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早朝后,叶朝阳忧心忡忡回到叶府后,径直去了叶老太爷所住的主院。
叶家的主院位于正中,靠湖而建,整个主院都是沿着湖岩修筑而成,因为叶老太爷喜欢钓鱼,所以湖畔修着挡风亭,专为叶老太爷垂钓之时所用。
“说吧,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见他进来,正在垂钓的叶老太爷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钓鱼竿,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后,视线又凝在湖面上。
叶朝阳上前,将早朝上所发生的事详细说给叶老太爷,在听得皇上踹了叶朝阳一脚后,叶老太爷淡定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龟裂。
账册果然到了皇上手中,叶家东府也被记在账册之上!
皇上这脚,看似是愤怒之下的发泄,实则是对叶府的警告,更有可能,皇上心里已然对叶府生了猜忌之心,以他对皇上这个学生的了解,只怕这个生性多疑的学生,如今已然在怀疑叶府是不是已经站好了队,准备拥护哪个皇子了!
好在自打皇上登基之后,他便辞官安养天年,便是当年皇上开口让他教导太子,他也婉言拒绝,所以,即便如今皇上心里有了猜忌,短时间里还是不会对叶府如何。
“朝阳,太子那边,你可以回信应下了。”他视线虽然落在湖面,可思绪却并不在有没有鱼上勾这上面。
叶朝阳一惊,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自个父亲,一直以来,太子都相拉拢叶府,他也一直接着父亲的意思婉言推脱,怎么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父亲反倒同意站队了?
皇上心里因为靖州一案已经直了疑心,现在去答应太子,一旦让皇上察觉,叶府的下场,只怕和陆府一样!
“父亲,现在答应太子,会不会太急燥了些?”满心的不安和惊疑,让他忍不住不问。
钓鱼竿突地一沉,叶老太爷下意识的提竿,却发现鱼勾上的饵还剩一半,而鱼,却已经惊跑了。
“朝阳,这官场,就跟这钓鱼一样,你早早放下鱼竿,鱼儿便会围着你转悠,可是这时候,你不能在这鱼勾上放上鱼饵,你放早了,鱼便会觉得这鱼饵来得太简单不值得珍惜,等到时机已到之时,你的鱼饵若是放得太晚,周边一群钓鱼之人,鱼儿又何必独守着你根空竿?所以啊,这鱼饵,你要放得恰到时机,才能恰到好处,明白了吗?”叶老太爷将钓鱼竿一甩,继续垂钓。
叶朝阳在心中细细思索,方才恍然点头,“父亲,我明白了,皇上看过账册,定然对参与靖州一案的官员都有猜忌之心,而他们此时,想必为了让皇上放心会疏远太子,我们在这个时刻应了太子,太子才会信任和器重我们,是吗?”
叶老太爷轻轻点头,“去吧,至于玉丫头,不管是皇上或是皇后,都不会让咱们叶府的女儿做太子妃,不过太子良娣之位却是可以的。”
太子妃已经被皇后娘娘内定了娘家侄女,所以太子妃是不可能的,太子良娣之位,倒却是空着的,以他们既是帝师府又是左相府的门第来说,为自家嫡出姑娘求个太子良娣之位,亦不算过。
“父亲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叶朝阳忙点头。
叶老太爷却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玉丫头的事,先不急,你先去应下太子,等太子有了回信后,为父再安排。”
“好,我这就谴人去回太子。”叶朝阳匆忙离开。
他走之后,叶老太爷手中的钓鱼竿再次下沉,他却安若泰山不动,等到鱼竿又下沉之后,他才猛然提竿,一条足有六七斤左右的青鲤挣扎个不停。
“可算钓到你这贪吃的家伙了。”叶老太爷收回鱼竿,将青鲤由勾上解下,放进旁边的小木盆,恢复了自由的青鲤在木盆中欢快的游畅。
看着欢快游畅的青鲤,叶老太爷勾出一抹淡笑,喃喃地道,“可别让老夫失望,但愿你能成为那天上的龙,而不是地下的虫!”
东宫,书房。
东宫的书房很是宽敞,最里面靠墙放着一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书架前,是上好的黄花梨打造的书桌,左右两边的墙上,挂着名家所绘的万马奔腾图和落日苍穹图,书房中间,放着一张同样黄花梨打造的小岸几,岸几下,摆着一个大铜碳盆,碳盆中上好的拨丝银霜燃得极旺。
太子背向书桌坐在碳盆边上,他对面,则沿着碳盆一溜坐了几个或老或年轻的幕僚。
“殿下,属下以为,庄淑妃那边,不足为惧,所以不用对庄淑妃那边动什么手脚。”开声的幕僚姓戚,乃是西楚出名的大学士戚良工之侄戚元纬。
太子微微颌首,他也并不将庄淑妃放在心中,虽然庄淑妃甚得父皇欢心,赐庄淑封号,虽然庄淑妃的娘家,是如日中天的的靖安侯府,可是她膝下如今连个子嗣都没,即便如今怀上了,是男是女也尚未知道,就算她一举得男,他堂堂成年太子,又何惧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
他担心的,从来都是敬妃所出的三皇弟贺兰霖。
几个皇弟之中,也唯有贺霖文韬武略深得父皇赏识,且庄妃的娘家南宫家族,又和战北王能扯上关系,战北王如今的王妃,便是南宫家的嫡女。
他心底一直有着疑问,当年战北王先王妃死后,父皇将南宫家的女儿赐婚给战北王为续王妃,是不是就是怀着扶持三皇弟贺兰霖的念头,这才任由南宫家族和战北王府扯上关系,无形之中壮大了三皇弟的势力。
这个疑问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他的母后。
“三皇弟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敲着案几,他问。
监管三皇子府的幕僚闻言摇头,“回殿下,三皇子并无异常,还是和平常一般,不过昨天他有去战北王府,却被告知战北王世子不在府上而立马返回。”
太子的眼,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略带冷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皇弟想要攀上战北王府,平日里在父皇面前表现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可这心底,怕早也是雄心万丈,就想着把他这个太子哥哥给扯下去,他好坐上东宫之位!
“三皇弟那边,一定要给本宫看牢实了,但凡他和战北王府有什么私信来往,一定要给我劫了呈上来。”紧紧盯着众幕僚,他沉声道。
几个幕僚忙点头,“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还有什么事情吗?”太子环视一圈问。
幕僚中最老的席永信掳了掳胡须,看向太子道,“殿下,您的太子妃以及太子良娣人选,该定下来了。”
太子皱眉,英俊的容颜略带了几分阴沉,一想到母后的安排,太子心中就不无烦燥,可是他又不能拒绝母后的安排,毕竟母后也是为了他着想,才会将太子妃内定为表妹。
一想到表妹王韵婷,他就有一股不自在的感觉。
倒不是说她不好,其实在几个表妹之中,最出众的当属王韵婷,花容月貌不说,且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言行举止无可挑剔,优秀得连母后这般挑剔之人都挑不出问题,按说这样一个女子,实在是太子妃之位不二选择,可是每每一想到他儿时无意之中窥视到这个表妹的言行,他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太子妃,母后她已经内定了镇国公府嫡女,太子良娣,各位有何建议尽管说来。”烦燥亦不过是一闪而逝,在太子看来,不管是太子妃也好,亦或是太子良娣也罢,都是巩固他这个太子中宫之位的筹码罢了。
席永信摇着脑袋,沉吟一会道,“殿下,太子良娣,可择其一给靖安侯府,庄淑妃娘娘既然不足为惧,太子殿下倒不如拉拢靖安侯为殿下所用,太子良娣之位,当能让靖安侯心满意足。”
靖安侯深得父皇信任,又是兵部尚书,若许他以太子良娣之位拉拢他,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太子心思转得极快,只是一想到靖安侯的几个嫡女,最大的也才九岁就不由皱眉,“先生的提议很好,只是本宫记得,靖安侯最大的嫡女亦才九岁,且是陆氏所生,只怕父皇不会应允。”
“非也,殿下,属下提的,并非季府嫡长女,而是季府二姑娘,季府二姑娘乃叶氏所生,虽是续弦,但亦是嫡出身份,且其外祖又是帝师叶府,叶左相一直不肯答应殿下,退而求其次,倒也不失为一个能搭上叶府的好办法。”席永信摇头道。
太子闻言点头,“先生的提议极好,本宫会向母后禀明,另一位良娣人选,先生若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殿下,另一位良娣人选,属下的确有一人选,只是不知当不当说。”席永信略显为难地看向太子。
太子轻轻挥手,“先生只管说,本宫不会生气。”
“安国公府。”得了太后的保证,席永信淡定说出。
只是他这四字一出,不但太子脸上薄怒,剩下几个幕僚亦是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席先生,殿下宽宏,先生怎可如此儿戏!”坐在席永信左侧的年轻幕僚当即不满而言。
席永信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转向脸有薄怒的太子,“殿下,亦认为属下在戏言吗?”
太子浓眉轻皱,席永信是当世大儒,他四顾茅庐才请得他愿出山做他的幕僚,自从有了席永信,很多事情在他建议之下,顺手多了,虽然席永信只跟了他一年多的时间,但这一年他,他从席永信身上,获益匪浅,且席永信为人虽是清高孤傲,可是却从不会拿正事当儿戏。
清了清嗓子,他道,“本宫相信先生决非戏言,只是先生应当知道,母后和德妃娘娘素有恩怨,此事,即便母后她会应允,安国公亦不会同意。”
他这话倒也坦诚,席永信便含笑点头,“太子所虑,属下也曾考虑过,只是——太子应当知道,德妃娘娘膝下只得五公主,尔后因为流产伤了身子,再无可能怀上皇嗣,德妃娘娘已然这般,安国公府却不曾再派府上姑娘进宫,太子可知道为什么吗?”
太子点头,“因为太后娘娘不许。”
“正是,安国公府虽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可太后娘娘甚是看重殿下您,所以才会不再让安国公府的姑娘进宫,既然太后娘娘这般看重殿下您,殿下您何不投桃报李,求娶安国公府的姑娘呢?”席永信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情,朗朗而道。
太子双眼一亮,欣然点头,“先生思虑极之周全,本宫服也。”
“可是殿下,既然要投桃报李,却只许以良娣之位,只怕太后娘娘她心中会有所不喜,会不会弄巧成拙反倒不美?”戚元纬忍不住道。
这话,亦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太子妃才是将来位主中宫的皇后,良娣,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妾,难保太后娘娘会觉得这是对她娘家的一种侮辱,毕竟,太后娘娘已经在皇上这里让了一步,没让她娘家侄女为后,若是在太子这边又让一步,谁知道太后娘娘心里会不会因此而怒,转而去扶恃三皇子呢!
太子的眼,就有了几分犹豫不决,太后等他极好,他可不愿平白失去太后这个倚仗。
“殿下放心,太后娘娘的胸襟远非一般女子所能相提并论之的,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殿下若向太后娘娘明言,许安国公府姑娘良娣之位,太后娘娘只会更加看得殿下您,绝对不会因此而恼了殿下您。”席永信很是自信地看着太子。
得了他这番保证,太子心中一动,几分犹豫稍稍减退。
席永信又道,“太子若是不放心,在太后娘娘面前先别直言,委婉试探,若属下猜的没错,太后娘娘定会点头同意。”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先委婉探太后祖母的口风,她若不恼,自己再明言,这样,既不会惹得太后祖母生气,若太后祖母应允了的话,安国公府也会转而支持他,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能得先生,实乃本宫之幸!”心中主意一定,太子自然不加吝啬的赞扬。
席永信只是淡淡摇头,“殿下能得诸位同僚共同辅助殿下,是殿下之幸也!”
太子忙起身揖礼,“能得诸位先生辅助,实乃泽之幸也!”
所有幕僚自然急忙起身避过太子这一礼,又纷纷谦虚了一番,太子正准备让诸幕僚下去休息,就听得叩门声响,他道,“进来。”
进来的内侍看了一眼屋中之人,却是没有说话,太子挥手,“席先生留下,诸位先生且去休息。”
待屋中只剩太子和席永信后,那内侍便上前禀报,“殿下,叶左相谴了人来。”
叶朝峰谴了人来?
太子一愕过后双眼亮了起来,“快快有请。”
叶府派来的人是一个中年儒生,长相极为普通,走进人群便会没淹没。
儒生上前揖礼道,“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这位先生,不知左相大人派先生来,所为何事?”太子沉着气,挥了挥手。
儒生垂着头,“左相大人命草民前来,是为转告殿下,殿下所求之事,叶府允了。”
他说的是叶府允了,而不是左相允了。
太子自然没有错过这话中的区别,叶府允了,便是叶老太爷允了的意思,太子脸上浮了笑意,“有劳先生了,劳先生回去转告左相大人,本宫甚是欣慰。”
儒生应了声是,便告退而出。
他走之后,太子就一脸高兴地看着席永信道,“先生,真乃天助我也,连叶府,都应了本宫。”
席永信道,“恭喜太子,只是,若叶府应了太子所求,这良娣一位,只怕要重新考虑了!”
叶府既然应了太子所求,那么太子势必要允叶府一个良娣之位,靖安侯府,就只能从长商议了!
叶府乃帝师府,叶朝阳又是当朝左相,为文官之首。
靖安侯是兵部尚书,掌管兵权,也难以割舍。
太子不由凝眉,这两家,他是一家都不想放弃之的,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而得之,他该如何选择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