我到你这里来,可不是只为了吃你一口饭。”杜宁歇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看着林武肃容说道:“你当我清闲呢?可以像那些公卿大臣一样,弄个虚名在身,没事时候往江南巡一巡,美女银子风景,什么都有了……还不是因为江南水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