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长乐宫。
沈泰生匆匆来到了内阁,“臣拜见太后,愿太后千岁无极。”
“不必多礼了。”太后转过身皱眉,“你且说如何是好。”
“微臣所见,皇上携萧陈二人势力打压虽势不可挡,但还是有周全的法子。廊然怀天下之志,而宜韬之以晦,太后应暂时避开风头,退居后宫,让皇上明白您并无争权之心。”
“说得轻易,皇上岂会不知哀家只是委曲求全?”
“当今卫朝以孝为天,有百姓在众目睽睽,皇上不会真拿太后怎么样的。”
“好了,我召你而来,是商量和江家联姻一事。”
听到此言,沈泰生心里一抖,尽管他早已猜到,“太后且说。”
“哀家认为江家嫡子都很不错,若是娶了哀家的坤仪,其实更是锦上添花,只是可惜坤仪还想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南单于随时挑起战争,哀家不能委屈了她,剩下便是从沈家嫡系中挑选。哀家敬你是长哥,所以属意从你的子脉中来选。”
“承蒙太后福泽。”沈泰生赶紧鞠躬。
“只是可惜你大夫人养出的嫡三女已经废了,剩下最小的也不过十一岁,哀家还是希望江家姻事能够圆满。”
“那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转身,定眸,“你觉得沈淑昭如何?”
“这……”沈泰生想起大夫人对她的厌弃有些为难,“二女是很好,只是庶出身份嫁与江家嫡出,这恐怕有些稍微的不妥。”
“哀家正是知道不妥,所以才召你过来的。”
于是沈泰生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翁主,身份足以比起一般庶女高贵了,若是你能把她寄在大夫人的名下,此事一切都妥。”
“臣明白了。”沈泰生拱手,实则心里想到之后大夫人的态度,不禁感到一阵烦闷。
“这么说定了。”
“臣对此没有多余的话,女得太后的垂怜和江氏攀上亲,是她的福气。”
“以其心智嫁入江氏一族,必控制好后族血脉,淑昭,她正是最出色的人选。”太后说道。
时间一晃,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出去。江家开始携嫡二子频繁出入沈府,意有结亲架势,外人都道沈三小姐沈孝昭可能要出嫁,殊不知只有内府的人才明白,三小姐是废棋,要嫁过去的可能是庶出的二小姐,当真是入了一趟宫,不仅连府都不回了,从翁主到如今还连连攀上好事,他们都深知了沈淑昭的厉害。
各方势力之中尤其是萧府得知这个消息后,自然也暗中商量了一番。
“三小姐要和江家嫡二子联姻,果然是以女人为首的家族,能想到的方法只有联姻。”司马大将军萧祝如嘲讽道。
他爹此时在一旁出声,“儿子,你还记得昔日在大典结束后你说过何话吗?”
萧祝如仔细思索了一下,回道:“关于什么?”
“太后身边新晋的红人。”
萧祝如立刻反应过来,“二小姐?”
“嗯。”萧丞相捋着胡须,望向案的前方,“她如今资格倒是配得起你了,当代翁主,作为一个贵妾是可以。”
“儿子那时只是随口一提。”萧祝如紧张道。
“你当真以为太后会舍得把她给你?”萧丞相摇了摇头,“求娶只是一个借口,若是江家和我们同时求娶,他们答应了江家,而拒绝了我们,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萧祝听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此策尚可。”
萧丞相抬手往茶杯里倒茶,倒上了一半,“皇上心里想做的只有这点程度。”然后他再倒满,水几乎快要溢了出来,“我们要逼皇上做到这么多。”
“此仗非其死,是我亡。”萧祝如恶狠狠地说,“真是难为妹妹在宫中受熙妃压制了。”
“委屈一时便得意一世,为了家族做一切都是值得的。”萧丞相说道。
于是第二天,萧家命人带着消息上府告诉了沈家。
沈泰生得知以后马上恼怒了,萧家人竟然还敢腆着脸娶她女儿?于是气得重重锤了一下桌子,大夫人忙安慰他道:“这都是激将法,老爷别生气。”
“淑昭是要和江嫡二子定姻约的,萧氏是在无事生非!”
“老爷切勿动气,萧氏是有皇上支持才得寸进尺,当头上不应乱了阵脚。”
“夫人……现在是委屈你了。”
“妾嫁进沈家后自然是沈家的人,无论有何委屈都是应担得的,淑昭也是如今唯一能出嫁的人,提至妾的名下理应当的。”
沈泰生拍了拍大夫人的手背,“你明白好。现在只有让二女赶紧回府了。”
说完后,也是被心口郁结不再多话。
对于沈家来说,萧家的举动真是彻底让他们恶心至极。
京城内的人都在看风声,萧氏一案因为李崇遗孀而无罪放了司马大将军,后来廷尉查出凶手是沿途的山贼,皇上下令严清后,便将一部分军队驻扎此地,看起来是要盘地护卫了,荆州至灵山的方向离京城十分贴近,荆州又是太后另一势力所在,大有风雨压城跋扈相对的姿态。
太后不仅退还了昔日皇上送的玉玺,还称病退出了垂帘听政的舞台,命人将内阁以空大无用之由改建成了戏台,供宫廷伶人表演,太后迅速地从这场仗中抽身养息,京城朝堂的风云一时之间慢慢变为了平静。
半个月过去,长乐宫因为太后养病拒绝了很多前来请安的妃子,显得十分清净,下臣也不再过来了,宫人都甚少出来走动,走在长廊上都能感受到空无一人的气息。
根本无人可知长乐宫里面这么长时间来,发生了什么变化。
清莲阁内,几个侍女很贴心地呈上饭菜,对着沈淑昭恭敬说道:“请二小姐用膳。”
沈淑昭苍白的脸看都不看一眼,虚弱道:“拿回去。”
侍女们不敢动,然后惠庄忍不住先跪下,说:“二小姐,您已经好久没好好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累坏的呀。”
“累坏?”沈淑昭冷笑,“他们何曾在乎过我会累坏?”
王献随着跪下,“二小姐,凡事总有出路,先养好身子才是能解决的源头。”
沈淑昭抬起手来,看着已经暴出青筋的手背,青泉涌动,白雪削骨,已经看不出一点之前还有的灵气,她久久望着它,“这个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
王献不解道:“什么一模一样?”
“和那时候一样,全都一样。”沈淑昭念叨着,“连宫人求我用膳的言语都一样。”她目光迷离,被封宫的时刻仿佛在眼前,她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冰封了被家族无情抛弃的绝情心,只能等着沈家决定送鸩酒过来解脱一了百了的煎熬,生不如死。
“二小姐……”绿蓉担忧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沈淑昭十指疏理秀发,丝缕青丝中举止淌出淡淡妩媚,她因被沈家不断逼嫁给的压力而病倒的气色,此时更增添了一分病弱西子的感觉。久未进食的她轻咳了一声,立即引得旁人关切,沈淑昭只罢了罢手,“都退下吧,我实在是没有胃口。”
宫人们各自看了一眼,最后都端着食物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沈淑昭将头轻轻靠倒在床柱旁支撑自己,她松了一口气,自己实在没有心情去进食,一想到沈家要她嫁给江家嫡二子,胃里一阵恶心。半个月以来无论求了多少次情都没有用!沈家急着定下亲事催促沈淑昭回宫,见她迟迟不回,竟认为她是为了成为皇妃才留在宫中,更是不得了。
她是一定不会回去。
绝不会回到那个地狱去!
想到这里沈淑昭懊恼地推倒了床案上的花瓶,“怦”的一声后,残渣碎了满地。这些年她为了沈家付出得还不够多吗?算她心里无沈家,难道其他人有她做得多吗?
为何偏偏要将她每一步都逼至绝路?
她对沈家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沈淑昭一边无力想着,一边慢慢坐回床边,她细细推敲沈家下一步的动作不仅自己会要联姻,可能还会有新的世家女要入宫来顶替沈庄昭,而她们背后的家族一定是出于太后的支持。
那个时候若里面出现了同样聪慧有城府的女子,太后还会需要她吗?
沈淑昭胸口在剧烈跳动,她再也无法忍受了,李崇的经历不正是自己的经历?她从一开始错了,太后这般的女人,并不是想当一个有权的太后,她是想当皇上——做一个真正把持卫朝的君王!有太后和皇上的斗争在,她不可能安分过好日子。
所有人都要为了这个女人的野心作斗争,付出代价!
沈淑昭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她心里只剩下着一个念头,“卫央呢?”
无人应答。
“长公主在哪——!”
王献闻声而来,看到沈淑昭的样子和一地碎片先是惊讶,其次才是回答道:“回二小姐,长公主此时好像在永寿殿。”
“她怎又去了那里?”沈淑昭急道,“她不能总是为了我屡屡向太后谏言!太后若是怪罪她怎办?只会让以后误会越来越深!”
对面听不懂了,王献问:“什么误解?”
沈淑昭披上白色披肩,匆促走了出去,王献赶紧跟在后面喊道“二小姐等等”。
内阁里,沈淑昭能预料到的场景正在发生。
卫央重重华服跪拜在台阶下,额头邸地,毫不掩饰决心,太后十分不理解,“央儿,你这是作甚?”
“求母后收回赐婚令。”
“为何你总是三番两次为她说情?”
“表妹乃儿臣重中之重,她的事是儿臣的事。”
“可她是沈家嫡长系唯一适龄闺秀,这是不能轻易改变之事,若是拿了旁系来嫁,会显得哀家不够心意。”
“姻缘有命,生死在天,表妹的大事岂能因顺势而随意决定,更何况……”
“什么?”太后问。
卫央没有回答。
太后挑了一下眉头,“难不成她心有所属?”
跪着的人用沉默证实了太后的揣测,于是太后无奈道:“是宫里还是宫外?”
“儿臣不知。”
“她若是喜欢皇上,可皇上是不会喜欢她的。你也看到了皇上对沈家的种种打击,而且连元妃那般倾世倾城都未入他的眼。”
太后话音刚落,外面的人低声喊道:“门外沈二小姐求见——”
“宣。”
过了不久,沈淑昭走进了内阁里,看到卫央久久跪在地上顿时心疼不已,忙走过去挨在她身边跪下,“臣女拜见太后。”
“你怎么来了?不是这几日叫你好好待在清莲阁准备回府吗?”
“臣女思念太后,臣女想要一直服侍太后,不想回府。”
“此话你已说过很多次。”
“臣女认为留在宫中更能服侍好太后。”
“即使你出嫁至江府,哀家也可以经常宣你入宫……唉,”太后说道,“你怎如此不懂事,沈家难关当头,你该做些退步。”
沈淑昭不甘地望着她,“臣女对沈家做出的已经够多了,臣女深刻明白自己安心留在江府不是一生的归宿,臣女已经找到了可以努力的归宿。”
“哦?”太后此时的表情和之前揣度时一样,“你的归宿是什么?”
“在后宫。臣女愿当女官,一生都为太后效劳。”
“胡闹,沈家岂是一般送女入宫为奴的名门。身为沈家的子女天生活得比寻常人高一等,甚至比其他世家还要高得多,四大姓氏给予你们无尚的荣耀,以及睥睨世人的气派,需要你们做牛做马奉出鲜血。后宫中连熙妃都不能拿你长姐如何,还不是因为她是四大姓出身?你别再说,江府嫡子也是一个俊俏人才,你嫁过去便明白哀家对你的好了。都退下吧。”
沈淑昭深深埋头跪下去,叩拜以后,太后背过身去,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沈淑昭和卫央二人跪着的身影。
屋内人皆散去后,沈淑昭抬头怜惜地望向卫央,“别再因我而得罪太后,别再这样了。”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可你自己也知道行不通,对吗?”她这么说后,是一阵的沉默。
沈淑昭抚摸着卫央的侧脸,卫央身上冷冷的体温却给了她世间最大的安心,“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这么轻易输掉的,你是执掌军权的长公主,你也不会。”
卫央眼神扑朔,她慢慢道:“从今以后你知母后的确不是很听得进劝,她向来做什么都是一意孤行,执政时是如此,退位后还是如此。皇上的一切都被她操控,无论是情还是权力,她想把他变为一个傀儡。我很母后,可有时我也真的不是很懂她。”
“她已经走入了魔障,变得不像自己。”沈淑昭无力道,“皇上新权当政二年,还不是很稳固,太后随时都有机会推翻这位年轻的君主,选择一位合自己心意的新皇,亦或是她自己当皇。”
“后宫已经变得不再像我的家了。”
“这里哪里都没有过我的家。卫央,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只有唯一一条出路可以走了。”
她的手从卫央的肩上沿着臂缓缓滑落,然后温柔地与她十指相扣,“唯一的出路,没有选择。”沈淑昭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无比。
卫央淡淡一笑,“我明白。”
沈淑昭拥住她,将头轻轻靠在身上,“如果我回到我最熟悉的地方,我不会输。”
“你不会的。我相信我也不会。”卫央的声音听起来有令人心安的作用。
“我们现在去那里吧。找他。”沈淑昭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镇定地说,“我值得被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