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一愣,道:“还是按十六来吧,毕竟身体只有十六。”说起身体年龄十六,突然想起身高体重时常连着,便问道:“我看你身姿挺拔,倒忘了问你身高几尺?”施禹水一边答:“前月书院大考时录了身长,我如今已有五尺六寸高了,同窗大多五尺五寸挂零,我于县学里颇有鹤立鸡群之感。”一边目测淑娘身形,又道:“我看娘子也有五尺了,便略有不足也不差什么。”
淑娘脑子里一团乱,三尺一米,五尺是一米六六到一米六七的样子?五尺六寸是一米八还要多啦。怎么看自己也没有一米六七啊,丈夫也不像有那么高啊?这时她终于意识到古今一尺折合多少厘米大概是不一样的,只得不再折腾自己,顺着施禹水的话道:“那你倒出众了。那你有多重呢?”施禹水道:“亦是当时秤的七十公斤。”淑娘又问:“怎么你们书院里考试还要检查身高体重的?”
施禹水侧目道:“娘子一向聪颖,这事怎么倒糊涂起来?如今只是一县之地,教授多半熟识学生,不好仿冒。倘若到了府试,下辖县所有学子一同赴试,监考官又是官身,如何识得哪一个是哪一个?再到省试一级,全天下所有州府中举之人一并应试,谁能挨个儿认得人头?如今只得从入县学起,便列明身长、体形、面貌、体格特征;逐级呈报,以备验看。”
淑娘一时间无以应对。自己本来是个老师,到古代不过半年竟然连考试作弊这种小事都糊涂了。算现代有那么清晰的照片,都还挡不住同卵双胞胎替考作弊呢。
施禹水见娘子面上尴尬,忙上前拉起淑娘的手体贴道:“娘子寻常不在这些事情上做功夫,难免有失。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早点儿安歇罢。”淑娘抽手时没抽出来,只得低头装作害羞模样。施禹水见此,殷勤的帮娘子宽衣,时不时装作不在意的将手指在她身上拂过。待淑娘只是推开却不再生气冷脸,顿觉更近一步,愈加殷勤体贴。
待两人睡下时,淑娘免不了心里叹息,才一个月,这人死皮赖脸到揩油的地步了,几个月后只怕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月亮移到正中,夜深了,屋内一片平静。然而睡着的两人这一夜都不曾睡得安稳。
施禹水梦到自己又到了被水卷走的状况,第一次乃是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拉扯进漩涡,今次他虽没有准备,却在看到大水袭来时即刻转身向附近一棵大树拼命奔跑。然而他寻常终日只是安坐,体弱无力,到底在眼看能抱到大树的前一刻,又被卷入漩涡。
翻身继续睡。再次入梦,仍是一样情形,比之先前又多了一点儿经验,提前转身逃跑。终于赶在洪水冲击之前,紧紧地扒着大树树干不撒手。水从他身上冲过,淹没了头顶。他尽力屏息屏息,又支持不住了,一开始呼吸便被水冲进口鼻,涌入身体里,渐渐的便没了力气,松开了手,第三次死在水里。
再翻身仍继续睡。第三次入梦,又把住了树干,这次他提前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呼吸的念头,终于撑到水头冲过去,水面下降,仰头时能够勉强把口鼻露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这得来不易的空气。因害怕水位再有升高,只得攀着树干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回头望见一片水泊,水上不时有人畜挣扎,施禹水自觉莫能助,只得视而不见。
他在树上呆了足足三天,不敢睡觉,怕自己睡着时不小心掉下去送了命。他没有一点儿吃的下肚,已经饿得快要发疯了。腹中那烧灼般的痛让他不至于饿昏过去。如果三天前他知道会有此刻,一定不会放过水上飘过的能入口的东西。如果不是如今天寒叶落,只怕他能把这大树的树叶全部吃掉。
他环顾四周,不远处水面上露出一点点绿色,有点像是松针。他在心里猜测那是一棵松树,所以在秋冬季节仍是绿色。他咬咬牙,平地生出一股力气,便从大树上掰下手臂粗细的一节枝干扔下,又慢慢爬下树,水位已落到胸口处,他靠着这节树干缓缓向那点绿色挪动。即将到达那松树时,一个简陋的竹筏飘过来,筏上已无人影。施禹水眼睛一亮,立刻转向竹筏,眼看着要赶不上,一着急便举起手中枝干去够。脚下加了重量,便陷进淤泥中。幸好竹筏被树枝挂住,拉到了身边。
他费尽力气才爬上了竹筏,用枝干当作桨划到松树边,伸手扯下那一点儿松针便塞进嘴里,使劲咀嚼起来。因为长久没有吃东西,能感觉到口中咀嚼时的酸痛。他把嚼烂了的松针吞下肚,奇迹般地浑身升起一股暖意。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得到能找到吃的东西的地方去。县衙方向已经能够看出房屋的上半截,他知道县衙里有存的粮食。他朝着县衙划去。
县衙里也全是水,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气息。他直接划到储粮的库房的位置,砸坏了门锁进去。水面上漂浮着的粮米随着流水顺着敞开的库门流出去。几个高大的粮囤外面似乎完好无损,原本分别存放着干燥的麦子、玉米、谷子,以及舂好的稻米,如今都被水淹了,他站在竹筏上想看看粮囤里面,眼中是满满一囤的大米。他平日里素喜吃面,几乎不碰米饭,而今见到大米却比见到麦子还高兴。
他舍了竹筏,爬上粮囤坐在米堆里。他抓起一把米送进嘴里,虽然是生米,虽然费尽力气也嚼不动,但是把这米生吞下肚仍然让他感到极大的满足,生平从未有此感,洞房花烛、金榜题名,都比不上此时此刻逃出生天坐拥大批粮食。他渐渐觉到困倦,便躺在大米里满足的睡了。梦中他手捧大米,仰天长笑。
淑娘也在做梦,她又梦到了夺走了父母宠的弟弟。弟弟原来只是小小的一团,身上总有一股诱人的奶香,每天都是闭着眼睡觉。后来他慢慢的长大了,睁开眼看着她这个姐姐时便裂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牙,逗他时便手舞足蹈地翻腾,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也总是缠着自己,扒着自己的腿做挂件。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喜欢软香可的弟弟了呢?是自己心烦弟弟粘上来时?是父母做了好吃的先给弟弟时?是自己不得不上学而弟弟却在玩耍时?是自己不得不跟着父母下地干活而弟弟坐在地头玩泥巴时?
淑娘在梦中落泪,年幼的自己实在太不懂事了。
梦境忽而又到了大学校园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激动,父母宴客时的喜悦,都被自己的偏执忽略了。一心以为父母偏心弟弟的自己,是那么得渴望离开家到一个新的地方。与舍友的相识,舍友哥哥一见锺情的告白,恋的甜蜜。毕业后自己只当了一个中学老师,不到半年男友便来提出分手,他叼着烟吞云吐雾的话语那么让人恶心,面对自己轻微的挽留脸上那不耐的表情又是那样令人心痛。她知道两人已经形同陌路,黯然分手。
分手以后自己不再奢望情,生活是每天都在重复前一天,唯有假期到处旅游看风景才让能自己感觉到生活的美好。有一次旅游时再一个卖瓷器的摊子上看见了一个小瓷罐,一眼便看中了买下涌来装盐。每次做饭时看到这个精美的瓷罐都会觉得心情很好。
梦境再次转换。她站在灶台前,环顾四周,很眼熟,像是吴家小院的灶房。她透过门口向外张了一眼,确实是吴家。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灶台,贴墙的小瓷罐那么醒目。她忽然有点儿心惊,不知道自己是在现代的厨房还是在古代的灶房。她打算离开这里。
她走出灶房,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院内有点儿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她抬起头看,的确看不见太阳。她走到西边打开了西侧门,门外完全被一片白雾笼罩,越远越看不清雾中情形。她倒吸一口凉气,关上门准备退回院内。一转身,见眼前飘着那个醒目的小瓷罐,她呆住了。心里涌出无限的恐惧,她避开小瓷罐朝自己闺房跑去,经过正堂时见到里面空荡荡的。
她进了自己房间。房内只余下一张梳妆台一张床,其余各物踪迹皆无。她回头看时,那小瓷罐仍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她无处可藏,只得爬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上头。感觉过了很久,她悄悄的把被子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小瓷罐端端正正地浮在眼前的空气中。她又缩回被子里,心中祈祷这不是真的,都是梦而已。她渐渐地睡着了。梦中她摸摸小瓷罐的盖子,那瓷罐便蹦蹦跳跳起来。
启明星升起,天色渐渐亮起来,东方逐渐现出一抹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