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远在宫外长巷里的沈淑昭打了个喷嚏,挺奇的,此时无风亦不冷,她好端端走在路上打起了喷嚏,这样平白无故染上了秋寒。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地头提起她
“妹妹怎么了?”沈淑昭身边的良嫔关切问道,她只好罢罢手,表示自己无需问病。两人肩并肩走在石路上,此时宫墙外高耸秃枝的落叶纷纷洒在脚下,她们都身形纤弱,襦裙在叶雨中摆动得别有一番风味。
沈淑昭与良嫔从椒房殿散步出来,路上谈得颇多,而且皆是有关长姐的事宜,听见她道:“……长姐近来行事诡秘,同长乐宫那边也疏远了些。妾实在放不下心,和太后提起此事,但她得知后,也不作一大事,可妾的心底冥冥中总觉不对。”
良嫔听到沈淑昭这样说,不安霎时弥漫眸底,她紧张地拽过沈淑昭的手,着急道:“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妾身自有分寸,姐姐也知道,妹妹是没有把握绝不信口开来的人。”沈淑昭振振有词,“自从妾入宫以来,长姐成日寡欢,恶言相向,沈府十七年情分已荡然无存。而今她频繁独自出入于御花园,还都择少人之时,妾疑心她有事不能告知于人。她向来不喜欢一人出宫,其中转变,属妾这个朝夕相伴的妹妹能感受得出。”
“倘若她真的只是赏景解闷呢?”
“姐姐不知,妾对此真有几分阴影……曾经妾三姐妹初入宫时,三妹忽然行事有异,而那时妾仅仅只是怀疑,并未有提防。直到后来,三妹伙同皇后党羽对长姐设下圈套,差点误了长姐被纳妃一事,妾便对自己的直觉再也不敢忽视。”
听见沈家的内事丑闻,良嫔缓缓闭了嘴,她大概没料想沈淑昭会告诉她这种事,这莫非是信任的开始吗?一旁的沈淑昭趁火打铁道:“那御花园妾不便过去打草惊蛇,而宫人没有尚林局的牙牌也是过不去的,妹妹想来想去,只有拜托姐姐帮一个忙。”随后她悄悄凑近良嫔,煞有其事说:“望姐姐在御花园中多观察长姐。即使真若撞见,姐姐的身份也不会惹人起疑。”
良嫔仔细思虑,最后在沈淑昭的殷切注视下,终于肯定地回了一声:“好。”
“实在劳烦姐姐了。”
“不麻烦,妾能为妹妹做的,只有这些了。”
二人漫步至建阳宫门口,沈淑昭送别她后,便携宫女离去了。在路上,一直听着方才所谈之事的惜绿有些犹豫不决,“娘娘,这么重要的事——能信吗?”
沈淑昭被她扶着,走得轻松恣意,“她有求于我,此事若都办不好,往后都别说了。”
“娘娘不怕她……反吗?”惜绿惶恐垂下眼帘,在后宫待久的她,对这种事早司空见惯,但她担心自家主子不知道,真是急死人也,“奴婢也不是乱说话,只是……良嫔的真心实意还未可见,娘娘给她下了命令,奴婢害怕……”
“不用担心了,她的立场尚且在本宫与元妃之间徘徊,究竟是风光的庶出能坚持到最后,还是只是昙花一现后,嫡出的身份更能立得长久,不止她这样没把握,其他妃嫔都这样想。本宫只是拿全部的信任给她,告诉她本宫值得她效忠罢了。”
“啊,还好。”惜绿见主子明事理瞬间松了口气,索性沈淑昭不是真正地只拿良嫔当纯白之人,原来主子还是留的有一手考虑,可是之前的接触都看不出来,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忐忑不安地冒死直言了。看来主子的情绪隐藏得极深,她得好好学习一下了!
“停下。”
沈淑昭突然止住了脚步,害得惜绿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自己,沈淑昭在身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惜绿半分不好意思半分埋怨地瞪着沈淑昭,小女孩的娇气毕露无遗,她十五岁被发配至妃宫里来,算是年纪最年轻的一批了。沈淑昭笑道:“咱们去万岁殿吧。皇上忙朝事一天,本宫想去看看他。”
“好好好,娘娘还是坐步舆吧,路上远着哩!”
不出半会儿,沈淑昭坐着步舆抵达了皇上的住所。
“都退下吧。”
沈淑昭走在门口说道,门口常年站着守候的两个年轻小宦官此时点头哈腰地回避了,这位红人娘娘他们最近可都惹不起。沈淑昭咂了咂舌,对自己的震慑力感到不适应,她前世都没来过这里,更没受过这等待遇,毕竟进宫前她知自己是枚死棋,皇上一年里在大宴上见次面让她心底知道嗯这是皇上可以了。一进屋,沈淑昭便马上换了一种身份。“臣女参拜皇上。”
皇上正直闲暇时,他从逗着笼里趣鸟中回过神来,“哦,是你。”
“臣女有事禀报。”
“何事,说吧。”皇上甩袖坐回了处理政务的座间,恢复成办公事的正经模样。
“臣女需要皇上帮一个小忙。”
“什么?”
“良嫔生父乃调查官员贪污受贿的倪刺史,近来调查所牵涉妃嫔世家诸多,以至于令她在宫中的处境愈来愈不好,臣女一开始还不当回事,直至有日从她宫中出来,发现宫外竹林里有黑影鬼鬼祟祟,臣女的宫人追过去,那黑影在小路的尽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后来,好几次臣女和她在御花园里散步,略懂武功的贴身宦官都能觉察出附近有人,臣女不敢告诉她,只在心里惶恐。联想起前朝之事,不得不担忧起在宫里的她的命运。她生父毕生清白尽职尽责,很难让人眼睁睁看着她成为第二个顾嫔。”
“你是说……有人对她意图不轨?”
“臣女认为顾嫔的案子成了悬案,六宫中心有歹毒念头的人必定会更加放肆。良嫔区区一个无名嫔妃,死亦不足以惊动任何人,而且她的死还会打击到倪刺史,为了调查能够完成,这段时日内,陛下还是请好好保护她。”
提起调查,皇上对良嫔这个人重视了几分。“事既是你提的,保护的指挥权便交给你,你需要多少人?”
见事情进展顺利,沈淑昭心底喜然,拱手道:“臣女不敢占用太多护卫,此事需要几人便够了,只要能在良嫔的附近暗中保护她即可。”
“这样啊……”皇上语气一转,他左右四下忆事般的看了一眼,神情轻松起来,“这等小事其实皇姐完全可以做到啊。”
说完后,他招招手,示意沈淑昭过来,待她跪至案边,又道:“皇姐身边高手如云,你需要什么,尽管向她要好了。”
沈淑昭:“……”
皇上:“真的。”
沈淑昭:“那……那这样罢。”
皇上:“皇姐无所不能,连护卫都不需要出面,她自己都可以。”
沈淑昭:“领略过了。”
岂止宫外遇险领略过,简直是初次相遇时知道了!桃林秘径,刀光剑影,寒刃带血,她那时起明白,卫央的武功已经不止是贵族公主可以保护自己能够形容的了。
皇上:“嗯,你明白行,她特别好,你多感受感受。”
沈淑昭纳闷皇上怎么开始跑题了,于是极力把话题正过来:“幸而陛下愿意相信臣女,臣女在此替良嫔谢过了。”
皇上:“你往后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怎么这么好?
“朕绝不会拦你。”
听见他的话,沈淑昭心里忽然升起了感慨,前世她因太后视他为仇敌,从不曾接触了解过,原来皇上待人还有这等宽和一面,与她在太后身旁了解到的不同,可能这也和今世长姐在太后身旁所知的不同。
沈淑昭顺势叩首,“陛下待臣女的信任,臣女感激涕零。”
“你是皇姐信任的人,朕对你亦同样无条件信任。”
这是亲人之间的屋及乌?沈淑昭在皇上的身上再次渐渐感受到了那个难得的东西,是她在权谋风云下的皇城里甚少见过的亲人相惜。
“臣女看出来,陛下与长公主的关系当真极好,怨不得她如此疼惜您。”
“是很好。是……她有时候行事冷了点,朕总得在几番摇摆后,才真的明白她的心意。”
“这,难道陛下儿时经常有此想法吗?”
“……”
面对沈淑昭的善意疑惑,皇上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这么一针见血。
“其实还好。皇姐不过是少言冷面了些,行踪不定了些,朕能找到她的时候,她都待朕胜似亲姐。”
“哦。”
面对皇上语气平静的讲述,沈淑昭有点儿不解:怎么听起来这么可怜。
“想必陛下待长公主甚是尊敬吧。姐弟之情,倒让臣女有些羡慕了。”
“……什么?你是羡慕朕还是她。”
“想到陛下可以陪长公主殿下从小长大,一定见过不少她的事吧。”沈淑昭自言自语。
“好吧。”皇上如被泼了盆冷水。
“臣女其实不愿窥探旧事,只是……倘若有机会,陛下能否,告知臣女一两件儿时的趣事呢?”
“……”皇上说,“朕会挑好的部分讲。”
“多谢陛下。”沈淑昭喜滋滋谢过,然后喜滋滋地离开了,留下皇上看着她的背影欢悦地消失在殿门口,然后狠狠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卖了一把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