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惊魂甫定,对赵焕摇了摇头道:“不曾受伤。”
赵焕又回头责怪施禹水道:“彦成兄怎么这般不小心?嫂嫂人娇体贵,灯会上人又多,彦成兄莫要只顾着自己,还该多多照顾嫂嫂才是。”
施禹水再次行礼道谢道:“是愚兄一时大意了些,多谢德远兄救了娘子。”
赵焕便回头命令几个兵士将犯人押回开封府,自己道:“几位仁兄不嫌弃的话,不妨跟愚弟一起吧。愚弟受命今日带皇城司兵士巡游御街,一则防火,二则防乱,三则防祸,虽然行得慢些,至少不会出事。”
施禹水拉着淑娘的手想也不想便同意了,他实在害怕再有刚才的事发生,失去淑娘的代价他不能承受,算知道赵焕有意示好也顾不得了。蒋承祖与王守仁对视一眼,也表示了同意:无论如何,彦成兄夫妻方才的确遭到了危难,此时路上人多,算现在立刻回去也难保一路平安,还不如跟着赵焕。王守仁心道这个赵焕的身份值得商榷了:他绝对不是自己先前所称的宗室远支子弟。
一行人一路往南查看。赵焕带头走在前面,不时给几人介绍一番路旁的店铺,施禹水拉着淑娘紧跟在赵焕身后,而蒋承祖、王守仁带着书童又走在施禹水身后,在后面才是赵焕带领的兵士。趁着街上热闹且前面赵焕与施禹水相谈正欢,蒋承祖悄悄问王守仁:“守仁兄也看出来了?”
王守仁几乎是附在蒋承祖耳边说话:“嗯,远支宗室子弟不可能在这种热闹的大节还有正事做。况且前些日德远兄说过宗室子弟到了年纪都会封虚衔,不能调兵的。”两人再互相对视一眼,蒋承祖点头:“待会儿试探一下吧。”
一路走来只见大街两侧几乎每一处坊巷口都设有乐棚,里面有诸军奏乐。偶尔几个小的巷口没有乐棚的,也设有小点的棚,围着一群一群的儿童观看。赵焕指着这种小棚介绍道:“这些地方不够开阔,若设了乐棚便行不得人了,只好做这种影棚,里面是官家允许的官妓、店铺等演的小戏,甚至于有些是变戏法的。彦成兄你看到围着的都是小孩子了吗?”
淑娘不由转头去看,果真都是小孩子挤在这些影棚底下围着看,最大的不过七八十来岁,小的也有岁跑跳自如,偶尔有几个大人也多是手里抱着一个小孩儿的妇人。留神看时,棚内还有几个身着公服的兵士来回走动,不知是做什么的。她又回头细听赵焕的介绍:“这种大节下人多杂乱,最怕有人心怀不轨,若趁机拐了小孩儿去,转头卖到外地了,又去哪里找回来?因此设了这些影棚,专门演些热闹的小戏引得周围的小孩儿都聚在这一处,便不至落单。每一处都有几名兵士看守的。”
淑娘心道原来棚内的兵士是看场子的。一边施禹水却从赵焕的话里又想到刚才淑娘被人当街要拐去的事情,不由得庆幸起来:真是幸亏赵焕及时赶到了。
继续向南走,路过一处影棚时,发生了一点吵闹,赵焕立刻带着兵士上前查看。原来是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说要带他回家,小孩左扭右扭地挣扎着哭喊起来,因此两人被棚内的兵士拦住,询问妇人身份。见到赵焕带着皇城司的兵士来到,便交给赵焕处理了。
赵焕命人将妇人带到面前,问她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又悄悄暗示施禹水把那名儿童带到一旁也拿同样的问题去问。不一会儿将两人的回答核对:除过小孩不懂事记得不清楚的地方,其余的都答的一样。赵焕便命放了妇人与小孩,那小孩见了这么多大人围着他跟他娘,早吓坏了不敢再闹,这时候一到了他娘跟前,抱着腿哭起来。那名妇人既心疼儿子被吓到,又恼怒儿子只顾看热闹不肯跟自己回家才惹来这场是非,咬着牙在儿子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到底还是心疼居多,抱起来哄他不哭。
王守仁看到妇人哄孩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母妻子跟儿子,脸上的表情瞬时柔和起来,嘴角也露出了笑意。蒋承祖在一边看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守仁兄莫担心,婶子跟嫂子侄子都在我家,不会有问题的。考完结果一出来我们立刻回去。”王守仁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名妇人哄好了儿子,还是依着儿子在影棚里看戏了。
这厢赵焕又跟众人介绍:“像刚才这样一场误会的情形也是常有的。只不过算是误会也得查清,万一那妇人不是这小孩的娘,兵士们又以为只是母子有分歧,后果不堪设想。”
蒋承祖问道:“德远兄莫怪我多嘴,愚兄看方才影棚里的兵士一见到你交给你做主了,你可不会是自己说的远支宗室那么简单了。”
赵焕一怔,呵呵笑了:“是愚弟的不是,先前有所隐瞒。”他看看周围的兵士,说起自己的身份:“愚弟实是官家的侄儿,神宗皇帝正是愚弟祖父。祖父有十四子,长大成人的只有六子。即第六子、第九子、第十一子、第十二子、第十三子、第十四子。先皇哲宗皇帝乃是祖父第六子,官家乃是祖父第十一子。小弟的父亲乃祖父的第九子。”
“从宗亲上算起来,先皇哲宗是愚弟的六伯,官家是愚弟的十一叔。先皇去后,祖父存世的儿子中以愚弟的父亲最为年长,本该顺理成章继位的,只是父亲目盲,因此不能继位,这才由十一叔做了皇帝。”
“至于这皇城司,本是官家第三子嘉王赵楷的职责。只是他生母懿肃贵妃王氏去年九月二十八薨了,如今他正在孝中,愚弟与他年纪相仿,官家又怜悯愚弟乃父亲唯一骨血,便把楷皇兄的职责暂时交给我了。”
“至于在贡院楼住在我隔壁的赵伯玮,他倒真的是远支宗室了,他是泰祖皇帝子嗣德昭的七世孙。愚弟虽是独子,有时候却会跟官家的儿子一起在宗室排行。楷皇兄说来是官家第三子,只是他上面只有桓太子在世,二哥出生即殇了,因此有时候也会说楷皇兄是官家第二子,愚弟便排行第三了。”
众人都听得分明,见赵焕自揭身份,纷纷见礼。赵焕忙喝令兵士上来拦住,又道:“愚弟隐瞒身份便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出现,如今碰巧了不得不挑明,还望各位兄长依旧待我如前,不然愚弟便没法在贡院楼居住了。愚弟还要请几位帮忙隐瞒呢。”
淑娘听明白赵焕不是皇子,便看丈夫。施禹水只道要不是自己记错了,要不是今生又不同于前世,对娘子略略摇头,转头对赵焕说道:“既然世子有命,愚兄便还是以德远兄称呼了,还请世子不要怪罪愚兄才是。”蒋承祖跟王守仁也纷纷表示会照旧对待赵焕。
赵焕笑着跟几人寒暄,忽然又对淑娘道:“嫂嫂也不要对外人说起小弟身份才好啊。”
淑娘低着头说:“民妇哪里敢说世子。”
赵焕又说:“愚弟既对几位兄长挑明了身份,平日相处也可舒一口气了。回头小弟便请家中几位女使轮流到贡院楼来陪嫂嫂吧。”
淑娘不肯言语,施禹水代为答应了,却特意说明已经跟亲戚说好自己入场的那几天会令娘子住在亲戚家。赵焕笑着问是哪家亲戚,若是家贫难以为继的,难免唐突了嫂嫂,那样倒不如叫自己家的女使陪着嫂嫂在贡院楼等候了。
施禹水只得说道:“乃是史书玉碾铺的掌柜史玓,他的四堂弟是愚兄的舅姥爷。”
蒋承祖便凑趣地将几年前史晋在长社县时施禹水郁闷地跟着唤“舅姥爷”的事情说了,只听得赵焕哈哈大笑:“年纪相仿辈分有别,当真是……哈哈哈。”
几人继续沿着大街向南,一直来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的大殿前设有乐棚,大殿两侧的游廊悬挂着诗牌灯:“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淑娘看着便觉得很像现代的霓虹灯、led灯。这种灯是用一整块木牌雕镂成一个字,用纱绢塞在镂空处,从里面点燃变成一盏灯,然后按照诗句的次序排列悬挂。
赵焕道:“来到这里算巡到头了,咱们再沿路回去巡查一遍吧。”
施禹水看了看蒋承祖跟王守仁,见他们两个都对自己摇头,对赵焕说:“劳烦德远兄了。只是愚兄娘子不便远路,愚兄还是想早些回去歇着了。”
赵焕忙对淑娘道歉:“小弟鲁莽,忘了有嫂嫂在。不过今夜通宵,路上行人不见得会少,不如小弟一路送你们回去吧?”
施禹水连道不便,不好耽误他的差事。赵焕却说:“彦成兄说哪里话?小弟又不须通宵巡查,只要吩咐下去,令兵士们自行巡查是了,最多唤小弟的小厮小四领着他们查去。”
蒋承祖忍不住问道:“小四真是叫小四啊?”
赵焕又笑了:“哪里哪里。他是兄弟四个排行第四,不过愚弟先前要隐瞒身份,若是四兄弟都跟着愚弟,随从太多惹人生疑,即便每日里轮换也显得太多,因此愚弟只带小四在贡院楼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