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忙说了声抱歉,又做出洗耳恭听状。秋蓉将整个故事慢慢讲来:
李师师是东京上厅的行首,其他瓦舍里的粉头都只能跟在她后面。大概五年前,另一家瓦舍忽然也大肆推了一个行首出来,本名无人知晓,只说花名唤作樱雪蝶。
这个樱雪蝶不但长得不如李师师,弹琴唱曲不如李师师,连做诗填词也不如李师师,按说没有可比之处的。偏偏她自称不屑风花雪月之作,因此花费好几年写成了一本书,以后可以排出很多场大戏。后来传了个话本子出来,名叫《西游记》,看得人都说构思精巧。京中闲人多,宣扬一番把她的名声抬起来了。
后来果然排了几场戏出来,主演的却是扮作一只猴子,吸引了很多人去看。樱雪蝶的名气越来越大,渐渐盖过李师师去了。官家在宫中听说了樱雪蝶的大名,特意微服出宫去寻她相会。
官家是何等样人?见了樱雪蝶一番谈话,知晓这个樱雪蝶胸中并无点墨,只是不知道为何能写出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话本来。会过两次之后,官家觉得樱雪蝶不是自己欣赏的那类才女,况她容貌并不出色,又去会李师师了。
樱雪蝶却不知为何开始宣称李师师整日一副白莲花的模样,私下里却耍手段从自己这里抢走了皇帝。确实也有几个官员因为欣赏樱雪蝶而对李师师进行声讨的。那李师师为行首多年,怎么会没有几个拥护者?自然站在李师师这边为她抱屈,又指责樱雪蝶貌若无盐且不学无术。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粉头,渐渐在东京城里成了对立的,势同水火,互不相让。
起初是李师师那边占了上风的,樱雪蝶便开口称只要对自己是真心的,自己也一定付出真心。宗室子弟多是挂着虚衔,领一点而俸禄能养活自己,多半游手好闲。如今知道了两个粉头掐架,也分帮结派地站在两方吆喝,图个乐呵。也有几个子弟成了樱雪蝶的入幕之宾的,便吹嘘出来。李师师虽是粉头,却择人而事,无所事事的宗室子便不大入她的眼,便有人转而支持樱雪蝶去了,竟而也能一亲樱雪蝶芳泽。消息传出之后樱雪蝶那里一时门庭若市。李师师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肯退让。
此消彼长之下,渐渐地樱雪蝶占到了上风。又放话出来要挤垮李师师,叫她“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是李师师自有风骨,有一批忠实的拥趸,且依然自得地做自己的行首。
原先聚集在樱雪蝶周围的宗室子弟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因此世子才知道樱雪蝶自负才高貌美,最喜欢看人为了自己互相争斗。他原本看了戏觉得好玩,还打算去见一见樱雪蝶真面目呢。
樱雪蝶那里因为来者不拒,渐渐发展到几个人互相争抢,她来判断谁为自己付出的多,陪谁春风一度。没多久被指为骄奢虚荣,原先因为她写的话本、排的大戏而欣赏她才华的人都散了。这才几年功夫,李师师仍是行院行首,樱雪蝶的花名都很少被人提起了。至于那本《西游记》,坊间到处都有卖的,也有些外地的瓦舍慕名前来请樱雪蝶指导排戏。据某些宗室子说的,樱雪蝶还是自认为才高八斗,动不动说世人太俗。
淑娘目瞪口呆地听完了一个马丽苏穿越女的故事,见秋蓉讲完了追问道:“这个樱雪蝶既然是不学无术的,怎么能写出一本好书?你说的西游记的戏,我们县里有演呢,我还跟着官人一起去看过几次。”
秋蓉道:“是吧是吧,樱雪蝶确实不会诗词歌赋,偏写了这么一本好书。当初她这个话本子一出来有好事人去打听她的过往,据说呀,原先她不是完全不会咏诗作词的,只是有一次染了风寒病得很重,郎中都说要不治了,慢慢地好起来之后诗词上一丝也不通了。当时吹捧她的人都说什么‘诗词乃是小道’呢。”
淑娘忽然想起秋蓉为什么讲这个故事来,便又问道:“秋蓉,你别怪我多问,你这个故事跟你认为我觉得自己会被人争抢有什么关系?”
秋蓉顿时哑了,好半天才说道:“其实我也说不好有什么关系,只是一种感觉,你身上有些什么东西,跟那个樱雪蝶有点儿像。不过也都是刚见你的时候了,现在已经不觉得了。”
淑娘回想自己跟樱雪蝶的共同之处,大约只有都是来自现代这一点吧,除此之外无论性格还是做事都毫无相似之处了。因为生长环境,所以自己跟她还有相似的地方:比较会以自我为中心,这是现代人的通病。结果古代人也不是傻子……
她忽然发觉自己又走神了,忙对秋蓉说:“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自己跟她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你拿我跟一个粉头做比,不怕我恼?”
秋蓉这才意识到,道了歉,又给她讲了京中才女李清照,说她的词赋跟李师师相比还要更胜一筹,两人又都姓李,可惜了李师师身在娼门了。
淑娘先是连声说自己也听说过李清照的大名,然后想要炫耀一首李清照的诗词时,又发现自己早年背得滚瓜烂熟的古诗词,又都还给老师了,记得最清的反倒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那一句,正要说出来时,又想起这好像是南渡以后才写的?只得说自己只留意了李清照是个女词人,没注意她的词。
秋蓉取笑了她一阵,然后告诉她说李清照幸亏是嫁进了宗室,而且官家也一直都比较喜欢她的词清丽婉约,这才能被容忍在外面还有诺大名声。算是这样,也还是有人说她不安于室呢。
淑娘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李师师的词赋跟樱雪蝶的话本都很受人追捧的吗?怎么李清照写词有人诟病了?”
秋蓉用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两个人都是粉头,本来是供人取乐的。”
淑娘拍拍脑袋:自己真的是有点傻了,现代还有娱乐圈跟文艺圈的区别呢……她觉得自己今天不该跟秋蓉说这个,转移了话题:“等到他们都入场考试去了,这楼里是不是只剩下我们这些跟来的妇孺了?”
秋蓉点点头:“应该是吧,怎么了?”
淑娘问道:“那只剩下咱们这些妇孺,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秋蓉一怔:“不至于吧?这里是贡院街,平常不会有平民百姓到这种地方来的。”
淑娘只是为了把话题从粉头身上扯开,听到秋蓉的话反而有了灵感:“平民百姓在楼外面候着呀。有来这里卖菜的,有来这里揽活的……”
秋蓉也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见过楼外面常聚着的人,不过她还是出言给淑娘宽心:“放心吧,回头请我家世子派一队兵士来守着好了。”
淑娘说自己早几天跟丈夫商议好了,到时候去亲戚家里住着等官人出考场。可是其实亲戚很远,自己先前也没跟他们来往过几次,住着很不方便的。若是早知道赵世子有这么大后台,能调兵守着这栋楼,自己留在楼里跟秋蓉做个伴也好啊。
秋蓉眼珠一转:“那我去跟吴娘子你作伴怎么样?到时候把我家世子的身份亮出来,我这个女使他们家得供起来了,哪敢对你不好?”
不等淑娘说什么,秋蓉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极了,一叠声地催着淑娘答应,又说自己回头去跟世子说。淑娘仔细想想,如果劝不动史玓把店铺南迁,还不如牵线让他们认识一个未来的王爷,秋蓉算是一个机会,便答应了下来。
晚上淑娘把这点小心思跟丈夫交代了,施禹水笑着夸她“急智”,又说考试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三场考试分别是二月初九、十二、十五入场,每场考三天,一共九天。至于结果要等半个多月才能出。
淑娘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今天已经是正月二十四了,再有半个月该考试了,她不知怎地想到现代初三高三时候教室后面的黑板上都会写着“距离中/高考还有xx天”的倒计时,便当作从杂书上看得笑话跟丈夫说了。
没想到施禹水说:“县学里上舍生所在的课室里面,真的立着一块板,每次要到取解试那年,会每天在上面写还有多少天该府试了。”
淑娘一脸的目瞪口呆。她看丈夫的样子虽然不像是开玩笑,却并不轻松,不由地问道:“郎君对于这次省试有把握吗?”
施禹水低声说:“如果是前世见过的,名次不好说但是一定能中;如果是没见过的,也不是一定中不了,不过万一不中太浪费时间了。”
淑娘也没什么办法能帮到丈夫,只好尽心尽力地准备衣物饭菜,照顾好施禹水的身体。
半个月转瞬即逝,二月初九一大早,施禹水提着装有食物、衣物的考篮,跟楼里来自各州府的数千名举子一起排队验身,踏入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