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转眼即逝,而这三天,季望舒却是前所未有的无比惬意,不用晨昏定省,也没有那不识趣的‘姐妹’前来骚扰,更没有风吹两边倒的奴才或阿谀奉承或逢高踩低,这三天里,宣亲王府的下人按时送上极为可口的饭菜,而季望舒主仆几人,则每天便是吃了睡,闲了就在宣亲王府后院的人工湖畔钓鱼打发时间。
“姑娘,这都一晌午了,您一条都没钓上来,不如让奴婢试试?”性子较为急燥的白芍,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拿着钓鱼竿纹风不动的自家姑娘,又瞄了瞄姑娘脚边放着的只有清水却无鱼的木盆子,干巴巴地问。
闭着眼坐在小凳子上,感受着微暖的冬阳照在身上带来的丝丝暖意的季望舒,闻言睁开双眼,瞟了一眼心浮气燥的白芍一眼,慢悠悠地道,“宣亲王府又不曾饿着咱们,这鱼钓不钓得上,又有何急?”
白芍愣了一愣,有些哑然。
钓鱼不是要钓上了鱼才有乐趣吗?谁又真是为了吃才想着钓鱼呢?
正想着,脚步声传了过来,她转头望去,却是老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鹦鹉走了过来,盈盈施了一礼道,“郡主,老王妃和世子有请郡主。”
季望舒起了身,将手中的钓鱼竿塞进白芍手中,边行边道,“你和白芍接着钓。”
说完她跟着鹦鹉离开,白芍和白薇互望一眼,姑娘既然让她俩留在此地,便是不许她二人跟着去,好在宣亲王府也无人会对姑娘不利,所以二人心里却并不担心。
白芍拎起钓鱼竿,想着自家姑娘一晌午都没钓到一自条鱼,又不见姑娘换鱼饵,这鱼饵怕是早已让那贪吃的鱼儿给吃完了,她将鱼竿提了起来准备换上新的鱼饵,哪知将鱼线收回来一看,那鱼勾竟不是弯的而是直的,难怪一晌午姑娘都没钓到一条鱼!
宣亲王府,议事厅。
老王妃高坐上首,宣亲王世子贺兰离墨伴在老夫人身侧,见她进来,母子二人审视的目光一并落在她身上。
“长安见过老王妃、世子,三日已至,老王妃和世子可是已有了决断?”季望舒上前,端端正正福礼,尔后浅浅笑问。
她脸上的笑意很淡,却给人一种信心十足的感觉,老王妃不由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略带探询地道,“你就不怕老身将你这丫头大逆不道的言词上达天听?”
季望舒挑眉,淡淡看着老王妃,“今上天性多疑,老王妃若上达天听,今上定会召长安进宫审询,以老王妃您看来,今上是会对望舒一介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兵权在手的闺阁弱女生那忌惮之心呢,亦或是会对手持太祖赏赐的丹书铁券和上可打昏君下可打谗臣的金龙鞭,更驻守一方持兵十万的宣亲王府生那忌惮之心?”
她这一番话太过直白,直噎得老王妃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
见祖母被噎得说不出话,世子贺兰离墨就哼了一声,冷冷道,“牙尖嘴利,也只能逞这嘴舌上的功夫。”
面对他的嘲讽,季望舒却并不以为意,只摇了摇头,一脸不敢苟同的神情道,“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乐而不为?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避免了多少战乱?免了天下多少苍生免遭涂炭?”
这一回,轮到贺兰离墨哑然无语,瞧着自个孙子吃瘪,老王妃的脸上就溢了一丝笑意,自家这混世小魔头,从来只有他让人吃瘪的份,如今可算是有人能让自家这混世小魔头也哑口无言了!
“郡主说的极妙,墨儿,不用再考虑了,将诚意摆给郡主吧。”收了笑,老王妃面色一转,无比郑重地看着贺兰离墨。
贺兰离墨面色一顿,虽不曾再说,只那神情却是有几分挣扎和矛盾,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季望舒却也并不催促,只淡淡然地看着他。
老王妃也不催促,只叹了口气,柔和中略显肯定的目光紧紧看着他,她心中明了,此事不仅仅关系到宣亲王府几十条人命,更关系到宣亲王府手中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因为系着这么多人的性命,贺兰离墨才会这般纠结矛盾。
良久,贺兰离墨眸光黯然垂下,他即便不信这小娘子,也该当相信自己的祖母,这么多年了,宣亲王府都是靠着祖母的决断才有了今天,祖母的眼光,从不会有错!
心中决断一下,便不再犹豫,由袖中掏出一方精贵无比的锦匣,双手呈向季望舒,“这是宣亲王府的诚意,郡主看过之后,是否也该拿出郡主的诚意?”
倘若季望舒看过宣亲王府的诚意,却还不肯拿出能让他信服的诚意,那么——休怪他剑下无情,为着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着想,亦只能将季望舒的命留在此处!
他神情太过郑重,季望舒也不由收了笑,无比郑重的双手接过,尔后朝老王妃望过去,见老王妃亲亲点头,示意刀子打开锦匣,她便吸了一口长气,尔后伸出右手,轻轻打开锦匣,在看清锦匣中中呈放的物品后,她不由愕然的睁大了眼。
“这——可是传国玉玺?”拿起锦匣中的玉玺,细细端详了一阵后,她将玉玺放回锦匣,探询地看向老王妃。
前生身为秦古女帝,对于传国玉玺她并不陌生,虽则每个国家的玉玺都不一样,可是那材质却是相差无几的,她可以肯定,贺兰离墨递过来的锦匣中的玉玺,乃西楚国的传国玉玺。
若是传国玉玺在宣亲王府手中,那建文帝手中的玉玺定然是假!
可是她重生这一年多,并不曾听闻玉玺的传闻,由此可见,建文帝得位不正,所以他拿着假玉玺自然不敢说真玉玺丢了,而宣亲王府,显然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将这真玉玺拿出来,建文帝想必怕也是不知道真玉玺在宣亲王府手中,不然怕是早就想尽千方百法也要拿回这传国玉玺了!
只是——这传国玉玺,怎会落到宣亲王府手中?
她满肚子的疑问,等着老王妃给她解答,好在老王妃既然将这传国玉玺拿了出来,自然就不会有所隐瞒,淡淡点头,“郡主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我西楚国玉玺,你放心,这传国玉玺并非我宣亲王府盗来,而是当年先帝在察觉身中慢性素毒药之后,便将这传国玉玺给了墨儿,让墨儿将玉玺带回宣亲王府。”
听老王妃这般一说,季望舒心中一动,试探地问,“当初老王爷带着世子离开上京,可是因为要带着这传国玉玺离开?”
老王妃赞许的点头,她不过这么一说,这小丫头就能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是个聪慧的,不枉她将这传国玉玺拿了出来以表诚意。
“当年先帝器重十一皇子晋亲王,奈何彼时王皇后只手遮天,王府势力庞大,先帝不得已,早早将传国玉玺送了出来,留下一块假的放于宫中,先帝让墨儿传了口谕给宣亲王府,无论如何,都要保晋亲王性命,只是当日宫变太过突然,老身和王爷却是迟了一步。”说到这里,老王妃脸色有些沉重,叹了口长气又道,“虽是迟了,可是老身相信,尤为未晚,郡主你说,老身的话,对还是不对?”
老王妃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季望舒,带着洞悉一切世情的了然。
季望舒坦然点头,“老王妃您,是何时察觉的?”
贺兰离墨不由皱眉,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季望舒道,“你可知道祖母问的是什么?”
许是因为太过期冀真相,所以明明听到答案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所以才要这样多此一问求个心安。
他的心态,季望舒多少还是能理解的,倒也没卖关子,只用手比划出十一二字,看清她的手势,老王妃的脸容就松了下来,而贺兰离墨则是欣慰地闭了闭眼,尔后又急忙睁开,“你说的可是当真?”
季望舒点头,“他活着,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能告诉你们的,便是这么多年他并不曾放弃,老王妃,你此次回京,可是因为察觉他还活着,所以才会带着这个回上京,是吗?”
若不是因为察觉晋亲王还在人世,老王妃又何必冒着这天大的风险,带着传国玉玺回到这龙潭虎穴的皇城!
老王妃细细审视着她的表情,不错过一丝,待看不出一丝虚假之后,老王妃才点头道,“靖州一案,你这丫头倒是胆子大,竟跑去靖州,还拿到了账册,正因为你拿到了账册,老身这才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暗中见过了叶朝峰,若非叶朝峰心甘情愿告诉你,你是拿不到账册的,可是叶朝峰被锦衣卫关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能说动夜郡影让你去见叶朝峰?所以老身才开始怀疑,所有这一切,会不会是因为晋亲王还活着,好在,苍天有眼,老身猜的没错。”
听了老王妃一番解释,季望舒也忍不住心惊,她原以为靖州一行她已经做得很隐秘了,却没料到,一言一行,皆在老王妃之眼,若是老王妃发现了,那是不是也有别的人,也发现了?
“你放心,除了宣亲王府,还有一拨盯着你的人,老身吩咐人料理了。”看出她心中所虑,老王妃道。
季望舒心中稍定,皱了眉问,“老王妃可知道那一拨人,是何人的势力?”
老王妃毫不犹豫地回道,“那一拨人,应该是南宫家族的人,不过老身也不知道,这一拨人究竟是南宫家派出来的?还是宫里敬妃娘娘和三皇子派出来的,你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没来得及回禀,便已让我料理了,你的事,除了宣亲王府,没人知道。”
得了老王妃的保证,季望舒便也不再纠结,想了想道,“您想必已经猜到,锦衣卫夜指挥使听命于何人,在您返回西北之前,长安定能让您和晋亲王一聚。”
“好。”老王妃点头,又道,“丫头,你在宣亲王府呆的时日已然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长安的确应该回去了,只是还需得世子带上那车夫送长安先往提刑司一程。”季望舒浅浅笑道。
老王妃不由挑眉,提刑司那鬼地方,是人都闻之色变,这小丫头倒好,胆儿肥到主动前往提刑司!
不过提刑司隶属锦衣卫管辖,夜郡影既然听命于晋亲王,这小丫头敢去提刑司也不足为奇了!
“墨儿,你送郡主一程。”老王妃挥挥手,很是爽利地起了身。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宣亲王府,四周各府派来探听消息的人,在看清马车离去的方向之后皆回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镇国公府,锦画阁,孙氏正拉着王韵婷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红袖掀了帘子进来禀报,“夫人,大公子说寻了一副画,让姑娘去绘个花样出来。”
一听是自个儿子的事,孙氏自是不会拦着,松了手叮嘱了几句,就由着王韵婷带着红袖离开。
出了锦画阁,王韵婷直奔听竹轩,边行边问,“哥哥他可有说别的?”
红袖摇头,“大公子并不曾说别的,只吩咐笙清转告奴婢,让奴婢请姑娘过去。”
王韵婷听了不再发话,只脚步匆忙的前行。
那日得知季府的马车冲撞了宣亲王府,季望舒被老王妃带回宣亲王府之后,她便找了兄长,让兄长派人去打听消息,如今兄长让人请她过去,想必是宣亲王府那边有了消息,也不知道那消息,是好是坏!
到了听竹轩,命红袖和绿意留在外面,她径直迈了进去,看着伏案弹琴的兄长轻声问,“哥哥,可是宣亲王府那边有了消息?”
王承恩止了手,琴声骤然停下,他抬起头,淡然道,“刚刚埙鸣回来,宣亲王府有两辆马车离府,看离去的方向,不是大理寺卿便是提刑司。”
而这两个地方,都不是闺阁女子应去的地方!
王韵婷心中一紧,说不出心中是啥感觉,只茫然地问,“哥哥,依你之见,宣亲王府,会把长安郡主送去大理寺卿还是提刑司?”
王承恩皱眉,“你与其担忧别人,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往后。”
王韵婷一窒,是啊,圣旨已下她才看清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并不是那有如金丝鸟笼一般的太子妃位,可是后悔也已然晚了,她自身都一身麻烦尚理不清,又哪来的闲心和功夫去担忧季望舒!
更何况,她和季望舒之间,不但称不上是知已朋友,就在不久前,两人还曾针锋相对!
愈想愈是烦燥,脸上便不由生了一丝恹恹,想了想又道,“哥哥,她毕竟是因为我邀请她过府一聚,因府途中出的事端,若因此而出了什么事,我心里怕也是会不安。”
王承恩不语,只那样淡然地盯着她。
她被兄长洞悉一切的眸光看得垂了头,那样的解释,便是连她自己都信不过,更何况兄长呢!
罢了,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她所愿,宣亲王府并非普通的勋贵世家,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呢!
再说了,季望舒也并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如今的她,可是燕梁国师亲认的巫神之女,更为皇上亲封的长安郡主,不管是大理寺少卿亦若是提刑司,就冲着季望舒这两重身份,想必也不会太过刁难于她!
恹恹地出了听竹轩,红袖和绿意见她面色阴郁,倒也不敢去问,主仆三人一路无言地回了浣纱阁。
另一厢,靖安侯府,叶华梅刚吃完午饭,由着宝珠扶着慢慢走动消食,管嬷嬷打起帘子进来禀报,“夫人,那边传来消息回来,说是宣亲王府把大姑娘给送去了提刑司。”
提刑司?
叶华梅一愣,继尔心中一乐,看着管嬷嬷问,“可是当真?当真是送去了提刑司?”
管嬷嬷点头,“误不了,送信的人说,是亲眼看着人进了提刑司,这才回来禀报的。”
听管嬷嬷这么一说,叶华梅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提刑司是什么地方,那地方进去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那小蹄子既然被宣亲王府给送进了提刑司,想必是将老王妃或是那混世小魔头得罪了,还以为这小丫头得了老王妃的亲睐,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这转头人就进了提刑司。
“夫人,这消息怕是瞒不住的,老夫人那里,要不要通知一声?”见叶氏只顾着笑,管嬷嬷忍不住提醒。
一提到老夫人,叶氏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自打季望舒由宝莲庵回了府之后,老夫人看她,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刺来,这事若是不禀报老夫人,回头那老虔婆又不知要怎么下她的面子!
“去吧,你亲自去,好好说给老夫人听。”叶华梅淡淡吩咐。
老虔婆不是指望着那小蹄子攀门好亲事吗,如今这未出阁的姑娘家,进了男人都不敢进的提刑司,还能囫囵着出来吗?
老虔婆如今可不是竹篮打水,落个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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