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秦易的眼神冷冷的,和过去的果决威严不一样,这一次慕秦易的眼神里,还夹杂着无数的绝望和担忧,有一种心如死灰却又强迫自己燃起希望的无奈。
骆平很快地离开,庭院里,只留下了慕秦易一人,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院落,是西夷皇子封荀特意为慕秦易等人准备的。
现如今,大顺那边传来的消息依然是肃亲王腿疾爆发,在宫中休养,而且不让任何人探视,同样对外宣告病重需要静养的,还有裴太后,和慕秦易一样,不准任何人探视,在这种情况下,封荀自然不能暴露慕秦易的身份。
封荀是那部分极少数的能让慕秦易信任的人,虽然慕秦易五岁之前都是在国寺,后来才回到皇宫,读书识字也都是出入林家由林老太爷亲自教习,可是那段时间慕元安虽然同意让慕秦易入宫,对慕秦易却还是有几分排斥,慕秦易也不满足只是学习一些读书做人的道理,便是主动要求外出游学,曾经在各个名家大派门下学习武艺,因为他知道,若是他留在皇宫里,慕元安也觉得不会同意他跟着宫里头有真本事的人学习武艺。
可正是在外游学那短短几年,慕秦易不仅学会了一身的好武艺,还结识了后来的知己封荀。
封荀作为西夷的皇子,和慕秦易一样,总是被太子排斥,无奈外出游学,其实在外头遇到的人很多,可是能聊得来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两个人境遇相似,抱负相同,自然而然地便是越聊越投机,加上两人性格都洒脱不做作,虽然只是在松山派一同学习了短短几个月,便是都觉得这松山派的武艺已经学尽了,没什么需要继续学的了,而相继离开,可是之后的联系也没有断过。
算起来,匆匆十年过去,两人之间的书信往来,想来比沈珂与慕成凰之间的书信往来不会少,这次慕秦易能够入西夷找封荀求助,一来是的确信任封荀,二来西夷与大顺交好百年,的确也是最好的一个屏障。
庭院里偶尔有飘花落地,墙角种了一株极为高大的合欢花,按道理,这不是合欢花开的季节,可是这庭院里的合欢花却像是妖魔了似的,日日都能开出鲜艳似火的花朵,只是花朵易逝,被风吹一吹,就落了地,在地上铺展开一张鲜红的大毯子,看着红灿灿的,有些触目惊心。
门房突然报了一声,说是封公子来了。
慕秦易知道是封荀,点了点头,招了招手,示意门房将人带进来。
和那日亲自来迎接慕秦易相比,封荀今日换了一身浅淡一些的装束,月牙白缠枝暗纹的长衫刚好及地,腰间一股四指宽的腰带的正中间镶嵌着一枚宝玉,他盈步走开,似有心事,却是故作轻松,阔步坐到慕秦易对面空出来的座位上,扫了一眼慕秦易正在思考的棋局,慕秦易右手的同时捏着一枚黑子和一枚白子,很显然是在自己博弈。
自己和自己对弈,其实最考验人的棋艺,不仅要想着黑子的步骤,还要想着如何替白子拆解黑子的圈套和计谋,每一步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自己和自己对弈往往都比较费时间。
而慕秦易手头的这盘棋,已经十分复杂了,封荀只觉得一眼看不尽,想要仔细看看,慕秦易却是开口了:“你这长衫,未免也太长了,都拖地了。”
“哦,”封荀抖了抖自己一坐下就直接拖到地上的长衫,笑了笑道,“玉屏不大会做针线活,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做衣裳,我总不好不穿,既然她喜欢我穿,我穿着便是,长了就长了,这又何妨。”
封荀话里行间都难以掩饰自己对这位叫做玉屏的女子的喜爱,封荀口中的玉屏全名赵玉屏,是其结发妻子,也是西夷的五皇子妃,两人情投意合,伉俪情深,最后能顺利结为连理,也算是一段佳话。
而五皇子封荀对五皇子妃的宠爱也是出了名的,这种宠爱不是豪门皇室里的珍馐美食,锦衣华贵的宠爱,而是一种尊重,一种疼爱,五皇子妃想要做美食,封荀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沐浴焚香,整装待发地做好在餐桌旁边等待品尝,并且给出真切的建议。
五皇子妃想要做衣裳,封荀便会替她找来最好的教习师父,无论五皇子妃做出来的是怎样的衣裳,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也好,领口都没有开也好,封荀都会将衣裳穿在身上,有时候甚至会穿着五皇子妃做的奇奇怪怪的衣裳去见客,上朝虽然没有穿,可是旁人看着五皇子又穿着奇怪的衣裳了,便是知道这肯定是五皇子妃做的,当然,五皇子妃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有时候也知道自己在手工这块的确是不出众,每次封荀才将衣裳穿在身上,五皇子妃就看出不合适了,让他赶快脱下来,自己要去改,所以这衣裳也是做得越来越好了。
莫说慕秦易今日见的这一件衣裳太长了,这已经是五皇子妃做的衣裳中,最好的一件了,旁人嫌弃长了,封荀反倒是会不停地鼓励五皇子妃,出门换上这件衣裳的时候,封荀还得意洋洋地对着五皇子妃说:“今日的衣裳是你有史以来做得最好的,值得表扬,我要穿着去见一个极为重要的老朋友,也好让他看看你的手艺。”
五皇子妃知道自己的手艺其实是不大好的,还是被封荀的话逗得咯咯直笑,一听是一位十分重要的老朋友,忙是去拽封荀的衣裳的丝绦,让封荀将衣裳脱下来;“这衣裳我当真没做好,还是别穿了,再给我几个晚上,让我好好改改。”
“不改,就这样,挺好的。”封荀很是坚持,“你改得太好了,别人就看不出来是你做的了。”
五皇子妃一下子便是明白了,这不是拐着弯说她做的衣裳难看嘛,可也不生气,只是窃窃地笑:“那是,现在被你弄得,整个京城都知道我赵玉屏做的衣裳最是难看了,这都要怪你。”
“好,怪我,怪我。”封荀一边将衣裳理好了,一边准备出门,忽而想到什么,又是正色对着五皇子妃道,“玉屏,你手中的虎符,是在赵家还是在府中?”
五皇子妃赵玉屏乃是将门虎女,虽然父亲不是什么一品大将军,可也是睦州总兵,手中握有一张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后来赵玉屏出嫁,这张虎符也就作为嫁妆跟随着赵玉屏来到了皇子府。
西夷总共有十二张虎符,只有凑齐了才能够调动西夷百万禁卫军,过去,都是只有大的战争爆发的时候皇帝才会集中调遣这十二张虎符,可是西夷近几十年来都和边关交好,莫说战争了,就连驻军的守卫将领每日忙碌的事情除了照例的巡逻,便是在边关种菜放羊,偶尔还能和对面山头的驻军将领来段对唱。
纵然如此,虎符在西夷的地位,还是十分重要。
西夷共有八个州府,每个州的总兵手中握有一张虎符,其余四张原本都是在皇帝手中,可是如今西夷太子协理国事,早在两个月前,皇帝便将自己手中的四张虎符移交了两张给太子。
虽然看上去,是对太子的肯定,可是太子底下的说辞,却是慢慢的怨言,有两张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凑齐了十二张才能调遣百万雄兵,那老皇帝还将剩下的两张拽在手里头,还不是对自己的不放心。
而且五皇子那样的人,手中都能有一张虎符,顿时便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两张毫无用处。
可对于封荀来说,虽然赵玉屏带着虎符嫁入皇子府,可是他从未打过这虎符的主意,毕竟在他看来,虽然是叫做嫁妆,可这时岳父大人给赵玉屏的护身符,并不是给自己的助力翅膀,也便从未问过。
可是今日一问,却是让赵玉屏略显惊讶,倒不是怀疑封荀另有心思,而是觉得封荀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麻烦事,赵玉屏是很想要去问清楚的,可是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在我这里,你若是需要,我随时给你。”
封荀点点头,复又道:“没事,我只是问问,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赵玉屏的心像是被拧紧了一般,她忍不住拽着封荀的手,柔柔地问了一句:“你所说的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陪你去,虽然你的武艺比我好,可是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
“一个老朋友,没有危险可言。”封荀笑着点了点赵玉屏的鼻头道,“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你最爱吃的松花糕。”
一想到自己出门前和妻子的温存,封荀又是忍不住在慕秦易面前抖了抖自己的长衫,脸上挂着满意而幸福的微笑,慕秦易抬头瞟了他一眼,手中继续玩弄着那两枚迟迟落不下的棋子,道:“笑得那么淫、荡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