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便道:“孙儿与新妇想着有此依仗,水患过后活命不难。难处却在如何逃得过大水。新妇建议孙儿习练一点武艺强身,至不济也能跑得快些。孙儿想起官家一向管制兵器,唯有拳脚上不受限制,况且又有泰祖皇帝打天下时所用的泰祖长拳流传至今,习得一点儿套路够用了便罢。再者,孙儿科举,省试殿试俱是寒冷时节,那身娇体弱捺不住寒气在考场上便晕倒的也不少见呢。孙儿经了一遭事,只怕自己不能长命百岁的。”
施重山点头:“你虑得的有理。你且放心,阿翁自会对你爹提起此事,回头到会通寺里请教长老一番,定能给你办妥拳脚功夫之事。”施禹水见此事可行,悬了半天的心便放了下来。不免又讲了一番史晋在书院闹的笑话来。施重山虽跟着笑,最终却道:“彦成,此事无礼,他又份属亲友,你还是照顾一下。若任书院里学生取笑,你又能得什么好?”
施禹水悚然一惊,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郑重道:“孙儿知错。”方才告辞了出门,心下盘算如何在书院里帮史晋解围,转念一想,不如使个法子叫他回转家乡,省了自己多少麻烦。
因快到重阳日,县里开始有许多人卖菊花。淑娘回娘家探望老父,一路上便见到好几个乡下老农装扮的人推着独轮车,车上一盆盆金黄的菊花沿街叫卖。吴家纸笔店门口,吴柳正向一位老农买下两盆,一眼望见女儿带着女使,便赶着付了钱叫老农把花连盆搬到院中,摆在自己房间外的窗下,又叫女儿一起来赏菊。
淑娘看时,老爹脸上又瘦了些,倒是精神头还好,便问吴柳身体如何。吴柳乐呵呵道:“淑儿且不忙问,快来一起看看这金铃菊。”淑娘心不在焉的赏菊,又奇怪吴沐竟然这半天都没出现。问起时却听吴柳笑着道:“前月中秋,爹带你哥哥到镇上过节,顺便与你姑姑定下了婚期,你姑姑定要两人正式见过一面。如今你哥哥隔几日便要跑回镇上看四娘子,今日又去了。”淑娘无语,只得也笑着回道:“这样也好,哥哥与嫂嫂二人情投意合,日后相处也更和睦些。”
吴柳欣慰道:“幸好淑儿你跟禹哥儿自幼相识。当初你常去亲家家里玩耍,爹还忧心有些不妥,如今见你成亲之后过得舒心,爹倒庆幸那时不曾拦着你了。”一边说一边抚着胡须,一不留心便捋下一撮来,只得讪讪地住了手。
淑娘心里苦笑,嘴上却道:“爹爹放宽心吧,婆婆待我确如亲生女儿一般。”
吴柳突然起身,道:“淑儿去屋里坐着,爹去去来。”一力把女儿让进房间,自己却匆匆挑帘出门,淑娘偷偷隐在门后看时,却见吴柳急急进了西厕,虽然略有疑惑,然而到底是人之常事,便不再担心。不多时吴柳净了手进屋,面带一丝尴尬道:“前几日晚间爹一时嘴馋,吃了大半个金桔,不想半夜里便起了好几次。郎中道前次大病尚未休养好,身体未免有些弱了。”淑娘只得劝道:“郎中既然有这话,爹日常还是多多小心才是正理,如今天气渐凉,爹与饮食上不要贪凉了。”
淑娘又细看吴柳面容,觉得头上发髻小了些,又问起来。吴柳叹道:“不知是否前月爹忧心之故,梳头时总有几十根落发。自爹听了你的劝,不再操心你哥哥生计,如今已好多了。只是那时节落发多,如今没有长起来。”淑娘更是劝他好好保养为是,其他的宁可撂开手。吴柳自然点头答应。
且说施禹水打定主意要劝史晋回乡,这日散了学便邀了李立跟史晋一起商议科举的事。李立听见表姐夫问,一脸羞赧:“小弟不才,至今还是县学中等生,没有资格府试。倒是两位师兄均为上等生,明秋府试可以一试的。”施禹水道:“到时自然要一试的。不知舅姥爷作何打算?”史晋呆呆道:“呃,我自然也要应试的。如今私下里,你怎么又唤我舅姥爷了?”施禹水不答,却问道:“舅姥爷,我记得结识之时李先生说你是孝期?不知明年八月可出了孝?能应试吗?”
史晋一愣:“这个我倒忘了。我爹是去年三月没的,三年的话……咦?要到后年三月才够三年哪。”摇头道:“那明年八月我便赶不上了。”施禹水看一眼李立,才笑道:“舅姥爷莫不是年纪大了糊涂?守孝以九个月计为一年,三年乃是二十七个月。明年六月便能出了三年父孝了。”史晋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是我忽略了。说起三年总会忘了守孝的一年不是十二个月的。那明年八月你我二人倒能一起府试了,正好有个照应。”
施禹水又笑起来:“舅姥爷啊,府试却需要原籍应考,莫非你老又忽略了不成?”李立也笑起来:“两位师兄怕是只有殿试才能有个照应了。”
史晋不免叹气道:“唉,又是我的疏忽。”施禹水沉吟片刻,露出为难的神色。李立乖觉,便问怎么了。施禹水看看史晋,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来。史晋见了皱眉道:“哎,莫非我老人家又忘了什么事情不成?”施禹水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记得四五月间官家下令各地父母官查验学生品行。舅姥爷你孝期本该守制读书的,如今却身在外地,会不会有什么妨碍?”史晋一怔,挠头懊恼:“果真又是我忽略了。这可如何是好?”
施禹水心中暗笑,面上却做关心状:“要不,舅姥爷你近日便启程回乡?”史晋果然眼前一亮:“你这办法好,我明日便走。”一面说着一面便起身要离去叫张三收拾行礼去。却被施禹水拉住:“舅姥爷也无须这般着急呀。眼下不须几日便是重阳,好歹咱们相聚一场,再上路也不迟。”又道:“我知本县东北上与邻县接壤处有一座山,咱们约上几名同窗一起登高饮酒,顺带给舅姥爷饯行。”
正说着,便见张三一路走来,看见三人一处说话,嘴上埋怨史晋道:“大郎何不请了这两位到铺子里坐坐?倒叫小的担心你路上有失。”施禹水知史晋人情上不通,多赖张三周旋,便留李立陪着史晋前头走,自己把张三拉到后面低声说了几人方才的谈话。张三果然感激:“我却是个下人,这等读书人的事一窍不通,多谢施小哥儿费心替我家大郎着想。小哥儿特说与我听,莫不是叫我在李家讨个书?”施禹水点点头,两人不再言语却赶上前面二人。不久便到了史书珠宝铺前,四人相互告别,李立自出城回会通寺里去了。
初八这天,淑娘跟春花在厨下忙活了半天,蒸了一筐糕饼来,又分了几份,分送了几家亲友,亲友也回赠不少,看着仍是满满一筐,不由有些发愁怎么吃得完,难道要连吃几日剩的?谁知到晚上时,施重山便吩咐将糕饼只留下明日食用的,余者拿去街上散与讨饭的吃。
施禹水白天出门,晚上回来时便带回来一盆粉红色的菊花来,道这唤作“桃花菊”,乃是自己偶然遇见,因不同常见的黄白菊,便买来观赏。又对父亲说定了某家酒铺的菊花酒明日一早送过来,又问高氏找出家中原存着的空酒瓶,教春花烧水烫好明日用。淑娘问道:“前几日我读那重阳节诗词,见唐诗中不少说到重阳的都提到插茱萸的风俗,如今的重阳日怎地不常提到茱萸这东西了?”
众人都呆了一呆,施禹水道:“确是如此,我倒没有留意,如今说起重阳出了登高望远便是赏菊花、饮菊花酒,插茱萸的习俗渐渐没人提起了。”施长安道:“我记得重阳的来历上说是茱萸辟邪?”施重山也点头:“据梁人吴均的《续齐谐记》记载: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家人无恙矣。因此事,民间方流传起重阳日插茱萸辟邪来。你二人说的都不错。茱萸俗称‘辟邪翁’,菊花却有‘延寿翁’的别名。本朝立国百年来,百姓多有富庶者。生活既富足,自然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才能安享。如此一来祈求长生的人便多了,延寿的菊花大行其道,辟邪的茱萸便居后了。”众人一想不错,都道原来如此。
晚间回房后,施禹水又对娘子道歉:“我明日约了同窗登山,还请娘子莫怪。”淑娘奇怪道:“郎君登山的念头还是源自我的主意,我怎会怪罪郎君?”施禹水道:“娘子不知,我本想着多些时间陪伴娘子,哪知史家舅姥爷打算节后返乡,因此几位同窗商议了要给他饯行的。”淑娘笑道:“郎君有这个心意我便知足了,你我为夫妻,有几十年的光阴共度此生,并不在这一朝一日。”
施禹水听她说的深情,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把头埋在淑娘颈间,一边嗅着诱人清香,一边按捺住心猿意马,一边心里哀叹自己这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淑娘亦埋怨自己身魂相差十多岁,弄成如今这般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