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日,御花苑内多了一个漫无目的身影,在秋景衰败的颓靡中,显得格外清丽引人。良嫔像头迷失的麋鹿般,在万千种类的古柏藤萝间走走停停,惹人心怜。她以为自己是在寻找元妃,其实偌大林园里,仅有她一人的身影。乱青横生,叠影层层,良嫔的锦绣履踏在没有尽头的幽径上,附近充满了密林的黑影,她对周围的事一无所知。
在林园的南端,一处花苑亭内,正休憩着午至来临困意的沈淑昭,她为保良嫔独自外出的安全在这几天费了不少神。这里周围僻静雅谧,十月所开之花遍地,颜色分层有秩,由人打理的精细程度甚过供任何人游乐的其他地方,只因方圆百里内,皆属当朝嫡长公主的私人花苑。沈淑昭在卫央的地方候着远处传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在良嫔多日有规律的踪迹后,莫忘传来了前方的动静——附近出现了可疑的人。沈淑昭只是闭眼养神,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缓缓睁开眼眸,嗯……来得时机和她料想得不差。
“良嫔和暗处黑影的距离相距不远,她已被观望多时了,那人现在还没有贸然出手。”
放下慵懒衬头的手,沈淑昭恢复了精神,“他们还在观察。良嫔久在偏地徘徊,又无护卫,他们得提心是否有计。”
“二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只是当下……他们不出手,奴婢们也无法判断他们究竟是不是杀手。”
“不急。”沈淑昭纤指梳理着长发,露出自信的神色,她知道前世能对一个小嫔妃暗中下狠手的人,在顾嫔成了悬案后,胆子会更加大起来,“若你我为杀手,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重生后的好处便体现在此了,还挺不错。她侧身笃定的看向身旁被拉入这件事的卫央,“走吧,过不久,那些人将显露原形了。”
远方一只信鸽突然破天直上,朝着二人方向冲了过来,沈淑昭露出讶色,卫央无动于衷。那小鸽仿佛认准了主子似的,像冲天烟花嗖的一声便窜到了她们头上,然后盘旋几下缓冲速度,最后再慢慢轻力地落在卫央霜白衣襟的左肩上,然后扑闪了下翅膀,骄傲露出它腿部绑着的纸条——原来是来带信的。
卫央不紧不慢取下传书,读毕,眉头深锁。难道发生了变故?沈淑昭紧张起来,卫央将小信攥紧成团,抬头看见沈淑昭的忧虑,遂用安慰的语气解释道:“他们准备动手了,我们快些过去。”
沈淑昭半信半疑,动手真能引起卫央出现这般沉重的神情吗?但她还是暂时放下疑虑,随着卫央赶了过去。来到窥察地点,为了不打草惊蛇,这里除去莫忘,只有一个卫央的手下。这里地形险高,草木丛生,碎石滑落,卫央先走至手下身旁一同倾身察看,虽然距远,可对良嫔周围的情况能够了如指掌。看了片刻,局势尚且平静,卫央才转身伸手,沈淑昭牵紧她,谨慎挪步地来到崖边。
掀开遮蔽的藤蔓,沈淑昭看见良嫔的渺小身影隐约出现在路上,再往下移动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林间有晃动的动静,过后,一个暗中蹲着的宫女出现在眼帘。这个人……很可能是前世让良嫔溺亡的人。沈淑昭仔细观察着她,不知凭脸能不能判断出是哪个宫殿的人。
“只有她一人?”
“不,还有一个,是宦官。他中途离开了。”
沈淑昭愈听愈迷惑,还有杀人半途而废的理?莫非是太过轻敌了,觉得良嫔毫无抵抗之力,所以另个人回去禀报主上了?
“你们看。”这时卫央清冷的声音唤回了身旁二人的注意力。沈淑昭往下望去,良嫔的贴身婢女不知似看见了什么,兴奋地说了些话,引得良嫔对周围开始警觉起来,随后婢女又道了几句话,先行良嫔一步朝着某个方向离去了,大有分道扬镳寻人之意。沈淑昭敏锐察觉出卫央神色严肃加重,自己被牵牢的那只手也察觉出了同样的力度。卫央看着婢女消失密林尽头,步子也很快随着她不见的方向移动,匆忙撂下一句话,“你们留下。”
“殿下!”
莫忘在身后喊道,可是话音刚落,卫央纵身跃下崖去,转眼轻快消失了。沈淑昭着急地赶过去,卫央走得太快了,她在树林的间隙中一点痕迹都没发现,卫央会无事吗?她心里焦急起来,此时莫忘看穿了她的内心,于是叫她回去:“二小姐回来吧,长公主时常如此,何况她的武功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会平安归来的。”
这下沈淑昭才稍微放了一点心。
她小心来到原来的位置,看见宫女已经走出了掩护地,站在了离良嫔不远的地方,要动手了!——良嫔似乎对身后的事有所察觉,她略微地慌张,刚刚回过头去,宫女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她的颈后,对方掏出三尺白绫飞快地勒住了自己。凶手使出的力度逐渐加深,手腕处青筋暴起,良嫔的脖子被她紧紧扼住,脸色通红,近乎窒息。她试图反抗,可是在左右晃动几番后,仍旧无济于事。良嫔的手在地上四下摸索,似乎在挑石头。终于她拿起了一块,用着最后一点力向宫女的额砸去,但力气尚小,宫女避了一下躲开了,趁着这股劲良嫔得以缓了几口气,她的头向后猛地仰去,因为距离隔开了,所以宫女的正脸被砸得不算轻,她捂住鼻子松了手,良嫔慌不择路挣扎着跑起来,此时卫央的手下已经赶到了附近。
良嫔向着自家婢女离去的方向跑去,似乎在期待着婢女回来能够救下自己。身后追上来的蹬蹬脚步声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额……唔……”的声音,好像有人被制服住了,难道——良嫔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反手擒住了宫女!宫女被他压制得完全无法回击,她得救了!良嫔停下了步伐,她不可思议地看见从远处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影——正是沈淑昭!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良嫔心跳快要跳出胸膛,觉得喉咙弥漫股血腥味。她看着沈淑昭优雅走上前来,冷酷睨着被制服在地的人,令道:“封住她的口。”
莫忘拿起宫女掉落的白绫,然后将她的上下颚分开绑紧,防止她咬舌自尽。
“这是……怎么回事?”良嫔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沈淑昭道:“姐姐莫紧张,坤仪长公主的护卫已经替你抓住了行凶恶人。”
“长公主?”
“姐姐不知,其实早在数天之前姐姐身旁充斥着这些人在暗中观察,妾担心姐姐会食不安眠,故而没有告知。长公主听闻妾所说后,便亲自在附近观察,发现姐姐只要出了宫,附近跟着些不干不净的步子,妾同长公主想起姐姐生父在朝中的官职,不免感到不妙,于是才出此下策引狼入室。实在委屈姐姐了,姐姐若要责怪,待此人关押至皇帝面前以后,妾甘心领责。”
良嫔脸色大变,“这么说来——妾担忧的都是真的!她们是真的……想要妾身的命!”
“姐姐放心,妹妹不会令你有事的。”沈淑昭安慰后,再对那名男子说道,“你快将此人速速送至万岁殿。”
“遵命。”手下拎起宫女,那宫女还在不断尝试挣扎,手下怒咆哮一句老实点儿,她才变得安分。
“姐姐,你的婢女往哪里走了?”
“她去了那边……”
“姐姐随妾身走吧,长公主方才一人去追她,想必已经从另一个人手中解救下了她。”
“还有一个?”良嫔对接踵而至的打击显得反应激烈,莫忘和沈淑昭好一顿安抚后,虚弱的良嫔才恢复了血色,并且愿意跟她们一同过去。三人朝着花苑深处前进,莫忘凭着地上的脚迹找到了婢女的路线,不久,她们在便找到了卫央她们——良嫔婢女恐惧地瘫坐于地,哆哆嗦嗦半天不敢起来。在她的面前横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宦官,腹部呼吸明显,附近无动武痕迹,应当是一击致昏;在她的身旁站着亭亭玉立的卫央,奇怪的是,卫央没有打量着地上凶恶的敌人,反倒是一直冷漠注视着婢子。
沈淑昭知道卫央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必定是有什么情况。对于这点,可能只有不了解卫央的良嫔不知道,良嫔虽然觉得气氛寒冷至极点,可是卫央寻常这样,她也不多做考虑了,径直走向自己的婢女,抱紧了她。婢女搂着良嫔,身子仍旧发颤得不行,仿佛最可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柊儿,你有没有受伤?”良嫔觉得不对劲,直抱着婢女发问。
谁知婢女深喘了几下,眼白一翻,头往后仰去,要不是良嫔搂着,她的头直接砸在了地上。良嫔揪心不解地望向卫央,卫央立刻却回避了她的眼神。
“她只是受惊过度。”
面对卫央的解释,良嫔低下头去,额间青丝遮住眉眼,不再多问。
在尴尬的气氛中,沈淑昭解围道:“走吧,去万岁殿见皇上。”
众人这才驾着一男一女朝着目的地前进。
抓住了大鱼,自然不愁揪出背后的主子了。
沈淑昭将人带至皇上面前,人证物证皆在,此事再无像顾嫔般成为悬案的可能。
很快,被惊动的六宫高位妃嫔赶了过来,长乐宫也出面了。于是殿内的沈淑昭接二连三听见外面的人高声喊道:
“贤妃到!”
“柔妃到!”
“元妃到!”
“皇后娘娘到!”
沈淑昭本以为这些人只是来看好戏的,结果还真是,不止在听说有妃嫔谋杀良嫔失败后飞速赶到,还把瓜子等消遣物都准备好了,各个盛装打扮,为了看看是哪家落马。
比如长姐,是个非常典型的幸灾乐祸例子。
那中途被打晕押送至殿上的两人还倒在冰冷地上昏睡,审问都没有开始,众人也还处于一脸茫然的状态,空荡荡的殿内却响起沈淑昭不耐烦的咆哮声:“你们来得早也罢了,一个个都穿得这般争奇斗艳是怎么回事?这里难道是筵席吗?还有你,元妃,你自备瓜子是想干什么?这是能嗑瓜子的场合吗?”
身为四妃之一的沈庄昭,也是沈淑昭的长姐,此时她坐在最角落的角落,无声地嗑着瓜子——可不,皇上现在还没来,他与皇后在后面听卫央的禀报去了,现在身份最重要的人都没在,所以她在一进门面无表情坐下以后,掏出了瓜子,悄无声息嗑了起来。
“唉哟,沈嫔妹妹火气怎么这么暴躁,”嫣嫔是不想看沈淑昭好过,“咱们不过是赶得急了,膳食还来不及吃而已。”
沈淑昭揉了揉眉心,她还真是拿这些女子没办法,索性仍由这些看热闹的家伙在旁边做各种激怒她的举动起来,反正她是不表现生气,气死她们。沈庄昭见这招只是短暂地惹恼了沈淑昭,随后被她一路无视了,她默默放下手里的瓜子,还是不做了……过了半会儿,她又拿起了瓜子。还是嗑一下吧,挺好吃的……
最后沈庄昭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目光锁定在珠帘外皇上的宣阁里,因为那里面,有着皇后、皇上与长公主彼此交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