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酒店伙计担了两坛菊花酒送上门来,拿到酒钱跟打赏欢欢喜喜地回去了。开了一坛看视,酒色清澈见底,并未残留菊花花瓣在内,想来是滤净了,尝起来略有一点菊花的苦涩,与酒之辛辣配合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施禹水便叫王大王二开了另一坛,灌进昨日烫好的酒瓶里准备带去跟同窗共饮。淑娘便说要备些下酒菜给他一起带上,下厨做了花生米、拔丝苹果、炒豆芽、辣藕片四样菜,又备了酸辣汤解酒。只听院门敲响,正是史晋并伴当张三带着糕饼、蒋书生并书童带着十斤熟牛肉、王书生空手一起到了,不多时李立手里拎着几个红纱袋装着茱萸也来了,众人见过施重山与施长安,又在施家把熟牛肉切了,与淑娘备的下酒菜、施禹水灌好的酒一起装了几层食盒,张三并蒋书生的书童两人用扛架抬着酒食等物,告别施家众人一起往东北向山上去了。
施重山道:“我多日不曾见过会通寺住持了,今日无事便去拜会一番,我儿与我同去。再者今日会通寺有斋会,新妇又有亲眷借住寺内,不若一起到会通寺持斋吧。”众人都应了。遂雇了两架牛车来,施重山与儿子施长安共乘一车,高氏淑娘带着春花共乘一车,王大王二分别驾一车,一家主仆前往城东会通寺。
街上各酒家都用黄色菊花在大门口做装饰,更有别出心裁的用大量菊花连枝叶一起编成门的形状置于门前,人要入内须从中穿过。想起现代菊花的代指,淑娘克制得很辛苦才忍住自己心中吐槽的。
来到会通寺,寺门外亦摆着成排的整盆菊花,或黄或白,偶然夹杂一两盆粉色的,寺门口处摆着四盆深紫色的菊花。几人到正殿拜了佛,小沙弥便来请到客房稍事休息,不久又送上来一席素斋,居中一盘乃是面捏的狮子形炊饼,其内嵌有银杏果、松子等,余者也不过烧豆腐、烧面筋、烧茄子、烧笋菇之类常见素斋。略用些后,因寺内女客不能久留,再者方便淑娘探望舅母,施重山令王大王二一路护送三个女眷到寺前的宅院再回转来帮衬斋会,自己却请小沙弥转告主持长老有事请教,又趁只有父子二人,悄悄地对儿子讲了前几日施禹水想要习学泰祖长拳的话,道今日必要说动长老教导孙儿些拳脚功夫做护身之用。
却说高氏淑娘来到舅母所典的院子门前,便叫王大兄弟回转寺内帮衬,二人不肯,定要亲眼看着三女进了二进院内,又亲看着淑娘的舅母王氏从东厢出门接着几人让到堂内,方才告辞回了寺内。东厢内,淑娘给舅母和婆婆互相介绍了,几人分别见礼,春花便跑去西厢北次间要找招弟玩,谁知只有陈娘子带着小儿子在内,陈娘子道月初时牙婆给招弟找到了新主家,已经签了五年契去主家做工,如今平日里不在这里了。春花不免有点扫兴,从北次间出来,刚好见到南次间的牛娘子领着女儿三丫出来,见了春花,认得是东厢王娘子亲戚家的女使,便跟春花招呼道:“你家娘子又来望亲?”
春花答道:“牛娘子好,我主家今日到寺里持斋,老丈跟大官人在寺内与长老说话,娘子便请了婆婆一起来这边休息呢。”
牛娘子道:“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去见个礼。”便带着三丫跟春花一起来到东厢。
东厢正堂内,王氏跟高氏两人分宾主落座,淑娘正恭敬站在婆婆身后,看二人拿子女做闲谈。见牛娘子从门口进来,王氏笑着起身向高氏介绍这是牛氏与她的小女三丫,牛娘子却道:“小女一天大似一天了,如今跟着我又整日吃苦来着,我心里更怜她不得父亲疼,立意要比她两个姐姐更疼她,便要给她定个大名儿。上月中秋特请寺里和尚推了八字取了名,以后便唤作三巧儿了。”
淑娘忙向三巧儿望去,只两个月不见,她面色红润,也不再躲在娘身后,见了淑娘还认得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小玩偶,便向淑娘笑,口中清脆地唤了一声“姐姐”。高氏见了喜欢,招手叫她过来,拉着细看,笑问她今年多大,三巧又清清楚楚地道:“下个月足足满九岁了。”淑娘吃了一惊:“你已经要九岁了?前两个月见你时,我还道你只六七岁呢。”牛娘子在一边摇头:“小女自小身体弱些,一直都有些显小,如今天天跟着我拜佛,全赖佛祖保佑,眼见得便长大了些。”又向几人道歉:“几位莫怪罪,我这要带她去拜佛了。”高氏忙道:“拜佛要紧,你快带她去吧。”王氏也点头称是。牛娘子方带女儿出去了。
高氏便问起这牛娘子的事情来。王氏与她做了两个月对邻,只知她刚搬来时说过的丈夫留宿娼家、回家却打骂女儿的话,便告诉了高氏。高氏摇头叹道:“我听她说女儿不得父亲的疼,原想着是没了父亲的,哪知比没了还不如。”淑娘忽然想起王三碗告官的事情来,不免惊讶原来牛娘子还不知道丈夫以为她们母女被强盗劫了去,正想问起,又想不关己事何必说出来,便不提此事,改口问道:“妗,我记得前两月牛娘子不是说要唤木匠打个车卖粥养女儿?怎么没有去做呢?”
王氏道:“淑儿你不知底里,想是她这女儿在家受的惊吓大了,搬来之后病了好大一场,牛娘子日日守着女儿,哪得空闲买卖。牛娘子性子强,你看她方才只说女儿受苦,丝毫不肯提自己的辛苦。”高氏脸上落泪道:“哪个做娘的是不掂着儿女的。”淑娘一见便知她又想起施禹水没了的魂儿,正想上前安慰,谁知王氏也想起自己辛苦带着两个儿子,陪着一起落起泪来。淑娘只得先给春花使眼色守住门口,又去里间把表弟壮壮喊出来宽慰母亲,自己亲去安抚婆婆。好一阵两人才平复心情,收了泪互相道罪,王氏道:“淑儿带你弟弟去外面玩吧,我这里跟你婆婆说点私心话。”淑娘便看婆婆,见她也点头,这才领着李壮到屋外,春花跟着两人一起到后面第三进院子里。
李壮却不跟院子里的小孩子在一起玩,而是拉着淑娘在一侧石桌石凳上坐下,问道:“姐姐,娘刚才为什么哭?”淑娘顿时语塞,不知怎么对不到十岁的孩子说舅妈是因为想起舅舅的事哭的,只得哄他道:“你娘说起你跟哥哥都长到这么大了,一时激动才哭的。”却见小表弟看她一眼,自己低了头说:“姐姐也来哄我。娘从爹没了后常哭。我问哥哥,哥哥也不跟我说。我都知道了。”又略带茫然地问道:“是以后也再见不到爹了吧?爹没了好几年,我都不记得爹的样子了。”淑娘无言。
几人坐了一阵,淑娘估摸着舅妈跟婆婆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对李壮道:“壮壮,回家写字好吗?”李壮点头,跟着淑娘一起回屋,果然两人都是一副笑模样。淑娘便送表弟到里间看着他描红,自己回来正堂站在婆婆身后,两人却在拿儿女小时候的糗事来打趣,提到淑娘小时候的一些趣事时便都看淑娘。
淑娘被两人笑得郁闷,又见春花也躲在门口偷笑,想起自己在现代时也一样被父母跟别家孩子的父母一起打趣过,心里只觉得无奈至极。原来尽管隔了一千多年,年长一点儿的女人凑在一起说起小孩子来还是一样的。
牛娘子跟女儿三巧拜佛回来又来打了个招呼,还把自己求来的平安符纸分给她们。
到申时二刻,王二进来了,看见春花在门口,便对她说了老丈跟大官人在门外等。高氏听了春花转告的话便起身道告辞,王氏也未挽留几人。淑娘跟高氏一起出门,却见王二在二进院门口望着西厢房门,直到高氏淑娘春花三人走到他跟前才反应过来,随三人一起到宅院门外上车回家。
一家人回到家里刚说了几句闲话,见史晋带着张三还有李立一起扶着施禹水回来,道他似是饮多了酒有点儿醉了。淑娘急忙跟几人道谢特意送丈夫回来,自己接过丈夫扶到房中躺下,又去厨下烧了热水来给他擦了脸,看他安稳睡着,才又回到正堂公婆跟前来。却见史晋几人已经告辞了去,施重山本欲跟孙儿提一提跟住持说好了习武之事,见施禹水这样只得暂时不提了。
谁知施禹水这一觉便睡到第二日,淑娘起床后一看丈夫面色潮红,连忙禀告了公婆请了郎中来看。郎中把脉后来至外间对施长安夫妻道:“令郎平日里便劳神太过却身体不健,昨日想是登山发了一身汗,再被那山上凉风一吹,又加饮酒多了,才着了风寒病得重了些。”说完便开了两个药方,叮嘱道:“饮食上需清淡些,不可再着凉致病情加重。这第一副药放三碗水煎成一碗,饭后两刻钟待饭粒咽尽趁热饮下;待不发热后再饮一日,次日便换这第二副药,煎药服药与第一副药一样。”
施长安叫王大送大夫回医馆,顺便在药铺抓药回来,留高氏淑娘婆媳看着儿子,自己去见父亲:“爹昨日说起时,儿子还觉得不以为然,哪知彦成只是登一次山病成这样。还是爹你想的周到。”施重山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安儿你还是太年轻没经历。禹儿本来有些奇遇,他如今这样说不得也是身魂不一,我也是想着在寺里有长老看着,镇一镇也好。便没此事,习一点武艺强身健体亦属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