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三十四年秋庚午,逢万寿节,上赐宴海晏楼,宗室百官齐聚也。时有唳太子纠结武士,意图谋反,三、四、七等皇子亦牵涉其中。上大怒,用兵镇之。唳太子事败,心有不甘,阴刺陛下。后三日,上伤重,召众臣工于乾清宫,禅位于五皇子。
这场叛乱在史书上不过留下了寥寥几句话,被史官用春秋笔法轻轻带了过去,然而亲身经历过这场叛乱的人即便是过了多年犹还记得这场跌宕起伏的动乱。
正如某位官员私下里感叹的那样:“世所罕见,闻所未闻也!父子兄弟亲情之刻薄寡淡,亦是吾亲眼所见之最也!皇家之争斗,颇为可叹矣!”
那一天,太子先是突然刺杀皇帝,引得众人大乱,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戴公公便要大叫捉拿太子,却不想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也有太子的人,两方相互对峙,皇帝那边的人顾及太子还在皇帝跟前,生怕出了什么事儿,误伤了皇帝,他们反倒还要担责任,因此便有些缩手缩脚的,所以虽然太子的人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两方却都诡异的平衡了。
而高台之上,皇后原本是坐在皇帝身边,眼见太子突然发动,她似乎是被惊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扑到皇帝身边,大声惊叫,继而又大声斥骂太子:“好一个无父无君的孽子,还不赶紧放下手中刀刃,束手擒!”
太子嗤笑一声却不理皇后,只看着躺在地下的皇帝道:“父皇,立禅位诏书吧!”
“你以为你当的了李世民?”
“我自然不是李世民,父皇也不是李渊,只是我我这几个兄弟却是李建成,我不得不反!父皇不必再费口舌,儿臣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头!哪怕今天事情不成我也是不后悔的!父皇只管下旨吧!否则的话儿臣手里的刀可会不听话的!”
“你……”
皇帝还未说话,底下已经有人已经等不及站了出来:“太子谋逆,可有人愿随我诛杀叛贼!”
“卑职愿意!”
众人听的叫喊声,定睛看去,却是三皇子,而应和三皇子的却是不少禁军侍卫。
还未等诸位大臣反应过来,四皇子和七皇子也皆出列,同呼诛杀叛贼之语,而他们的拥护者也纷纷出现,应和着各自的主子。
却原来四皇子的拥趸乃是宫中太监及一些禁宫侍卫,这是因为四皇子是太后的侄女淑妃所出,太后执掌后宫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后宫之中的太监宫女还有一些禁宫侍卫却是听从她的话的。
不知是四皇子从哪里面运来了兵甲武器,分发给了这些太监,让他们一一武装,也算是一股势力了,不过却让人不免好笑,还从未听说过谋反用的是太监的。
相对来说七皇子的拥趸们更加正规一些,乃是京郊大营的士兵,不知为何能突破禁卫军们的守护来到了禁宫之内。不过一想到太子所帅的私兵都能进入禁宫,这些人出现在这里也不那么让人觉得奇怪了。
不过还是有人不免对禁卫军首领护国公石原侧目,这禁卫军的防守简直跟筛子一样,看石原的脸色竟是一点不知的样子,实在可狠可怜,等到了叛乱结束,不管是哪位皇子上位,这石原都是要担责任的,任是哪个帝王也不会想要这种无能的禁卫军首领。
显然石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茫然无语,却无任何表示,看来已经是自暴自弃,不打算再插手了。
坐在他旁边的乃是庆侯府的老侯爷,与石家乃是亲家,石原娶的正是老侯爷的嫡女,他看着石原一副不知神游何方,漠然视之的模样,心头大怒,却到底还顾及着场合没敢大声说话,但声音里却带了疾言厉色:“你还呆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想想法子好立功赎罪!你是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家里的妻子和孩子呀!”
石原被他一震,还想反驳,说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可被老侯爷的话一带不免想起了家中的贤妻和幼子,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了找个好时机直接自我了断,也免得受了那些狱吏磋磨,好给自己临死前留个体面。现在想起了家人,自己一死倒也容易,只是可怜家人却还要替他承担罪责,弱妻幼子岂不可怜?
反正自己已经是罪无可恕。无论是哪位皇子上位,都不会放过他的性命,如今倒不如豁出去这条命,好歹能立功赎罪,免了家人的罪责,若是死在战场上,倒也算是因公殉职,只盼皇帝能看在家族世代忠诚的面子上,饶了家族一回。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石原便不再复刚才的颓废模样,先是和老侯爷道谢,继而便请求了老侯爷替他遮掩一番。
“你已经打定主意了?”老侯爷压低了声音问道,此时那几位皇子那边正闹腾厉害,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是,您放心,老爷子,女婿这边好歹还有几个人手可以用呢!”
虽然这回栽了跟头,被底下几个人隐瞒着给架空了,但是到底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能做到禁卫军的首领无一不是手段高超圆滑,又是简在帝心。他在禁卫军里很有几个心腹,也有不少拥趸,不过是近两年被底下人奉承久了,飘飘然起来,才叫人插了空子。
老候爷见他主意已定,自然是愿意支持他的,老侯爷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要守寡,况且若是石家被牵扯进去,作为姻亲,他家也是石家九族之内,恐怕也落不着好。
因此老侯爷便帮着石原不动声色的挪到了最边上,殿中的宫女太监们早屁滚尿流的跑了,而三位皇子那边正忙着说些场面话逼着皇帝选择一位皇子立下禅位诏书,竟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于是石原轻而易举的逃脱出去,由此倒也可见这三位皇子的谋逆之事如同儿戏一般。
石原出去自去寻找他的心腹不提,只说这大殿之上,除了太子,其他两位皇子也都有支持拥趸,以至于三方便相互对峙起来。
太子只一味逼着皇帝立下禅位诏书,另外两位皇子虽然嘴上说着要诛杀太子救出皇帝,却并无实际行动,倒是有颇有煽风点火之势,想要惹怒太子,要他做出弑父之举。反正他们是打着诛杀太子平叛的名义,占着大义之名,无需皇帝的禅位诏书。只要太子,坐下弑杀皇父之事,他们再诛杀太子,便可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因此他们在太子还未杀掉皇帝之前并未着急,可太子却有些急了。太子是带的私兵谋逆,逼迫皇帝禅位,原本不占大义,若是立时便逼迫皇帝颁下禅位诏书,接着便以雷霆之势诛杀兄弟,他便可登上皇位,可如今禅位诏书还未颁立,他的三个兄弟却已经带兵出现。他索性便抛下皇帝,要先解决这两个兄弟,反正到时候若是他胜了,禅位诏书便可直接伪造,若他败了,这禅位诏书也不过是一张罪证而已。
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见太子抛下皇帝倒先来解决他们,心里虽然可惜,却也并不担心,反正叛乱之中皇帝被误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四人便直接混战起来,一心想要杀死对方,好夺得大位,一时间大殿之中刀光箭影,鲜血横飞。那些大臣们纷纷抱头逃窜,好在这几位皇子也知道,这些大臣是要留下来治理江山的,便下令不许手下伤及大臣,但是刀剑无眼,哪里说是不能伤便不伤的呢!
那些大臣们便瞅空跑到了偏殿之中,好歹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至于皇帝早被他们抛在脑后了。皇后倒也想扶着皇帝跑到偏殿,谁知太子哪怕掉头去对付他们的兄弟了,也没把插在皇帝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给撤走,这高台之上倒还维持着对峙局面。
远远看去,整个大殿之中,下面全部都是人头攒簇,刀光剑影,唯有高台之上只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倒像孤岛一般。
戴公公还跪在皇帝身边,眼见太子没有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将皇帝杀掉,他便心里起了主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正要捅向皇帝胸口,却不知被从哪里抛出来的茶盏砸到了头上,阻挡了他的匕首下势,这时从一边跑上来两条人影,一人窜到戴公公的跟前,一脚踹到他的胸口,将他踢在一边,另一人带着刀光直接砍向太子留下的人手。忠心皇帝的那几个侍卫,便趁此机会也攻向太子的人。
见他们动手,最开始发动攻击的那个人,便停下了动作,跑到了皇帝身边道:“五皇子,咱们先把皇上和皇后,带出去避一避吧!”
皇后一看来人是他儿子和贾赦便立刻道:“后头有一个暖阁,比较隐蔽,应该没有旁人,咱们到那里去!”
两人点点头,便由皇后和五皇子扶着皇帝,贾赦在前头开道,一路倒也顺顺当当的来到了暖阁。暖阁果然如皇后所说,位置偏僻也很隐秘,并无其他人在。四人进了暖阁,五皇子和皇后将皇帝扶到软榻上,五皇子便要给皇帝包扎伤口。
“儿臣冒犯了!”
“此时无需讲那些虚礼,动手吧!”皇帝面色苍白,手无力地摇了摇,放下了。五皇子见他如此,便不敢再多废话,立刻便用刀子割开了皇帝的龙袍。太子的那一刀直接刺在了皇帝的腹部,那一片已经被鲜血浸染成红色,五皇子小心翼翼地割开了龙袍,用手帕小心地擦干净伤口周围的鲜血,正要给皇帝敷药,却突然注意到皇帝的右腹一片白净。
“小五,怎么了?”皇帝见五皇子突然住手,忍不住问道。
“你是谁?竟敢冒充皇帝!”五皇子突然拿起用来割开龙袍的那把小刀直接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小五这是何意?莫非你也有谋逆窜上之心?”
“你不是我父皇,我父皇右腹有一个胎记,可你这里却干净无比,你究竟是谁?”
站在一边的皇后也道:“不错,你父皇右腹确是有一个胎记,形如太阳,据说当年太后怀陛下的时候,梦见太阳入怀,方才有了陛下!这件事可有不少人知道,你腹部没有胎记,肯定不是陛下,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皇帝?”
贾赦在门口警戒,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他手里的刀也指向了躺在榻上的皇帝,五皇子手中的刀用力压在了皇帝的脖子上,那人赶紧道:“殿下息怒,千万不要动手!奴才本是陛下的替身,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假扮陛下的。”
五皇子与贾赦对视一眼,心中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当初忍住了诱惑没有动手,果然,皇帝早知道了太子谋逆之事,也早有准备。
“你有什么证据?父皇现在在哪里?”五皇子急忙问道,那人摇摇头道,“奴才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你这话原本是在骗我的呢!我看还是直接把你的头砍下来比较好!”说着,他手里的刀便往下压了几分,那人的脖子上已经见了血。
这人原本作为皇帝的替身出现在宴会之上,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被五皇子和皇后等人救了出来,好容易得来了性命,这会儿他便不愿意那么轻易的死了。
而且他心里觉得,既然五皇子已经出手救下了他,那说明五皇子心理是忠于陛下的,那把五皇子带到陛下那应该没什么错。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想活命的想法占了上风,便开口道:“奴才知道在海宴楼后头的花园西头,那里有几间房子,是作为游览花园的更衣之所,陛下可能在那里!”
“既然如此,母后,恩候,我们去找父皇!”五皇子立刻便下定了决心,那一处房子他也知道,比较隐秘,但离这里其实不算太远,去的话也容易。
“微臣先去看看外头的人多不多,殿下和皇后娘娘先在这里等一等,等微臣带来消息再出去!”
五皇子点点头便由贾赦出门去了。过了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道:“微臣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现在外头徐将军和北静王已经带着人向海晏楼这边攻打了,眼看逆贼这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外头如今倒也安全。殿下还去不去陛下那里?”
“当然要去!”再过一会儿叛乱平息,他还如何在皇帝面前卖好呢?趁现在过去,哪怕路上受了伤,只要不伤及性命,那也是他对皇帝忠心的证据。否则的话,他辛辛苦苦冒着风险救驾,要是皇帝不知道的话,他不算是演给瞎子看了吗?
皇后自然也是支持的,如今这几位皇子里头皇后最忌惮的对手便是二皇子和七皇子了,如今他们自己自寻死路,大皇子她不放在心上,那她的儿子便是皇帝的嫡长子了,最有继位的希望,她当然要支持自家儿子,在皇帝面前卖卖好,讨皇帝的欢心。
否则的话以小五嫡子的身份,除非是太子上位,否则的话,那个皇子也不会放过他的!
三人计议已定,贾赦便把暖阁的帘子都割了下来,皇后自去里面把厚重的凤袍还有头上的首饰都摘了下来,用帘子裹了身体,好让自己没那么显眼。五皇子和贾赦也把身上的礼袍给扒了下来,省得到时候误事。他们也用帘子把躺在榻上的皇帝替身给裹了起来,那身龙袍实在是太过显眼,他要是出去绝对是靶子。
三人装扮得当,便不再浪费时间,偷偷摸摸的从暖阁出来,直奔海宴楼后边的花园西头去了。
“那边如何了?”天授帝坐在榻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不敢抬头,只道:“海宴楼外头的叛军已经控制住了,徐将军和北静王已经开始攻打海宴楼了,估摸着最多一两个时辰便可结束!至于京城各处已经有周将军带人前去控制了。”
“嗯!”天授帝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屋里只有几个守卫,人虽不多,却都是天授帝极为信任的,身手也是极好的。
“陛下,喝口茶吧,暖暖身子,如今已经是十月了,天气已冷,这屋里却没烧个炭火,实在是有些冷清了!”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太监,也是乾清宫的人,是戴公公的副手,名叫柏青的,不过一直被戴公公压在身下,轻易凑不到皇帝跟前,却也是极为妥当忠心的人。皇帝从五皇子故意透过来的消息知道,戴公公原来是甄妃的人,这次行动便直接让戴公公跟着替身到了前头去。皇帝带在身边侍候的人便换成了他。
“放下吧,朕这会子哪有心思喝茶呀!”
“陛下深谋远虑,又有一干忠臣相助,无需烦心!”
“朕哪里会担心那些。朕烦心的是那几个不孝子啊!“
这话柏青无论如何却不敢接的,好在天授帝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不过是发泄发泄罢了。柏青只低着头听皇帝发了句牢骚,便转移了话题:“陛下,奴才去点根香吧,这屋里闷了些。”
天授帝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去管点不点香呢,不过听柏青这么一提,他也觉得屋里略微有些闷得慌,便点点头。
柏青走到香炉跟前,从袖子里的荷包掏出来一锭香,放进了炉子中,不一会儿屋里弥漫着百合宫香甜腻的香味。天授帝靠在榻上,眼睛不知不觉的便闭上了,他心里想着,这个味道也太浓了点,不如叫柏青给熄了吧,这是却突然发现四肢非常沉重,眼皮只想合上,想睁也睁不开。
天授帝心里一惊,难不成这香有毒?这柏青也是哪个孽子的人不成?他硬挣扎着想要睁开眼,不知过了多久,意思才稍微清醒一些,他轻手轻脚脚的坐了起来,见柏青手里正拿着一根头簪刺向他的护卫。再一看,其他几个护卫都已经倒下了,眼看胸口再无沉浮,想来已经是遇害了。
天授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个不起眼的太监身上,心飞电转间想着如何脱身,见柏青已经转身向他走过来。
“你究竟是何人?你背后的主子是谁?竟然敢行刺朕,不怕朕日后将你满门抄斩吗?”大约是因为药物的原因,天授帝的声音有些低弱,不过在这沉静无声的屋子里,却也是格外明显。
白净却沉着脸,不答话,直接大步走到天授帝的跟前,挺直的腰背再无平日的佝偻。天授帝看着柏青手里泛着蓝光的头簪,再看看他阴沉的脸色,心知柏青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他说什么也是动摇不了柏青的决定。
他便挣扎着想要逃开,只是四肢沉重无力,急切间更是失了沉稳,竟是直接一头栽下了软榻,倒在了地上,正好滚在柏青脚下。
柏青眯起眼,嘴角一裂,竟是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这可是天意,你逃不掉的!”说完不等天授帝有什么反应,那头簪直接刺向天授帝的胸口。天授帝想要逃跑,急切间虽然躲过了要害之处,只是头簪仍然刺在了他的身上,他立时感觉到伤口一麻,心知这是极为厉害的□□,他怕是已经活不了了!
“你…你究竟…好歹…叫朕走…走个明白!”
柏青笑着低下了头,在天授帝耳边道:“奴才曾受过孝贤皇后的恩惠,太子殿下眼看已经事败,除非你死了,太子殿下才有登基的可能。所以为了太子殿下,请陛下先走一步,去地下会一会皇后娘娘吧!”
说完,柏青又举起了手里的簪子,天授帝瞪大眼睛看着柏青,他做了一辈子皇帝,踏着兄弟骨肉的鲜血,才登上了那个位置,难不成今日竟要死在这里?
突然,柏青手里的动作一顿,瞪圆了眼睛,突然倒下了,露出了在他身后的五皇子徒嘉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