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直在下,从未停歇。时而作雷,时而安静地下,在它绵延的数日里,皇城笼罩在湿气里沉闷。直至秋寒袭来,宫人们身上由单薄的襟衫换为厚实的衣物,这才真真切切提醒着人们,快入三秋了。
半年的时间,已然过去一半。
沈淑昭封美人入宫的日子在九月,太后的大张旗鼓操办与沈府的冷冷清清形成对比,但是她并不在乎,皇上也是。她的宫殿选在了六宫的僻静之地,名为白露宫,尚无主位,这是刻意为之的安排。
当皇上的心腹宦官询问她是否去最华丽且未有妃嫔入住的未央宫时,沈淑昭看了一眼它的方向,然后轻轻摇头回绝了。那个充满了勾心斗角与不堪回忆的地方,让她今世初来宫时总会频繁望向它,而现在已经不会了,过去的总归是过去,她对于自己前世的死,是该放下了。
在新宫里面,内务府调遣过来侍奉的宫人都是前世的旧人,连太后安插的细作也没变。因为沈淑昭知道,除去他们太后也会安排新人再来,像在宅邸里时的大夫人一样,倒不如把这些熟悉的细作留在身边。
逃过了与江府的联姻,沈家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而唯一有资格嫁过去的三小姐还在带罪闭门思过,大夫人不会放这个陷害过自己女儿的人走的,对外人只称她久病,不宜出嫁。挑来挑去,最终决定联姻的人选落在了沈二当家十三岁的嫡次女身上,大夫人和沈太尉纵使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将这桩婚事敲定。不出半月,他们便将住在京城郊外分府的侄女送进了江府。
关于嫁过去的子嗣与宠这等事,沈家算是充个瞎子这几年彻底放弃念想了。失去了与江府尽早亲密的机会,他们把目光长远地放在了宫内的姐妹花身上,究竟是元妃还是美人能为家族争光夺取皇上真心,一切都未可知。
不久以后,事情很快有了眉目。
皇上对沈淑昭的偏明显更甚其长姐,甚至六宫都无人可媲美,沈淑昭的位分很快一升再升,短短两月直上嫔位,取代了顾嫔与熙妃那时的劲头,后宫有意投靠者无数,沈嫔大势。
对于这般风光荣耀,沈淑昭宠辱不惊,在旁人眼里表现得愈发恭敬谦顺,和她前世里作为太后爪牙的厉害奸妃样截然不同,简直是六宫红玫瑰中的清流柔溪,不争不斗,让人挑不出差错来。
沈淑昭静心待在太后身旁,像个安分的嫔妃。她在太后皇上母子不和间游走,手里已聚得太后与皇上分来的权势,为了卫央,为了沈府,她必须相互牵制,谨慎前行,于是倍感压力。
期间,只有太后党羽的妃嫔才与她相处融洽,虽然看似嘴上对她百般称赞,但她心里清楚她们都看不起她的庶出身份,更倾向于长姐一些,所以在白天里虚伪回应几句便没了,她开始在那些中立的世家里寻找新的盟友。
良嫔是最先向她示好的嫔妃之一。
沈淑昭本以为良嫔会因其他人而对自己避嫌,没想到良嫔依旧待自己如初,只是时而嗔她为何不告诉自己皇上同她情投意合的事情,沈淑昭也只是笑笑。
后来,沈淑昭听闻大夫人有次急匆匆入宫要见太后,看起来是为了长姐近日遭受太后冷落一事,再然后,长姐被冷藏起来的宠才慢慢回转好些。
有皇上在外联手演戏,沈淑昭逐渐取代了沈庄昭在太后身边的地位,晨省的永寿殿里,她不再是默默无声站在次要位置的小庶女,众宫妃面前,她得皇上与太后双双信赖,一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四周巴结顿时贴来,殿内充满了妃嫔的欢声笑语,唯独元妃沈庄昭显得格格不入,角落里独自蹙眉不展。
沈淑昭只当视而不见,她的怜悯可不会为对方带来任何好处,只是徒增嫉恨罢了,而且钦天监的预言还暂不能排除与对方的干系。
晨省散了以后,长姐面不改,冷冰冰地很快离去,周围妃嫔都看在眼里,如此的不给好脸全然没有怕被人背后嚼舌根的意思。沈淑昭不乐多言,她直接朝外走去,远离人群。
太后近日逐渐退出前朝,让皇上得以有了机会,着手塞外北单于的事,最后卫国同他们签议了三年休战契约,紧张的局势暂且平定下来。因为这一举,皇上的亲信开始占据重要位置,大有与萧陈两家分庭抗衡之势。
沈淑昭在深宫内小心翼翼调查血琴的事,可惜多日无从进展,只得先稳住周钦天监才可能深察出背后的人。最有可能的元凶皇后熙妃元妃等人,依旧像没事人一样在宫殿内舒适自在,顾嫔却因为受惊过重而发烧生病,躺在被下了禁足令的寝殿内有一段时日了。
顾府因为预言遭受了严重的打击,朝中舆论纷纷,顾父每日早朝活在左右皆议的的地步中举步艰难,最终又因思女成疾不堪重负的病倒了。顾家宛如雪上加霜,唯剩顾大夫人与其他亲戚勉强支撑局面。皇宫最大恶事莫过于与巫蛊扯上不干不净的关系,他们本是普通官家,连世家都算不上,被皇后亦或元妃等名门望族背后的势力所害,真是可悲至极!
沈淑昭时常去顾嫔的寝宫内看望她,每每看见这张曾经娇艳的年轻脸蛋退为苍白脆弱、曾经心怀野心风光无限的小美人沦落众人避讳的嫔位时,她觉得于心不忍,对背后的那双无情的手做出的事更加地憎恨。
顾嫔宫女大概没想到最为挂牵的人竟然是新上位的宠嫔沈淑昭,她们对宫内传言她心地仁慈似菩萨又信了几分,于是对她哭诉自家主子遭遇的苦楚,沈淑昭耐心听着,之后她与卫央各派出御医好生保护好顾嫔的身子,这才算告一段落。
沈淑昭还对披香殿的人吩咐道,皇上政事繁忙,来不及也是情有可原,但皇上心心念及,若空出时间来一定会过来的。宫女兰月感激涕零,直道:“没想到沈嫔娘娘如此为奴婢主子着想!奴婢在此替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主子给娘娘与长公主跪下谢恩了!”
卫央微拦下,“不必了,你娘娘身陷病中,你们定要多留意饮食与用药才是。”
宫女摸了一把眼泪,“有长公主与娘娘雪中送炭,奴婢们是折损了一条命也要把主子保住啊。”
沈淑昭宽慰,“本嫔会让顾嫔无事的,而且你娘娘又有太后护,她并非孤身一人。”
“奴婢知道了。其实这几天主子身子渐好,醒来过几次,但一醒来问奴婢皇上在哪,家父如何,奴婢每次都不忍细说,可她又逼得紧,只好扯谎说顾大人身体安康,朝中有皇上庇佑家宅还尚无大事。”
沈淑昭同卫央对视一眼,“你们且放心,皇上近日会来的。”
“唉,如果皇上真的过来,他看见主子这副模样定舍不得,哪里还会下禁足令连与主子交好的陶采女都不能进来看望……”兰月一说起禁足令带来的恐惧与歧视眼中带泪。
“别这样,”沈淑昭忙道,“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主子,下此命令让禁卫军严格把关于四周,是怕有人趁你主子失势再下狠手。”
卫央也劝:“皇上不是对你主子无情,如今形式所迫,隔绝也是一种保护。”
“方才是奴婢失言了,奴婢哪里有责怪皇上的意思呢?只是顾府情况已成这样,奴婢日夜惶恐,宫内无人敢安眠,主子又一直神志不清,奴婢心惊胆战,不敢放松,只求皇上来看主子一次,一次便好,主子得了安心奴婢们也放心。”
看着宫女们哭哭啼啼的模样,沈淑昭和卫央也陷入了沉默。回到了万岁殿,沈淑昭将那边的光景都转述给了皇上听以后,皇上对着封闭的帷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你说的,朕都想得到。”
“陛下决定几时去看顾嫔呢?”
“今日才定好朝中臣职的事,明日。”
“陛下别太累了。”卫央道。
皇上揉着眉心,“朕算累也要撑下去,母后好不容易放松了管制,朕必须给那些一直追随且不问功名的众臣一个稳定人心的交代。”
“太后近些月不仅不过问朝政,臣女还知道她属意将陛下在生辰宴时赠与的假玉玺还给陛下。”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臣女也是在太后做好以后才敢向陛下禀告的。”
皇上露出一丝欣慰,“母后真有这个心退让朕何尝愿意与她相对。她若真有这番打算,朕以后仍会视她为唯一的母后,过往不究。”
“是真还是假,日后自会看出,臣女是真切希望陛下与太后的母子情分能得修复,臣女与长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
皇上没有回答,但他望她的平静表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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