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萧明钰便松开了握着关山月的手,只觉得浑身仍旧是燥热难解。他几乎是不耐的垂下眼,思忖片刻,冷声唤道:“得福”
因为萧明钰沐浴的时候一般不喜欢有人在侧伺候,故而得福此时并不在左右,这才叫关山月得以趁虚而入。只是,萧明钰一开口,得福便赶忙从外头推了门进来,当他见到边上面色苍白惶恐的关山月时,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垂下头道:“殿下有何吩咐?”他口唤殿下,显然是不再掩饰萧明钰的身份。
只可惜,关山月却没能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反倒是捂着自己那被捏断了的手腕,满心惶恐的想着自己的下场。她几乎是怀着几分侥幸的揣测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最多他们是把自己赶下山罢了。大不了,她回家是了。
关山月原是个冲动任性的性子,偏却没有自知之明,更加不曾考虑过自己冲动行事后果——当初一时悲愤便不管不顾的卖了家当要入京告状,结果一路吃了许多苦头,行李盘缠亦是被骗被抢,最后竟是沦落到晕倒路旁的下场,若非郑娥当时令人救了她,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得福移了一架屏风过来,然后方才取了外衣给萧明钰披上,问他道:“殿下,此事要如何处理?”他的手上则是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的替萧明钰擦着有些湿漉漉的发尾。
萧明钰伸手扶了扶还有些滚烫的额头,漫不经心的道:“阿娥从哪里捡到她,你把人丢回哪里去”他语气冷淡的像是在说丢垃圾。说到这里,他略一顿,随意的伸手捋了捋自己还有些湿的乌发,缓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萧明钰近乎冷峻漠然的面容上,为他镀上一层薄而冷的银光。他的眸子黑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水,当他的目光扫过关山月时,目中的厌恶与冰冷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萧明钰的语气亦是轻蔑而讥诮,淡淡的交代得福:“还有,她的那只手既然不做正事,那便也不必留下”
关山月原是满心忐忑,听到这话却不由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明钰:“你,你不讲道理!亏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她眼中蓄满了惊恐的泪水,几乎是带着哭腔的道,“你根本一点事都没有,赶我下山是了,为什么还要砍我的手?”
萧明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冷的几乎不是在看一个活人,短促的冷笑了一声:“你也配与我讲道理?”他连和关山月说句话都觉得恶心,只是拂袖而起,道,“你最好马上下山,离开京城。要不然,下一次再叫我看见你,你留下的不是手,而是命了。”
也不知关山月究竟下了什么药,萧明钰只觉得此时浑身燥热,额上亦是有细细密密的汗水渗出,那种干渴感几乎令他有些难以忍耐,现下想着的倒是先去外头泡些井水或是回去练剑去热
关山月眼见着萧明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只觉得从心底里冒出一丝森然的寒意来,浑身不由自主的发抖。她下意识的来回看着萧明钰的背影和正打量着自己的得福,面上的哀求凄切渐渐变成了绝望。直到此时,她才隐隐生出几分惶恐与后悔来。随即,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转过头,慌不择路的提起裙裾,往外头逃去。
得福却并不急着去追——山上伺候萧明钰的虽只有得福一人,可山脚下还守着许多侍卫呢。关山月自然是跑不了的,她的那只手自然也是留不住的
萧明钰与郑娥再见面时,正是在二公主成婚的那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间了横了关山月这件事,再见面的时候,萧明钰不知怎的总是有些不大自在。好在他素是个会掩饰的,倒也还是如往日那般上前揉了揉郑娥的额角,垂头问她:“二娘怎么样了?”
郑娥才去看过二公主,顺便给二公主塞了点充饥的点心,想了想才道:“挺好的啊。”她嘟嘟嘴,颇是认真的想了想,又道,“是从早上起到现在才喝了碗粥,叫她饿得厉害。不过她穿嫁衣挺好看的,瞧着脸色也好”
萧明钰瞧着她入玫瑰一般娇嫩的面颊,忽然福至心灵的道:“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比她更好看”
郑娥抬头瞪了他一眼,颊边晕红,随即又忍不住低下头去搓自己的袖子。
萧明钰左右瞧了瞧,看了眼正被众人围成一圈劝酒的张长卿,心中暗笑,随即便用指尖轻轻的勾住了郑娥的手指,轻声道:“这里乱糟糟的,我们去外头走一走,好不好?”
他的指尖轻轻的在郑娥的掌心挠了挠,不轻不重的,可被他挠过皮肤却是有些痒,不觉的紧绷起来。
郑娥觉得耳边有些热,忍不住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伸手将垂落在耳侧的乌发捋耳后。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好啊”
萧明钰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不知怎的心里也有些热热的,小心翼翼的牵着郑娥的手往外头的庭院去。
比起里面那热闹,外头的庭院显得冷清了许多。凉风习习的吹过翠色的树梢,枝叶交触,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满地如水一般的月光也因着树梢的摇晃而跟着轻轻一荡,犹如水银徐徐滚动。
郑娥被凉风一吹,倒是觉得清醒了许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仰起头去问萧明钰:“对了,上回你还没告诉我你送了二娘什么呢”她秀致的长眉不觉一挑,乌溜溜的眸子里显出几分狡黠的笑意,“现在二娘都要成婚了,难不成还不告诉我?”
萧明钰垂头看着她那比星星都要来的明亮的眸子,心中一软,嘴上却道:“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你送了什么吗?”
郑娥哼了一声,扬起下颚,鼓着双颊。
萧明钰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她软软的面颊,这才道:“好吧,告诉你。”他垂下头,凑到郑娥耳边,轻声道,“我给她送了两个会做菜的丑丫头”
郑娥忍不住笑起来——萧明钰这礼根本是送给张长卿的,偏还刁钻的选了两个“丑”丫头。她笑得眉眼弯弯,还不忘调侃萧明钰:“二娘她一定要被你气死了。”
萧明钰却随口道:“怎么会?那两个丫头原是我特意调/教出来准备送长卿的,正好能把他身边那两个自小伺候他饮食的美貌丫头给换下去,也省的二娘日后再为这个生气。”
郑娥这才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也对”她往前走了几步,踢了踢前头的一片落叶,似是在想着什么,一直走到一株桂树底下,这才站住了。
桂树投下的暗影有一小半遮在郑娥光洁白皙犹如玉石的下颚处,她似有几分踌蹴,许久方才开口道,“四哥哥,你说要是我们以后成婚了,会怎么样?”
这些日子,二公主因为马上要出嫁,到底有些忐忑。因着皇后不在,她也拉不下脸去和皇帝或是贤妃等人说那些,只好拉着郑娥碎碎念了好一会儿,诸如“你说长卿他这么能吃,要是越来越胖,那可怎么办?我不喜欢胖子的!”又或者,“要是长卿他以后喜欢上了其他什么人,那怎么办?”
郑娥听了许多,渐渐地也对夫妻之间的事情越发明白起来,想着明年或许便要与萧明钰成婚,她心头也不觉渐渐地惶恐起来。
她原本以为,夫妻是拜堂成亲,然后搬到一起住,再生几个孩子,把几个孩子养大成人,看他们娶妻生子她不讨厌萧明钰,甚至很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自然也是愿意嫁给他的。只是现在想来,夫妻间不仅要做那些羞人的事情,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确定的事情——他们那么小的时候订下了这是,可一辈子这么长,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依着萧明钰的身份,日后也许还会有侧妃等等,她能接受吗?便是被世人视作是恩夫妻的元德皇后与皇帝,他们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好的吗?
萧明钰闻言倒是怔了怔,他垂下头去看郑娥,见她纤长的细眉微微蹙起,一贯天真的面上仿佛有些担忧的模样。他心里不知怎的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来,竟是有些的心疼:不知不觉间,他的小姑娘也渐渐长大了,开始去看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忧虑与担心。
他沉默片刻,忽而伸出手用指尖在郑娥的眉心处揉了揉替她舒开皱着的长眉:“阿娥,人生还很长,没有到最后一刻,或许我也无法承诺我们以后会有多好。可是,我答应你——”
他把手按在郑娥的肩头,垂头与她对视着,目光沉静而坚定,犹如铁石一般不可动摇:“我会很、很你,尽我全力让你过得幸福”他重又把那句他说过许多次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你是最重要的,阿娥。”
郑娥看着他,忽然咬了咬唇,眼中雾蒙蒙的。
萧明钰此时却挑了挑眉,忽而问了一句:“可以吗?”
郑娥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再问可不可以吻自己。她面上染霞,忽然闭上眼睛,乌黑的眉睫微微一颤,然后便鼓足了勇气,踮起脚仰头用唇碰了碰萧明钰的唇。
郑娥心里又羞又慌,没什么经验,全凭一腔心意,一不小心便撞上牙齿了,差点没把萧明钰的唇给咬破。
萧明钰却似乎一点也不疼,反倒是甘之如饴的伸出手按着她的腰,然后垂下头,认认真真的回吻了下去。
夜风吹过桂树,落下细细小小的鹅黄色桂花,犹如落雪一般淅淅沥沥的落在萧明钰和郑娥的发间、肩头,幽香脉脉,似是盈满了袖间。
然而,萧明钰与郑娥却全然不觉。
唇齿交触间,有一种淡淡的甜蜜溢开来。他们的心头不知不觉都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柔,适才的一切忧心与怀疑仿佛都随风而去,那样轻轻扬扬的散了开来。
如果可以,他们真想这么抱着、吻着,在桂树下底下站一会儿。
然而,厅中却忽而传来一阵的喧闹之声,似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