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殿剩下一片起伏的嗑瓜子声,沈淑昭在这席间如坐针毡,她绝望地对着宣阁门口望眼欲穿,盼着皇上与皇后早点听完禀报出来,然后好好看看这群六宫养尊处优出来的妃嫔是何等的不分场合、没有体统!
“皇上到——”珠帘被宦官的声音震得来回动摇,沈淑昭眼前一亮,终于来了!
“妾身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无忧;拜见坤仪长公主,愿长公主百岁安康。”众妃依次有序地朝进来的三位重量级别的人参拜,音色娇翠欲滴,毫不含糊,浑然没有前一刻还在嗑瓜子、讲传闻的为所欲为状态!沈淑昭回头,只见这些人各个端得正经,脸上绷得严谨,简直是听到有好姐妹遇害后天地都崩溃了然后急匆匆赶过来为她伸张正义的正派模样!
小案几上的瓜子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长姐之前手里捧着的剩壳也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去,她现在是双手叠放在地,一点多余的幸灾乐祸表情都没有。沈淑昭感到有点眩晕,身后发生的变化太快,她连跟着参拜的心思都被勾了过去,待回过神来时,皇上又流星踏步地走到了龙座上,无心纠结礼仪的他不耐烦罢了罢手,“平身,别跪着了。”
天子发令后众人才起来归位,沈淑昭偷偷环视一圈,发现根本无人发现她没有跪以后,厚脸皮地顺势跟着坐下去了。皇后跟着他走至上位,卫央也随在身侧,这三人阵势都到了,审问想必不会太轻易放过。皇上对探出幕后指使势在必得,他先示意心腹朝昏迷的那两人泼一瓢冷水。二人在冷秋里被当头浇上刺骨的寒水,冷不丁地“挺尸而起”立马清醒了!众人看着他们被灌凉水,自己也觉发冷。
“启禀陛下,这些人皆是企图谋害良嫔的凶手。”皇上的护卫抱拳说道。
“说吧,是何人派你们所来。”
二人面面相觑,男的眼露凶光,女的才把头埋下去不敢多话,皇上对他们的护主行为冷眼以鄙,“朕的脚下,还没有朕查不出来之事。你们皆是宫中奴役,入宫时白纸黑字记录在册,是哪个宫的人,做过什么活,内务府一清二楚。朕给你们一次机会,错过了,杀人罪的后果你们应当明白!”
座下的一男一女瑟瑟发抖,他们哪里知道万无一失的事会变成这个样子,杀害良嫔这样的女子不和碾压蚂蚁般容易,武艺高强的长公主等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办事高升化为了黄粱美梦,老宫女开始抽泣起来。旁边的嫣嫔也是赶着添把火,“哎呀,这俩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倒像是——熙妃宫里的人呐?”
“你胡说什么!”殿外传来怒斥声,见熙妃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她推开万岁殿内走过来想要扶她的官宦,直接冲着嫣嫔嚷嚷:“若他们并非本宫宫里的人,你可敢把长舌割下!”
嫣嫔撇嘴,这么凶作甚,“熙妃平常大事来得都早,偏偏此事迟了旁人半步,进门性子还这么急躁,皇后娘娘,不知熙妃身为四妃之一,是否有为妾等以身作则。”
“熙妃,你不奉时在先,还在万岁殿咒骂嫔妃,实在失德。”皇后威严地居高临下。熙妃自知理亏,但又不甘心,便辩解几句道:“此案还未成定论,嫣嫔污蔑至本宫头上,本宫如何能忍?难不成……”
“好了好了。”皇上重重拍了拍玉案,“你快入座。”他满脸的表情都写着这有何值得吵的。
熙妃听后这才讪讪过去,经过沈淑昭身旁时,可以看到沈淑昭揉着眉心依旧觉得不堪烦扰的样子,她已经无法忍受这些女人解决事情的思维方式了。
至于角落里,沈庄昭高冷地无声手掌心再现一枚花生,剥壳后她缓慢地放进绛唇里,浑身上下散发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气息,都写着几个大字:这事跟我毫无关系。
“熙妃,你怎来得如此迟。”皇上突然询问,熙妃连忙作揖,“妾宫里出了些事,故而耽搁了。”
“哦?是何事。”萧皇后眼神颇有深意。
熙妃擦了擦额汗,“妾宫里……失火了。”
失火?
她的话毫无疑问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震惊,沈淑昭心底冷笑,后宫管制森严,水木相近,一场火灾怎能轻易的蔓延烧开?熙妃是看人赃并获了,所以才下此狠手把剩余的证据都毁掉吗?
“你宫里头烧了,怎还有心思来朕这里听庭审问?”皇上亦问。
熙妃尴尬笑道:“如皇后所言,妾身为四妃之首,不敢不到场。”
“火势如何?”
“宫人已经泼水控制下了,陛下安心。”
“嗯。”皇上拖长了尾音,点了点头。
“有人伤亡吗?”沈淑昭追问。
“本宫不知……具体的,还得回宫去看。”
“莫不如你即刻回去吧,寝宫走了火,还得赶来万岁殿听与你无关的命案,真是难为你了。”皇后嘲讽道。
沈淑昭听得忍不住笑出来,在这种熙妃露出尾巴还非得遮遮掩掩的方面,她倒是认同皇后的。
“不打紧。”熙妃暗中对萧梦如咬牙切齿,皇上也听明白了一些,他对湿漉漉的狼狈二人问道:“想通了吗?”
男女缄默,“看来你们是决定忠主了。”皇上扬了扬手,殿内的护卫都围拢聚集了过来,将俩人团团围住,皇上接着道:“这些人俱是正当习武出身,下手亦知分寸,所以你们关进暴室,不会死。朕会留着你们,每日都问一遍,直至你们把背后的指使供出来为止。早一日坦白,早一日放出来,是手脚健全还是半残不死,你们掂量着办。”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两人垂死挣扎,皇上万分不解,“你们既不想死,又为何不作供?”他们听见供这个词马上闭了口,这时,听见座中传来芳嫔的声音——“这些下贱婢子,真是被钱油蒙了心眼才做出这种残忍事,难道不曾为家人考虑过吗?真是糊涂了!”
她的话落在二人耳朵里,那叫一个重。沈淑昭看着他们求情却不敢供人的模样摇了摇头,随后护卫把他们拖走送去了暴室,他们手指发颤,膝盖作软,即使这样了,也不再多言半个字。审问结束了,其实这场戏只是做给六宫人看,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但熙妃这突然一出倒是没让人想到。皇上遣散她们,沈淑昭留下来朝着龙座快步走去,“陛下,有事……”她话音未落,面前同时响起了这句话,原来分别是卫央与皇后。三人互看一眼,心知肚明。
皇上看沈淑昭远,便择了她先说。沈淑昭道:“请陛下派人保护这二人的寝屋,以免物证被人动了手脚。”熙妃能做出杀人放火的事,一定是为了销毁和遮掩某种东西而拖延时间。
“朕明白。”皇上拿起手里的内务府宫人画像,亮给她们看,“这是在宣阁时呈过来的,他们乃御花园内做粗活的三等奴婢,干了有半辈子。应该是有熟人在妃子宫内做事,他们羡慕又想得到提拔,所以才帮着做了这种事。”
他知道他们是哪里的人,当众却故意没有说,看来皇上有意瓮中捉鳖了。沈淑昭抬眼瞅见萧皇后唇角勾角,想起嫣嫔今次屡屡出言挑衅熙妃,知大家对于熙妃此事都默契一致。
“恐怕那熟人早在火中消失了。”沈淑昭幽幽道出众人心事,皇后却笑着接话:“是非黑白,了然于心。”
熙妃越是掩盖,越使事实有说服力。后来,一日之内,皇上的护卫在两个婢子的屋内逮捕了御花苑的总管——严女官。她声称只是在做检查,但是护卫还是把她架送至皇上面前,并且他们还分别在婢子屋内搜出了银两,颇有定金之意。这些证据转交给暴室审问官,经过多日残忍折磨,两人早已气息奄奄,暴室不让他们死,还非得留住他们,二人硬撑不住,宫女先的招供,供出了是被在熙妃宫里的老乡收买了,随后男子见她招了,自己也默默承认了。而他们供出的那个中间人,后来一查,原来在为熙妃宫殿灭火时葬身火海了,一片狼藉里连骨灰都寻不到,着实可怜。
皇上当夜又传召熙妃入殿,连日的担惊受怕已将她折磨得憔悴不已,离往日的精气神相差甚远,起初熙妃还紧闭牙关,打死都不承认,非道是有人陷害,火灾也是有人故意纵火。皇上面对她的反问冷冷一笑,随即唤出了关键的证人。
从珠帘外走出的那人,把熙妃仅存的一点儿自信摧毁得一干二净。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还活着——面前正垂头丧气被拷打过的人,正是命丧火海的老乡。皇上反问:“你还有什么可说。”
熙妃知道再无回天之力,她失魂落魄跪倒在地,泪眼朦胧。那个人是她宫里的侍人,伺候了她很多年,在东窗事发以后,熙妃知道活着被抓一定会被供出来的,索性假造了场火灾,对外道人死了,其实是把人给送出宫去了,谁曾想,在宫门口,沈淑昭和卫央率领一群士兵久侯在此,藏着运货马车里的人,是躲也躲不掉了。
沈淑昭看见熙妃已认罪,悄然离开了屏风,和卫央转身离开。在木廊上,沈淑昭对熙妃的经历感到啼笑皆非,“她杀人纵火,本是做了当入阿鼻地狱的事,可是她却放了被抓住会被逼供的宫人一条性命。幸亏你我谨慎留人环宫守卫,才不让那人趁乱出宫。熙妃做了大恶,行了大善,到头来,这善却使她露出了马脚。只是可怜了良嫔,平白无故遭此一罪。”
卫央不置可否。
她们走出万岁殿,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