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个月间,官家又先后下了数道令,一则令各路甄选那宫观真人入京,赴左右街道录院讲习科道声赞规仪;二则下令各地小学亦仿照太学立“三舍法”,又令各书院按照规模大小招收学子,并将辟雍大成殿之名颁赐诸路州学。
施禹水说起这些时,淑娘心里不断地跟现代做对比:小学也行“三舍法”,大致上等于现代的小学分年级,太学当然是大学了。县学大约是初中生?州学府学难不成是高中?她并不太懂古代这些学校的区别,便问起来。
施禹水道:“科举乃自唐始,原本书院便是书院,不分等级的。本朝立国以后泰祖皇帝下令分出小学县学州府学,并以太学为最高。以本县来讲,乡间私塾之流算作小学,长社县学属中学。咱们家世代开蒙,其实连小学都算不得。”
淑娘又问:“州学府学之类呢?”又在心里吐槽原来蒙学堂等于学前班。
施禹水笑了:“娘子今日倒有心听这些。实则州学府学亦是中学,与县学同列,只因在州府治所所在县设立,才唤作了州学府学的。”
淑娘继续发问:“那郎君今秋参加科举之后,是不是要留在颍昌府读书?”施禹水摇头:“本县原本文风便不差,前几年苏公弟子李先生搬来定居也引了不少才学之士前来,继续跟着县学里教授读书更合适些。再者,娘子也知我……”言犹未尽被淑娘止住,道:“郎君的意思我知道了。”两人顺势转了话题。
三月十七高氏生辰,上有长辈在世,下有儿子儿媳守着亲家的孝,便未大肆操办,只请了至亲来吃顿饭便罢。谁知高釉竟带了新婚三个月的丈夫一起来了。
淑娘见到高釉几乎认不出她了。原先因高釉性子要强,行事无所顾忌,脸上总有一点儿唯我独尊的意味,如今她面色红润,行事大方得体,无论是否开口总带上三分微笑,与众人说话都恰到好处。望着丈夫的眼神柔情似水,含羞带怯,一望可知对丈夫相当满意。丈夫对她也是体贴入微。
宴席后,高釉特意支开其他人与淑娘单独说话,道歉说自己当时嫉恨弟妹嫁了表弟,因此上有些故意针对她,如今知道错了,望弟妹不要怪罪。淑娘连称不会介意,又暗自感概情的魔力,连高釉这么作的人都完全变了个样。
因两口都有孝在身,四月初八浴佛节那天,淑娘便随丈夫前往会通寺参加斋会,顺便给吴柳上香祈福。寺里用煎的香药糖水相赠,名曰“浴佛水”。
从寺里出来,淑娘对丈夫道:“反正顺路,不如去舅母处盘桓一阵?”施禹水同意了,打发春花拿了浴佛水家去,两人却望寺前宅院来。来到院内时,只见西厢的陈娘子正抱着儿子跟王氏在院里说话,淑娘忙上前打了招呼,王氏笑着对施禹水说道:“你两个弟弟都在书房写字,你也去吧。留着你娘子在这里我们女人家说说话。”施禹水笑着点头,转身进了东厢。
原来陈娘子正跟王氏说牛娘子的闲话:“不是我看不起她,好端端的跟自家男人闹崩了,带着个小孩子在外面这么住下?如今可好,她男人把外面的女人娶了家去了吧。再者,即便和离了,为着名声也该深入简出些才是,怎么能天天抛头露面卖粥饭?她那个女儿也是前院后院地跑,人来人往也不知道避着些儿。”
王氏只笑不说话,陈娘子又对淑娘说:“我看小娘子倒还好,几次来这里都是带着面纱遮着脸的,每次都有郎君陪着、女使跟着,对了,你的女使今天怎么没来?”淑娘轻轻道:“寺里赠的浴佛水带着不便,郎君叫她先送回家里去了。”陈娘子便大声道:“我说嘛,小娘子你素来行事规矩得很。”
怀里抱着的小孩被这声音惊醒,哭着挣扎起来。陈娘子忙拍拍他,嘴里“哦哦”地哄他继续睡。那小孩儿挣扎着要下地,被陈娘子死命搂住不放,哭得越发大声起来。陈娘子忙对王氏道:“像是饿了,我带他回去。”抱着那小孩儿便往自己屋去,一边走一边掀开衣襟给孩子喂奶。小孩子只断断续续抽噎了几声便大吃起来。
淑娘这才低声问道:“妗,那牛娘子怎么惹到她了?这么背地里传人家闲话?”王氏却叫淑娘跟自己一起回屋,压低声音说:“淑儿你守孝不出门所以不知道,牛娘子年前十月里不是跟官府告了和离?听说年底她那男人把外面养的娼女娶了。”又问:“年前瓦舍里新戏淑儿看过没?”淑娘道:“若是京里传来的那个什么《西游记》的戏,倒是看过的。”
王氏继续道:“牛娘子先前咬死了要和离带走女儿,官府里虽说是判了女儿归她,却也不肯坏了父女天性。三巧这半年来总是逢着节庆便被王三碗接了家去住日。”
“那个娼女白氏,是在新戏里掺了一脚演了一个什么仙女的。白氏自从演了新戏里的仙女,便觉得自家有些身份了,况每每节庆时新戏都要加演,王三碗一味吃酒买卖,哪里懂得照顾女儿?三巧多半也是被白氏带到瓦舍听戏。小孩子家贪新鲜,三巧回来时也常开口唱上一两句,被陈娘子当面撞见了,有些闲话起来了。”
淑娘吃惊道:“那个白氏不会是存心要教坏三巧吧?”王氏起身往窗外张了一张,才低声说:“我也是这么对牛娘子说的,牛娘子一心和离是为了女儿好,被白氏这般行事吓到了,去跟王三碗闹了一次,说定了女儿的事不能让白氏再沾手。”
淑娘又道:“这事其实跟陈娘子也没什么关系啊?”王氏摆手:“是没什么关系,想来是陈娘子郎君生前夫妻和睦吧?所以看不惯牛娘子行事,连带也对三巧印象不好。”淑娘无语道:“陈娘子这可真是自己没事瞎担心了,原先我看她待招弟还好,怎么如今偏成这样了?”
王氏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要说原先牛娘子没出去卖粥饭时,两人倒还行,见面说说笑笑,聊聊儿女什么的。自打牛娘子推着小车儿沿街卖粥,陈娘子阴阳怪气起来了。”
淑娘听到此事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妗,你不知道吗?据招弟说的,她们家原先是在东市牛马街那里赁房卖粥的。”王氏也摇头道:“陈娘子这是怪牛娘子抢了她家生计?这也有点儿心眼太小了。她男人没了之后她带着个孩子没法儿做工,不是叫招弟签了契做女使赚钱养家去了吗?牛娘子便是不卖粥,她家也没人能做这个营生了。”
又问淑娘道:“招弟原先是跟了你小半年吧?”淑娘点头,王氏说:“过年时招弟回来了一趟,我看她瘦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也是旧的不成样子了,问她时又不肯说,只哭自己没了爹之后越过越差。只住了一夜走了。”
淑娘沉默一阵,叹口气道:“也不是个个主家都对下人好的。施家加上我一共才五个人,现在有三个下人,实在不能多养一个招弟惹人笑话了。”
王氏道:“招弟过得好不好与你什么相干?又不是说你待她不好。这些没干系的事你干什么往自己身上揽呢?”一时又道:“招弟这个弟弟也有快两岁了吧?陈娘子疼他,向来都抱在怀里不撒手的,没见过他下地,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走路?”
淑娘一阵无语,忍不住问道:“陈娘子也不是第一次养孩子了,从来没想过小孩子要学走路吗?”王氏低声道:“前些日子我随口问了一声,那陈娘子只说他还小骨头没长齐,大一大骨头硬了再下地不迟。这么多人也没见谁是不会走路的。”淑娘干笑一声,又问道:“说话呢?”王氏笑起来:“只听过一次,叫的是‘娘,奶’,其他时候见到,不是抱着睡,是睡醒了在哭,被抱回去喂奶。”
淑娘在现代没有养过小孩儿,来到古代也没有带过,对小孩子多大应该会什么印象不深,只听过一些俗语之类的,见舅母对陈娘子养儿子的方式不以为然知道不妥,只是陈娘子这人,这几次所见而言,只怕也是个固执的性子了,只道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怎么可能会听别人劝?只能偷偷地给招弟又点上一根蜡:恐怕以后你弟弟真的是要辛苦你了。
淑娘不欲再说起陈娘子的事,便问道:“妗,你们家县里的院子不是说一两个月到期了?是不是该找中人问问什么时候能搬回去?”王氏笑道:“这个不急,慧清师父是这寺里的和尚,信得过的。再说横竖还差两个月呢,寺里的房子到时也该一起交还给慧清师父的,还是到期再提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