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厅,季望舒这才发现,沈府的规矩显然和寻常世家是不同的,寻常世家,前院和外院皆是分开的,可沈府却不是,大厅里只用一扇黄花梨的屏风隔开,左边是女眷,右边是沈府的老侯爷并二老爷三老爷及各房公子。
许是怕她尴尬,沈从荺悄悄道,“望舒妹妹,我们府上,从前是不放这座屏风的。”
季望舒听明白她话外之意,这还是因为她这个客人在,所以沈府特意在中间放了道屏风隔开。其实她并不在乎什么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一家子骨肉血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她大大方方的随沈从荺坐下,安安静静的开始用餐,因着身世生为秦古皇宫嫡出公主,她用餐的礼仪早已融在血脉里,再简单的动作,偏她就让人赏心悦目,直将沈府几个姑娘看直了眼,从来也没想到,一个人吃饭也能吃得这般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并左右两侧的二夫人康氏和三夫人宋氏,亦是觉得这小姑娘的姿仪,丝毫不逊于宫中那些娘娘们。
一顿饭悄然结束,季望舒辞别老夫人,由沈从荺亲自相送,出了府,沈从荺握住她的手道,“望舒妹妹,多谢你救了云雀姐姐。”
这么多年,因为堂姐祖母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而爹爹和三叔,也为此愧疚于心,毕竟堂姐是大伯唯一的血脉,所以这些年来,每逢年节,沈府从未有过年节的欢欣,唯有今年,因着堂姐寻回来了,沈府这才算是过了个真正的年节。
而这一切的功劳,都是因为季望舒,若不是她出手相救,堂姐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而祖母,此生都要带着这个遗憾。
所以这一声谢谢是发自她内心深处最为真诚的谢意。
季望舒却反过来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抚,“沈姐姐苦尽甘来,荺姐姐应该高兴,我能因为沈姐姐而认识荺姐姐你们,也很高兴。”
“望舒妹妹,你没来之前,祖父祖母就曾经说过,以后望舒妹妹若有什么事,沈府必须合阖府之力倾力相助,望舒妹妹且记在心里。”沈从荺拭去眼中的泪,轻轻道。
季望舒心中微软,“我记下了,荺姐姐,我先回府了,等过些时日,望舒再来探望荺姐姐。”
“好,望舒妹妹请回吧。”得了她还会再来沈府的话,沈从荺舒了口气,她实在喜欢季望舒,并不单单因为她出手救了沈云雀,而是因为季望舒给她的感觉,不同于上京城那些端着大家闺秀身份的姑娘们,她由始自终都很从容且洒脱,这样的性子,正合了沈府姑娘们的脾气。
目送着季望舒上了车驾,马车渐渐驶离,沈从荺这才带着丫鬟婆子们转身回了沈府。
“二姑娘,老侯爷在书房等您。”沈府管家迎了过来。
沈从荺轻轻点头,朝书房的方向疾步行去。
沈府书房里,承平侯站在书桌前,凝望着摆放在桌面的一柄长剑,这柄长剑是他嫡长子的遗物,睹物思人,承平侯一双老眼里有着淡淡的悲伤。
下首左右二侧坐着的沈二爷和沈三爷看自个父亲这模样,显然是又在想大哥,想到英年早逝的大哥,沈二爷和沈三爷心里也是又悲又愤。
当年若非太后赐婚,大哥又何至于两头为难,最终不得已只能奔赴边关战死沙场!
“侯爷,二姑娘来了。”门口的护卫恭声禀报。
承平侯收了思绪,抬头道,“让二姑娘进来。”
沈从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书房,身子微福,“从荺见过祖父,父亲三叔和大哥。”
“那季大姑娘,你如何看?”承平侯左手敲着桌面,淡声问。
沈从荺略一思忖便道,“回祖父,从荺以为,郡主进退有度聪慧过人,心性淳正又不失世故,远非从荺所能相提并论之。”
因着沈从荺打小聪慧过人,承平侯对她的教导就不仅限于世家女所学,若论资质,沈从荺并不逊于承平侯最为看重的长孙,所以这沈府书房,沈从荺也是常进的。
素来看重的孙女对季大姑娘评价如此之高,竟说她自己尚且不及季大姑娘,承平侯心里,就难免有了丝惊讶;沈二爷对自个长女的聪慧过人向来引以为傲,听得长女这般评价,自然也是惊讶好奇兼而有之;沈三爷就更不用说了,二侄女的聪慧,经常让沈三爷用以来教训几个儿子,如今听聪慧过人的大侄女自叹弗如不如另一个小姑娘,沈三爷这心里就有些痒痒的,怎么聪慧过人的小姑娘,都是别人家的女儿?
“哦,说来听听?”惊讶过后,承平侯问。
沈从荺就将投壶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末了又道,“祖父,从荺由郡主投壶手法可以看出,郡主今日还有所保留,郡主应是担心太过会伤了我们姐妹的面子,所以就将距离定在了我们姐妹可以接受的距离,且在投完之后,她安抚五妹妹的说辞,更显知世故而不世故,所以从荺以为,郡主的聪慧从荺不如之。”
承平侯边听边轻轻颌首,武将出身的承平侯熟读兵书,自是能由沈从荺言语之中窥出季望舒的品行,这小姑娘,可惜生在那样的府邸,这小姑娘由庵中回到靖安侯府这些时日,有个那样没担当的父亲不说,还有个心性狠毒寡廉鲜耻的继母,她还能安然无恙,可见就是个不一般的小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啊,可不能错过!
心中一番思量过后,承平侯心中已有了决断,看了左右两侧的沈二爷和沈三爷一眼,他道,“轶儿辐儿,你们大哥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这爵位,是时候给轶儿你了,往后,轶儿你就是一家之主,行事之前须再三斟酌,还有辐儿,你往后可要好好帮着你二哥守好沈府,知道了吗?”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沈二爷和沈三爷双双惊住了,回过神的沈二爷慌的忙起了身上前道,“父亲还请三思,您老当益壮万不可——”
“轶儿,自你大哥走后,为父不是没想过将爵位传于你手,只是这些年以来,你大哥唯一的血脉没能寻回,你祖母不能安心,为父这才一直不曾将爵位传给你,如今你大哥的血脉也寻回来了,你祖母心里也没了遗憾,这爵位自该传给你了,为父不求你袭爵之后能为沈府再添荣光,只求你和辐儿兄弟一起齐心协力保住沈府这份家业即可。”承平侯挥手打断沈二爷的话,语重心长地劝解。
沈二爷眼里就含了泪,看着老父亲呐呐地道,“父亲,这——”
“二哥,父亲说的对,您就不要再推让了。”这一次出声的,却是沈三爷。
沈二爷却只是一脸犹豫的看着老父亲,若大哥没有战死沙场,这爵位应该是大哥的,可偏偏大哥被生生逼得战死沙场,用大哥的命换来的爵位,他如何能接过?
“不用想着你们大哥,你们大哥选择了那样死去,就是为了保住沈府,轶儿,今上并非明君,燕梁和北漠又对我西楚虎视眈眈,这天下只怕即将大乱,为父将爵位传给你,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你无过,如此,即便天下大乱,沈府也有一席之地立足,明白了吗?”素来清楚二子心结的承平侯叹口气,无奈将心中所虑摊在两个儿子并长孙和孙女面前。
这并非他危言耸听,沈二爷和沈三爷打小也是在军中磨炼出来的,虽然自从沈从轩战死沙场之后,沈府便交了兵权再不行军,可骨子里那份对于战事的敏感却还是在的。
只是沈二爷和沈三爷却还是不明白,沈府就算无功无过,可天下若是大乱,沈府又怎能安然无恙且有一席之地立足?
二人皆面带不解的看着承平侯,承平侯也知他没说得通透,所以两个儿子没有想到那一层也情有可原,只不过,他如今也不想解释给两个儿子听,等将来事成了,两个儿子自会明白的。
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口茶水,承平侯才继续道,“季大姑娘那孩子你们也都看见了,是个聪慧过人的好孩子,又有恩于咱们沈府,为父想着,可以替英儿求娶季大姑娘,那孩子虽然有那么个父亲和继母,但毕竟是侯府嫡长女且又有郡主封号在身,为父将爵位传给轶儿你,英将便是承平侯府嫡长子,这样的身份再行求娶才有把握。”
一袭话说得沈二爷有些懵懂,季大姑娘是好,可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英儿是他长子,可比那小姑娘足足大了好几岁,若是要求娶季大姑娘,那不还得等好几年?届时英儿都多大了?
“父亲,季大姑娘相较于英儿,是不是太小了些?换成荻儿,会不会更合适一些?”沈二爷脑中转了几圈后,小心冀冀地问。
沈从荻是沈二爷的次子,从年龄上来说,的确更适合一些。
承平侯却是轻轻摇头,“只能让英儿求娶方能显出咱们沈府对季大姑娘的看重。”
沈从英是嫡长子,将来就是袭爵的不二人选,季大姑娘给沈从英就是沈府将来的宗妇,沈从荻虽也是沈二爷的儿子,可长子媳妇和次子媳妇的地位,却大不相同。
沈二爷这会子也想明白了,就不再纠结,点了头道,“就依父亲您的。”
季大姑娘可是救了大哥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小些就小些,让英儿等上几年再成亲也是沈府应该做的!
“为父明天早朝就会递贴传爵,至于求娶的事,届时就由你们母亲去安排,事成之前,你们万不可说出去。”承平侯一挥手道。
沈二爷沈三爷并沈从荺和沈从英皆应下了,承平侯又道,“英儿留下,你们出去。”
待沈二爷沈三爷沈从荺退出书房,承平侯就看着沈从英道,“英儿,求娶季大姑娘你就得等上几年她及笄了才能成亲,你心里可觉得委屈?”
求娶季望舒一则是这小姑娘实在合他心意,二则这小姑娘又有恩于沈府,若嫡长孙因为要等好几年心里委屈,承平侯便要重新考虑此事,倒不是不想委屈自个嫡长孙,而是因为担心嫡长孙因为觉得他自个委屈,成亲之后因着心里的委屈不能善待那小姑娘,沈府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祖父放心,从英只有高兴,没有委屈。”沈从英坦然回复。
虽没亲眼见过那小姑娘,可就冲她能伸手相救素昧平生的堂姐,端这一点就能知道这小姑娘心地善良,更何况二妹还对这小姑娘评价甚高。
“好,记住你今的答复,它日你若是不善待那小姑娘,祖父第一个就饶不了你。”听了嫡长孙的答复,承平侯面色端重的看过去。
沈从英轻轻点头,“祖父放心,孙儿言出必行。”
“好,你且去吧,这事,先不要告诉你母亲。”承平侯示意他可以走了。
沈从英退出书房后抬眼望天,这才发现天色已暗,想到这短短一天,因着季大姑娘的到来竟让祖父做出传爵这么重大的决定,一时间心里倒有些匪夷所思。
一想到自己将要娶一个小姑娘为妻,沈从英心里又有些小小的期待。
从前母亲也曾探过他的口风,他只含糊的回母亲娶妻娶贤,身为二房长子,他心中早就清楚,爵位早晚有一天,祖父会传给父亲,而他的妻子将来是沈府的宗妇,所以对于娶妻,他只求能像母亲和三婶一般贤惠端庄,至于容颜倒是次要的,如今却要求娶一个那么小的小姑娘,不知道那小姑娘,心里会不会有委屈,嫁给大她好几岁的自己呢?
边走边想,忽尔他又咧嘴一笑,祖父可只说为他求娶,可现在也只是说出这个意愿还并没成行,那小姑娘的府上会不会同意都还不一定,自己倒先想着会不会委屈了她,可真正是想得太多了!
“大哥哥咧嘴笑得这么开心,可是因为祖父要为大哥哥求娶望舒妹妹?”在路边等了一小会的沈从荺,见自家大哥也不知道想着什么竟笑得咧开了嘴,忍不住打趣起来。
被她这么突兀的跳出来猜中心思且打趣,沈从英就有些心虚地讪讪一笑,“二妹妹怎的还没回去?”
自个大哥居然没否认!
聪慧过人的沈从荺就不由弯了眼,笑咪咪地看着自家大哥道,“我这不是知道大哥哥心里很是激动,所以就特地等大哥哥出来,好为大哥哥说道说道。”
见妹妹还拿他打趣,沈从英就不由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道,“二妹妹,这话你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便是几个妹妹也不行,事情可还没成,若说了出去,会有损季姑娘的清名。”
“哎呀,大哥哥这还没娶到就已经帮着了,这要是娶回来了,大哥哥可不得……”沈从荺笑得直捂嘴,瞅着自家大哥的脸皮堪比那新出的胭脂,她这才忍了笑道,“大哥哥可放心呢,望舒妹妹那般好,我又怎会损她清名。”
沈从英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闷闷道,“你知道就好,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
沈从荺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小声问,“大哥哥,你就不想知道望舒妹妹的长得怎样?”
沈从英好不容易才淡了颜色的脸唰一下又红艳起来,瞄了笑得跟花似的二妹妹一眼,他口是心非地道,“只要贤惠端庄,她长怎样都好。”
沈从荺听着自家哥哥这明显违心的话,只捂了嘴道,“这样啊,早知道大哥哥是这般想的,我何必在这里白等这么久,大哥哥,我可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欲走,沈从英却又是忍不住地道,“二妹妹——”
唤了一声二妹妹,他便再也窘得说不下去,看他这般窘的模样,沈从英再也不忍心逗了,转过身子小声道,“恭喜大哥哥,望舒妹妹她不但聪慧过人,容颜也是一等一的好,妹妹是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
沈从英听了脸更红了,垂着头嗡嗡地道,“谢谢二妹妹,二妹妹可记住了,千万别说出去。”
沈从荺道,“大哥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大哥,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大哥哥也早些歇息。”
兄妹二人分道而行,想着二妹妹的话,沈从英一颗心却是再也不能平静,回到前院之后,他久久不能成眠,索性起了身去了练武场,持了利剑开始练习。
承平侯在书房呆了一会,便也起了身往定贺堂走去。
老夫人这会子正歪在炕上还没歇息,见承平侯一脸肃然的走进来,多年夫妻,老夫人便知道老侯爷这是有事要和她说了,她便起了身,看着老侯爷道,“侯爷可是有事?”
承平侯点头,挥手示意房中嬷嬷丫鬟退出去,然后撩起袍子坐在炕边道,“夫人,明天早朝,我会上折传爵给轶儿。”
老夫人猛地抬头看着他,“侯爷,这却是为何?”
承平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从前不传给轶儿,是因着雀姐儿没寻回来,如今雀姐儿也寻回来了,是时候将沈府将给轶儿磨炼了。”
老夫人心里也是清楚,这些年来老侯爷一直不传爵给二儿子,也是因为她心中没能寻回长子唯一血脉的遗憾,所以拼着一把老骨头硬撑着,一年年的谴了暗卫四处寻找雀姐儿,如今人回来了,老头子也累了想放权了,也是应该的。
“侯爷既然决定了,那就按侯爷决定的去做吧。”这么多年了,她老了,侯爷更老了,是时候放下过往好生过日子了。
长子英年早逝,人死不能复生,幸而,雀姐儿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不然将来她死了,遇上早死的长子,她有何面目对长子呢?
承平侯见她坦然接受,知道老妻也总算是放下心结了,又道,“夫人,还有一事,我打算为英儿求娶季大姑娘,夫人可是同意?”
老夫人虽感恩季望舒救了雀姐儿,却没想过要为孙子求娶小姑娘,老侯爷这一提,老夫人心中想了想了,忍不住道,“侯爷,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年龄太小了些,英儿怕是要等上好几年呢。”
承平侯轻轻点头道,“那孩子实在合眼缘,若按年龄来算,荻儿倒是更合适些,只是我想着,英儿才是老二的长子,为英儿求娶方才显得我们沈府对这姑娘的看重,你也知道的,那孩子有着那样一个父亲和继母,这亲事怕有的折腾,那孩子固然聪慧过人,可到底是个小姑娘,我们即便想帮她什么,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若真出什么事,我们沈府和她无关无碍的又能怎样帮她?倒不如为英儿求娶,有了名份,她那父亲和继母,便是冲着咱们沈府,想必也不会太苛待她。”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一想到靖安侯府那一家子人,老夫人也满满都是担心,遂点头道,“侯爷考虑得周全,就依侯爷的意思去办,只是我担心,这般冒然上门求娶,那靖安侯夫人怕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沈府门第不算低,那靖安侯夫人又是继母,定是不愿小姑娘定户好人家的。
老妻应承了,承平侯就放了心,安抚道,“这事先不要急,等明天早朝我上折传爵皇上同意了,再商量怎么提亲。”
承平侯的想法和决定季望舒却是不知的。
回到靖安侯府,换好衣裳后,茯苓进道禀报,“姑娘,胡九那边传了信过来,说是查出一些事情,明儿他在华府等您。”
季望舒点头,茯苓又道,“惠安公主府的长乐郡主递了贴子,邀请您明天过府,您看明天是先去公主府还是华府?”
“先去公主府吧。”季望舒道。
“姑娘,五姑娘来看您了。”银翘打起帘子禀报。
季望舒柳眉稍蹙,虽有些不耐烦却还是道,“让五妹妹进来。”
“大姐姐今天去了哪里玩了?怎的都不带上蓉儿一起?”季五姑娘一脸笑盈盈的迈进来。
季望舒瞥了她一眼,“去了沈府,长姐都是第一次去沈府做客,自是不好带上五妹妹你的。”
沈府?
季五姑娘脑子里转了一圈,没能搜寻到哪个勋贵府邸姓沈,便也抛开了,又问,“大姐姐,蓉儿听说长乐郡主给大姐姐递了贴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季望舒就皱了眉,虽如今中馈是由四房的方氏掌管,可府中下人到底还是唯叶氏之命是从,想必这沈云雀的贴子一进来,先过了叶氏的手,她这五妹妹得了消息,一等她回府就巴巴的跑过来问这事,定打着明儿跟她一起去公主府的念头,带上她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明天还要去华府,届时要怎样才能甩掉她这五妹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长乐郡主邀请我明天去公主府。”淡淡回了这五妹,季望舒便低了头看甘草递过来的花样。
季五姑娘却不怕这冷脸,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那大姐姐明天要去公主府看望长乐郡主吗?”
季望舒放下手中的花样,迎上季五姑娘亮晶晶的眸子道,“大姐姐去不去公主府,五妹妹怎么这般关心?”
“蓉儿是想着,大姐姐若是去公主府的话,可不可以带上蓉儿一起?”季五姑娘眨了眨眼,小脸满是乞求的看向季望舒。
季望舒淡淡看着她道,“五妹妹若是不怕清霞郡主,长姐带你去公主府倒也没什么,但只一点,你去了公主府,若出了什么事挨了什么打,长姐可帮不到你。”
季五姑娘忍不住睁大了眼,“大姐姐,怎么会呢?来者是客,清霞郡主再怎么——应该也不至于动手打人吧?”
“五妹妹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二妹妹,你莹玉表姐当初,可就是无原无故挨了清霞郡主一耳光的,你若要去公主府,可得做好准备。”季望舒道。
莹玉表姐都被打过?
季五姑娘心里就有了丝好奇和讶然,转念一想,那清霞郡主若真这般可怕,那怎么大姐姐不怕还要去公主府呢?
“大姐姐,按你说的,这个清霞郡主若真这般可怕,你难道就不怕吗?”季五姑娘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季望舒抬了眼皮看着她,“她是郡主,我也是郡主,我有何可怕?”
言下之意,你季芙蓉可不是郡主,清霞郡主动不了她,可对她这个不是郡主的姑娘动手,却是一点都没顾虑的。
听明白了的季五姑娘这心里就有些妒忌,前世她可不能接触到惠安公主这样尊贵的皇室公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女儿清霞郡主是怎样的脾性,如今听了,虽有些害怕,但这心里头,又着实不想错过这样结交皇室公主和公生的女儿这样的好机会,想了想,季五姑娘又道,“我跟着大姐姐,有大姐姐护着蓉儿,想必一定不会出事的。”
“这我可担不起,公主府里贵人众多,一个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五妹妹还是留在家中的好,若万一伤了哪,五妹妹可就要错失成为八公主和九公主伴读的好机会了。”她这五妹妹这一张嘴,当真会说话,季望舒心里暗暗忖着。
见长姐还是不愿松口,又听长姐提到给八公主九公主伴读的事,季五姑娘心里也不免有些为难。
能去惠安公主府固然好,可怎么都比不上给八公主和九公主当伴读要好啊,惠安公主的女儿只是郡主,八公主和九公主那才是真正的皇室公主。
这般想着,季五姑娘心里头对去惠安公主府的念头也就没那么炽热了,恹恹地起了身道,“大姐姐既是不愿带蓉儿去惠安公主府上,蓉儿就不勉强大姐姐了,天色已晚,蓉儿不打扰大姐姐了。”
“银翘,送五妹妹。”季望舒淡声吩咐。
目送季五姑娘出了厢房,再听得脚步声渐渐远了,白芍就忍不住道,“姑娘,这五姑娘的脸皮也忒厚实了些。”
季望舒忍不住弯唇,“五妹妹心性坚韧能屈能伸,往后会有大造化的。”
白芍听了心中暗忖,任谁的造化也不会比姑娘您的造化大了去。
“姑娘,天色不早了,您要歇息吗?”白薇看了看天色问。
季望舒点头,甘草和茯苓就走过来服侍着自家姑娘歇息。
待宽了衣躺在床上,许是白天坐马车的时间久,她的头沾了枕就觉得有些沉,昏昏迷迷的也不知多久才睡了过去。
“绾绾,你不要埋怨你父皇,他是皇上,宫中妃嫔皆是他的女人,亦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只单单对母后一个人好,他也是身不由已,知道了吗?”恍恍惚惚,她听见母后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母后吗?真的是母后吗?
她努力的睁开眼,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那里隐约坐着一个人,那身影,很像是她母后。
“母后,真的是你吗?”起了身,她满怀期待的朝着那身影行了过去。
可她刚走过去,那身影却又淡了,等她停了脚定睛望过去,却见一娇艳如狐的女人正冲着她笑,“长公主,你可算回来了啊,你那母后啊,可是终日盼你回来眼睛都哭瞎了。”
梅浅烟?
她为什么在这里?母后呢?她把母后藏到哪里去了?
“梅浅烟,你若敢动本宫母后,本宫定会将你千刀万剐。”她飞身直扑那娇艳如狐的女人,可才刚扑过去,那梅浅烟却又消失了。
她抬头四望,却看见她的父皇正抱着梅浅烟瞪着她,“孽女,你怎能对虐杀你庶母妃?”
庶母妃?梅浅烟?
她从来只得一个母后,像梅浅烟这样烟视媚行的女人哪配为她的庶母妃?
不对,她不是早就已经杀了梅浅烟为母后报了仇血了恨吗?
这里到底是哪里?
“母后,我不走,我要留在母后身边,我不走。”
一阵阵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她探头望过去,却见一小小女孩拽着她母后的手,嚎啕大哭着,而她母后,却一脸悲凄地看着那小女孩,“绾绾,你别哭,你先跟这位叔叔走,等明天,母后就会去看你,听母后的话,乖。”
“母后明天真去看我?”小女孩抬着头看着她母后。
而她母后则温柔的点头,“母后从不骗绾绾不是吗?绾绾乖,你和弟弟先跟这叔叔一起走,明天母后一定去看绾绾。”
这小女孩是谁?为什么要唤她的母后为母后?
难道母后还生了一个妹妹吗?
“母后,是你吗?”她呐呐地问,直直的朝着她母后走过去。
可是眼前突然一变,她的母后,还有那小女孩又一起消失了,她看见,一个身着大红宫装的少女,执着长剑狠狠刺进她父皇的胸膛,她看见父皇像是不敢相信那少女敢刺杀他一般,父皇的眼瞪得那么大,胸膛的血像怎么都流不完似的,一会就将整个宫殿都浸在一片耀眼的血红之中。
是自己吗?
那个红衣少女,是自己吗?
她茫然的走过去,伸手抓向那少女,然而却抓了个空,眼前不再是宫殿,而是一片荒芜之地,干涸的草原,还有躺在干涸草原上的红衣少女,少女身上全是血,她看见少女清亮的瞳孔,正望着天空,而那天空上,却盘旋着一只怎么都不肯离去的雄鹰。
七七?
看着极为眼熟,她忍不住唤道,却听得马蹄声传了过来,她掉头看过去,却见一白衣少年驾着一匹浑身漆黑如黑曜石的骏马上奔向那躺在草原上的红衣少女,她看见那少年小心冀冀的抱起红衣少女上了马。
长孙逊?
竟是长孙逊?
他抱着的,难道是自己?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可是眼前突然一暗,不再有草原不再有红衣少女不再有长孙逊,甚至连七七都不见了,有的,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这是在哪里?她这是在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她看见红衣少女率着几万大军,冲向了皇宫,她看见那少女逢人就砍,手中长剑早已被鲜血染红,而宫中却血流成河,少女却没有停手,直到少女行至金銮大殿,手中执着长剑走向坐在龙椅上的她的父皇,而少女手中的长剑,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剑柄往下流,最终滴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宫殿上,发出‘滴嗒滴嗒’的声音。
“你这孽女,我可是你父皇,身为人女,你竟然还想弑父不成?”父皇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惶恐,再不复一国之君的无上威严。
哦,是自己,那红衣少女就是自己!
她昏昏沉沉的想着。
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父皇怕了吗?女儿一路杀尽宫中妃嫔最后才到父皇这里,父皇可想知道,您原先最宠爱的梅贵妃,是怎样死的?”
“你竟然敢杀了你庶母妃?”父皇的脸,顿时就有了怒意。
她看着,却想笑。
她杀了他这么多妃嫔,可他却只关心梅浅烟一个,那些死在她剑下的妃嫔,若是知道她们的君王心中根本就没有她们,会不会觉得冤屈呢?
啊,不管她们觉不觉得冤屈,那都是她们自找的,当初她们帮着梅浅烟折磨她的母后时,可没想过她的母后有多冤屈!
她看着她父皇笑了,放声大笑,只笑得泪流满面的看着她父皇道,“父皇到了现在,竟还有心思关心那个女人,父皇难道不应该先关心父皇自己吗?”
“你想怎样?我是你父皇,你不能弑父,你若弑父,这天下人都饶不了你!”
到了此时,父皇的声音竟还能带了些许的有恃无恐!
真正可笑呵!
她若怕天下人口伐她这个长公主,又岂会带着几万大军让这皇宫血流成河!
她笑着流泪看着父皇道,“父皇,女儿只得一个母后,可父皇都不能让她好好活着,您说,您让女儿怎么认您这个父皇呢?”
“她该死,她身为皇后,却谋害梅贵妃肚中皇嗣,这样狠毒妇人,死有余辜!”父皇的声音带着一丝死不悔改。
她温柔大度的母后,在父皇眼里,却成了死有余辜的狠毒妇人,他却不想想,他那么多妃嫔为他生了那么多皇子皇女,若母后真是个心性歹毒的,又岂容得下一个又一个的皇子皇女生下来!
忽尔,她却是什么都不想和父皇说了,只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手中长剑对着他的胸膛,淡淡道,“父皇,您夺了母后的命,女儿虽知道母后并不想您下去陪她,可是女儿只得这一个母后,不忍心让她九泉之下独身一人,所以,只好送父皇下去,黄泉路上,父皇要恨就恨女儿吧。”
一语毕,手中长剑往前一刺,鲜血溅得她全身都是,她却只看着她的父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然后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湮灭。
弑杀父皇之后,将领们将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都带了过来,她淡淡道,“父皇驾崩了,从前你们受他宠爱,如今便下去陪父皇吧,黄泉路上有你们的陪伴,想必父皇也不会觉得孤单。”
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以折辱她母后讨好梅浅烟的皇子公主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痛哭流涕跪着求饶,而她,就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
母后,当初一定不曾求饶的,因为她知道,母后虽是温柔,可骨子里却很坚强!
母后受了那样的折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都不曾求过一声饶,这些人,怎的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求饶?
难道在他(她)们心中,他(她)们的命,要比母后尊贵?
一声令下,几十人头落地,她看也没看金銮殿下那几十个人头一眼,只提了剑上了马,出了皇宫驶向长乐侯梅府。
梅浅烟一条贱命,怎能相抵她母后的命呢!
梅府九族,上千条人命,都不够抵的!
世人不会口伐她大逆不道的弑父之行,只会颂她清君侧,斩祸国妖妃的大义!
谁让,梅浅烟这个女人,倒行逆施惹得举国皆怒,谁让,梅府一人得道九族鸡犬升天仗势欺民太甚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