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倒在地流泪的沈樵夫,季望舒娥眉轻拧,她只答应叶朝峰护保他妹妹妹夫一家,可从没想去救叶朝峰,不管他身世有多可怜,都无法改变他贪赃枉法的事实,她亦没兴趣去救一个贪赃枉法之徒。
“沈大哥,你先起来,叶大人所犯的罪,是由皇上亲自审判,我们没有办法能救叶大人一命。”虽明知道这样一说,这樵夫极有可能不会将手中账册交出,但她亦不愿欺骗眼前这个纯朴的山民。
沈刚心里存着的一丝侥幸也因为她的话而破灭,他心中亦是知道叶大人的罪不小,只是看着眼前这姑娘和公子气度不凡,他才抱了一丝希望去试,如今希望破灭,他亦不再多说,看着季望舒他正想说话,外面传来猎妇的声音,“沈大哥,你出来一下。”
他朝季望舒看过去,季望舒道,“沈大哥,你先去,我们等你。”
沈刚便出了木屋,看着猎妇道,“锁子他娘,什么事?”
猎妇沉默了一会才问,“沈大哥,那些客人是为了你手中叶大人让你保管的账册来的吗?”
沈刚点头,猎妇眼中有了一丝希冀,“沈大哥,能不能求求他们,救救叶大人?”
沈刚轻轻摇头,猎妇的脸上就有了一丝难过,她沉默一会,又道,“沈大哥,你把账册给她们吧,给她们之前,沈大哥你带着她们去那边,将实情告诉他们。”
“好。”沈刚轻轻点头。
猎妇转身朝自己的家走去,沈刚提脚回了木屋,看着季望舒道,“姑娘,叶大人的账册的确在我们这里,但不在这里,我希望姑娘能随我去一个地方,去了之后,我再将账册交给姑娘。”
“好,沈大哥请带路。”没有犹豫的,季望舒应了下来。
随着沈刚出了木屋,沿着北面一条小道前行,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沈刚停了下来,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小村庄道,“到了,就是那里。”
看着前方的小村庄,季望舒心里隐约感觉到,这个小村庄只怕和叶朝峰脱不了关系,否则沈大哥也不会一定要先带她们来此处,方才肯把账册交给她。
进了村庄,一路都有人和沈刚打招呼,打招呼的同时都会问‘叶大人何时来?’,又或者‘我这里打了一只野味,你回头给叶大人送过去’,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听着这些纯朴村民的话,字里行间和脸上都带着对叶朝峰的关切和感激,而沈刚则只是笑着点头应下,没有将叶朝峰已经被抓的消息告诉这些村民。
愈往前行,季望舒心里就愈发好奇,叶朝峰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这些村民对他感恩戴德?
其实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只是在没确定之前,不能肯定罢了。
“管大叔,在吗?”行到最里面一间简陋的木屋停下,沈刚唤道。
木屋里走出一个四旬左右的方脸汉子,他先是看了看沈刚,尔后又看向他身后的季望舒一行人,沈刚忙解释,“管大叔,这几位是过来拿叶大人交给管大叔的账册的。”
管大叔的脸顿时就变了,紧紧盯着沈刚问,“刚子,你老实告诉我,叶大人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早在叶大人将账册交给他之前,就和他说过,有朝一日,他若出了事,若有人寻来此地要拿账册,就将账册交给来人。
若是叶大人好好的,又怎么会派陌生人来拿账册。
沈刚红着眼点头,他能将叶大人被抓的消息瞒着别人,但却不能瞒着管大叔,毕竟管大叔管着这一村子的人。
看到沈刚点头,管大叔的眼也红了,别开头,不让自己眼中的泪让人看到,他一直都知道,叶大人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他们这一村子的人给拖累,他劝过叶大人很多次,可是叶大人总是和他说,若他不管这一村子的人了,这一村子的人又怎能活下去!
抹去眼中的泪,他看着沈刚道,“刚子,去敲钟。”
沈刚点头,转身往右侧用木桩搭成的架楼走上去,架楼上吊着一口铜钟,他用横吊的铁锤敲向铜钟,混厚的钟声响遍山谷。
“你们,跟我进来。”钟声响起后,管大叔转身进了木屋,季望舒等人忙跟着进了木屋。
木屋简陋,一张床,床边放了个木柜,还有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米缸摆在墙角,管大人走向床头,拧开床头柱,从中间拿出五本账册递给季望舒,“这两本账册,便是叶大人交给我们保管的,姑娘,我不管你要拿这两账册做什么,我只求姑娘,能救救叶大人,只要能救叶大人,不管你需要我们全村的人做什么,我们都会听姑娘您的。”
季望舒接过账册,心情却格外的沉重,她没有像回绝沈刚一样回绝管大叔,只轻轻道,“管大叔,叶大人他,究竟为你们这个村子做了些什么事?”
“姑娘请随我来。”管大叔迈出木屋。
此时的木屋前,已经站了不少村民,季望舒望过去,后面,四面八方的还陆续有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还扶着老弱的,有拐着杖拄走过来的,更甚至,还有抬着担架往这里走的。
她收回视线往木前站着的人群望过去,这些人,除了妇女和幼童,鲜少有四肢健全的,不是少了胳膊就是缺了腿,又或者瞎了眼等等,这些人都看着管大叔,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担忧。
一个村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残人士?
季望舒压着心中的惊疑,看向管大叔。
管大叔没有说话,只看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等到四面小道上的人都到了,田地菜地里全都挤满了人,黑压压的围成一团看着他,他才道,“乡亲们,叶大人出事了。”
“管大叔,叶大人他出了什么事?”最前面性急的,断了一只胳膊的年轻小伙急声问。
管大叔朝沈刚看过去,沈刚到中间道,“乡亲们都知道,这些年我们这些人,全靠着叶大人才得以活命,可是叶大人用来救治我们的银子,是私卖矿场得来的,叶大人,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朝廷抓了的。”
答案终于揭晓,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原本以为,叶朝峰贪赃枉法贪下的银子,是给了他妹妹妹夫一家,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为了救助这些村民。
两千来号人,又泰半都是伤残,养活这么多人,可不是需要很多银子。
叶朝峰以庶子身份好不容易挣得功名,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想必也历经艰辛,都说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出人头地,富贵来之不易,寻常人都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富贵,可他叶朝峰,却为了这两千多个伤残村民,不惜冒着丢官斩头的危险去贪赃枉法。
一个贪赃枉法的官员,所贪的银子不是用来花天酒地留给后人,却是为了两千多个和他无亲无故的普通村民!
说出来,谁会相信?
世上又有几个官员能做到?
季望舒的心里是极其复杂而又矛盾的,边墨砚亦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叶朝峰那样一个贪官,他贪——竟然是因为这些村民!
“沈刚,叶大人被抓去哪里了?”人群中不知是谁担忧的声音。
沈刚红着眼道,“沈大人是被京城里来的人给抓走的,说是要押解进京。”
“管大叔,叶大人是因为我们才被抓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我们要救大人出来。”说话的人,断了一条腿,手里拄着拐杖。
“对,管大叔,我们要救叶大人,不能让叶大人因为我们而枉死。”
“管大叔,我们一起进京,我们一起写状子救叶大人。”
“管大叔,我们的命本来就是叶大人的,没有叶大人,我们早就死了,我们不能让叶大人这么冤枉的死。”
……
人声鼎沸,群情激昂,所有的声音,无一不坚定的表达着一个意思:他们要救叶大人,不惜一切,哪怕是他们的命!
“乡亲们,静一静,这位姑娘和公子,是受叶大人所托前来拿账册的,这位姑娘和公子,听口时是京城人,想救叶大人,还得靠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管大叔挥了挥手,在村民们安静下来后,他指着季望舒和边墨砚道。
“求姑娘和公子,救救叶大人。”
管大叔话音一落,所有站着的人俱都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压得季望舒和边墨砚心头无比沉重。
她原本只想和叶朝峰做成交易拿到账册后,利用账册名单做她要做的事,而边墨砚,只想确保将账册中他那三弟所做的好事做为证握呈给他父王,二人皆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才来,却不想这厚厚的五本账册,系着两千多个村民的希冀和性命,还系着一个为民沦落为贪官的二品大员的性命!
手中的账册,忽尔像一块烙铁一般,烫手之极。
前生曾为秦古女帝,她自然清楚,像叶朝峰这样的为民着想为民而生的好官是极少的,可以百十个里面,可能才会有这么一个好官,这样的好官,日后定能成为一国肱骨之臣,若这样白白死在建元帝手中,岂不太可惜了!
她朝边墨砚看过去,而边墨砚也正看着她,二人视线交织,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管大叔,您能将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何有这么多伤残?还有叶大人又是怎样帮你们的都告诉我吗?还有这些乡亲们,让他们先起来吧。”收回视线,季望舒看着管大叔道。
她肯问,想必就是愿意出手帮叶大人,管大叔忙让跪在地上的村民起来,尔后道,“姑娘,不瞒您说,我们这个村子,从前是不存在的,这个村子里的人,从前多半是在矿场开矿,因为受了伤,无处可去,要么是在边疆被北漠人所伤,回到靖州之后也没有安身之地,自从叶大人来了靖州之后,我们这些人才得以保住这条命,这个村子,便是叶大人出的银子修建的,我们这村子里所有受伤的人,都是叶大人出钱请的大夫诊治的,姑娘您应当知道,我们这村子里的人,健全的没有多少,即便我们辛苦劳作,想要养活这么多人,也很艰难,这么多年来,为了帮我们,叶大人才会犯了律法,姑娘,您帮我们救救叶大人吧,只要能救叶大人,不管姑娘您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愿意!”
听完管大叔的叙说,季望舒心里愈发沉重,她虽不是西楚人,可这些子民,让她想到了秦古的子民。
军人为了保卫家国受伤,伤残之后却被弃为废物,这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子民来说何其残忍而又何其不公!
还有这些矿工,因为开矿才会受伤成为伤残,矿场是属于皇室的,是属于官府的,在矿工们伤残之后他们便弃之,而矿工们,在被弃后只能等死,这些子民,何其无辜!
“管大叔,我先和表哥商量一下,再回您。”说完,她看向边墨砚,边墨砚点头。
两人行至木屋后,她道,“世子对此事,有何想法?”
边墨砚思量一会方道,“即便叶大人是为了这些村民才会贪赃枉法,死罪可免,但这官职,肯定是保不住的,且死罪虽可免,但只怕还是免不了要流放。”
这一点,季望舒却也是想到了的,她点头,“只要能保住叶大人的命就好,只是按路程来算,想必这会夜大人已经将叶大人押解进京,以世子对皇上的了解来看,叶大人还有几天的时间?”
边墨砚唇边勾出一抹讥诮,“只要叶大人不曾招出几个皇上想要铲除的人,皇上想必是会留着叶大人一条命的,只是,提刑司的手段阴毒,叶大人想必要受不少苦,但只要皇上不下令,提刑司也会留着叶大人一口气。”
“我们一行人回去太慢,世子若是先行回京,最少要多少天?”季望舒问。
边墨砚算了下道,“最快五天,可是即便我能回去,提刑司那边,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会写一封手书,你交给夜大人,他会按信中所说行事。”夜郡影是晋忠王的人,她开口,想必夜郡影还是肯暗中相护叶朝峰的。
边墨砚也知道这一层关系,遂点头。
走回管大叔身边,季望舒道,“管大叔,为了帮叶大人,还需得管大叔和众位乡亲写一份了联名状,将叶大人为你们所做之事一一写上后,乡亲们都按上手印,由我带回京城。”
管大叔忙点头,“只要能帮叶大人,我们这就写,只是姑娘,我们都识不了几个字,这可怎生是好?”
“联名状交由我来写,你们村子里,可有笔墨?”季望舒问。
管大叔忙点头,“有的有的,叶大人每次来,都要记账,咱们这里,有叶大人留下的一套笔墨,姑娘,您进屋写吧。”
进了木屋,管大叔由木柜里拿出笔墨砚台,放在桌面,又端了一杯水过来倒进砚台,他亲自研磨,季望舒坐在椅子上提笔,蘸了蘸墨后道,“管大叔,您说,然后我开始写。”
管大叔边慢慢叙说,他说的很详细,季望舒按着他说的稍加修饰,这一写便写了一个多时辰,好在留的宣纸足够多,边墨砚在边上看着她写,心中不由再一次惊讶。
她的字体完全不像闺阁女子所能写出来的,不是簪花一般娟秀多姿,她的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若非亲眼看着她提笔挥就,当真不能相信这字出自一个岁的小姑娘。
写完之后,管大叔便让屋外等着的人一个个排队进来按下手印,等所有的人都按好手印,天色也快黑了,季望舒将账册交与白薇,她自己则将联名状收好,见她要离开,管大叔看了看天色道,“姑娘,这天色快要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您不如就留在这,先吃个饭尔后明天再下山?”
季望舒摇头,“叶大人已经被押解进京了,不能再耽搁。”
一听是为了救叶大人才要马上下山,管大叔就不再挽留,只看着沈刚道,“刚子,你送姑娘和公子下山。”
沈刚点头,却道,“姑娘,你让我和你们一起进京好不好?我想看看叶大人。”
季望舒亦正有此意,虽有联名状,但最好是有村民跟着她一同回京,由沈刚持联名状最好不过,她点头应下,一行人便辞别了村民,在村民感谢而又期冀的眼光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