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这……”
沈庄昭犹豫了一下,她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但碍于皇后的无情威严,最后她还是走了进去。
凤榻上的皇后换了身白色亵衣,长发披肩,依旧是傲冷的模样向着沈庄昭下令道:“你去窗边写,莫扰了本宫休息。”
沈庄昭恭顺来到窗边,皇后又命人撤下了摆放在她周旁的烛灯,还美名其曰为了宫廷节约。
屋内的明度又灭了几分,昏暖烛光染在屏风上,沈庄昭的鬓发上晕染出淡淡的橘光,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觉得纸上字影都开始重叠起来。
时辰渐渐流逝,宫女早被皇后遣散了下去,沈庄昭睡意朦胧,她撑住眼皮子抬头去看皇后,想着这么晚了皇后也应该睡了,但却看到皇后正出神地望向窗外的深夜。
月光霜花,长夜静风,皇后凝神细想着什么,铅华镀在她落寞的秀美尖鼻上,凤冠因为月光而明亮熠熠,却也更显得冰凉,为月色下的她添了一分惆怅。
沈庄昭望着眼前这一幕,记忆一下陷入了那晚的相遇,皇后的确是个美人,如果她是男人,一定会为此心动。
她难得能看到皇后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以前一直以为萧梦如是个孤傲的女子。
在沈府时大夫人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以柔顺夫君为先,像皇后这般锋芒毕露的女人,算镇得住男人,也不一定能留得住君心。
在沈庄昭暗自揣度间,皇后凌厉眼波一转,眉峰挑起道:“你一直看我作甚?”
于是沈庄昭忙回道:“臣女知错,皇后息怒。”
“你方才是在心里揣摩本宫在想什么吗?”
“……臣女不敢。”
“有何不敢?你是太后侄女,无人敢说你的不是。”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臣女当然不敢擅自猜测主上所想。”沈庄昭得体答道。
皇后冷哼一声,然后拖着华美长裙走了过来,她用扇子挑起沈庄昭的下额,轻蔑的语气问道:“你在心里猜本宫因为何事而怅然若失,对吗?”
沈庄昭坚定望着皇后的双眸:“没有。”
皇后手一颤,“没有?你是沈家嫡女,你应当知道今日所发之事。”
此刻皇后心里气极,廷尉都已经查到了萧家头上,还带走了哥哥,皇上动手洗掉萧家势力的念头昭然若揭,而这一切都是拜沈家所赐,可她竟还敢说没有!
“我这副模样,让你在心里窃喜?”皇后冷峻地说。
沈庄昭瞳孔里倒映出皇后漠然的脸色,她顺从着自己的内心来回道:“臣女并没有这样想。臣女只是觉得……皇后娘娘看起来,很寂寞。”
“寂寞?”皇后微愣。
“嗯。”
“可笑。”皇后收回了扇子,“本宫是一国之后,坐拥凤位,享有六宫执权,过着锦衣玉食万人之上的日子,你凭何说本宫寂寞?”
“那么……为何娘娘要流露出那样寂寞的眼神?”
皇后被沈庄昭问得语塞,她觉得眼前这个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少女定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当面和她争论。
沈庄昭继续言:“娘娘说的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荣华富贵,但是一个人是否寂寞是和内心有关,娘娘过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并不代表心里不会空虚。”
“放肆。”皇后紧紧攥住扇柄,“本宫的生活岂能由你一介秀女随意评价!你该当何罪?”
沈庄昭想到平白无故被皇后浪费掉了那么多时间,向来在沈府娇生惯养的她,此刻也微含了恼怒回道:“臣女不知自己有何罪,娘娘所问的一切,臣女都如实照答,正如娘娘要求臣女抄送经书一样,都只是在遵从娘娘的意思。”
“啪!”
皇后将扇子控制轻重打在她的侧脸上,沈庄昭的右脸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她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皇后,那个女子一脸冷漠,仿佛只是在惩罚一个卑微的下人。
沈庄昭忘了,皇后能爬上今天的位置,和太后在后宫打着周旋,绝对靠的不是软弱和后退一步的性子。
“沈小姐甚少读经书,所以难免浮躁,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今夜没有抄完剩下几本佛经,别走出这个椒房殿。”
皇后撂下这句话转身走,这时听见沈庄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娘娘可听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后的脚步为这句话停下短短几秒,紧接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甩下一句话说道:“再加一本。”
等她走远以后,沈庄昭俯下身子去,捡起起方才因被扇了脸而掉落在地上的毛笔,然后继续抄写起来,只是眼角已经多了隐隐泛起的泪花。
这一夜对于无法入睡的她注定是漫长的。
窗外黑夜漫漫,与长信宫对立的长乐宫内,清莲阁全体上下宫人此刻正因为大小姐的迟迟未归而陷入恐慌。
当二小姐沈淑昭回来的时候,平常跟在大小姐身边的宫女立刻纷纷上前,焦急不已地全部跪在她面前叩首道:“二小姐,救救大小姐吧!”
沈淑昭当下疑惑,“长姐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今早被皇后娘娘传召去了椒房殿,直到现在都还未回来!奴婢们惶恐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此恳请二小姐去永寿殿通报一声太后!”宫女苦苦央求道。
“……太后那里可是有何人在?”
“回二小姐,太后正在殿内设宴招待梁王。”
“原来如此……”沈淑昭略为沉吟,这皇后也实在会挑时机了,不过她敢肯定皇后不会对长姐怎么样,毕竟人是她当众传唤过去的,不会傻到让长姐出什么事,否则她百口莫辩。
“走吧,去永寿殿。”沈淑昭都来不及在西厢房歇上一脚,转身和下人朝着主殿走了过去。
因为自己的得宠身份,沈淑昭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太后身旁的女御长,将事情告知以后,宴席上的太后便允了女御长随她一起前往皇后的长信宫。
黑灯烛火,众人一路赶往椒房殿门前,有了女御长的令牌在身,无人敢拦。
屋外的宫女见状马上进去通报,不久后皇后穿着正装走了出来,沈淑昭立刻打起了万分精神,女御长侧身行礼说道:“皇后娘娘,奴婢特奉太后旨意来带大小姐回长乐宫去。”
皇后莞尔一笑,“大小姐正在里屋为本宫给太后抄写经书,恐怕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小姐若是再留在皇后寝殿内只会打扰到娘娘休息。”
“女御长不用担心,本宫和大小姐一同向太后尽献孝心,多晚都不会打扰到本宫。”
“皇后娘娘美意固然好,可是太后体恤娘娘与大小姐在先,奴婢们不敢违抗旨意。”
“若是太后的关心本宫怎会不听从,你们进来吧。”皇后傲然扬头,女御长领着宫人走了进去。沈淑昭留在外面,皇后冷眼打量着她,而沈淑昭也以不输皇后气场的眼神回敬。
皇后身为正宫一身傲骨,自然越看她越眉头不屑一挑,沈淑昭是太后的权谋心腹,平谦地对她淡然微笑,然而这眼神交视中却杀机四伏。
女御长和屋里的大小姐走了出来,经过皇后身旁时,皇后突然开口:“明日一早,你还得来本宫的椒房殿把剩下的做完。”
沈庄昭停下了脚步,皇后的声音飘忽说道:“你现在一走了之,难道以后不用做了吗?”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沈庄昭平复了怒意,然后对女御长说:“女御长,我留在椒房殿抄剩下的经书,明早会回去的。”
“大小姐,您真的要留在皇后的寝殿内吗?”女御长不可思议地问道。
沈庄昭点点头,她捏紧袖里的拳头,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她身为沈家的嫡长女,绝不能让皇后小瞧了去。
阶梯下的沈淑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姐这个样子,是她从未有过的……认真的神情。
接着沈庄昭走上台阶,回到皇后身边,说道:“娘娘,臣女今夜为您抄好经书,全部一、字、不、漏地抄下来。”
皇后出乎意料地看向她,然后沈庄昭径直走向里屋,留下身后皆感诧异的众人,沈淑昭望着长姐的背影,第一次佩服她起来。
如果是自己,她也不会灰败地选择在别人的保护下黯然离去。
既然沈庄昭自己选择留下来,其他人也都只能回去。来到长乐宫,她们向散宴后的太后禀告后,太后也惊讶于沈庄昭的做法,感慨从她身上看到了沈家从不轻易向人低头的骨气。
“太后,您说皇后这样挑开明面与长姐作对究竟是何意?”沈淑昭问道。
太后轻轻笑道:“今早皇上命人带走了萧家嫡长子,十有是与李崇遇害一案有关,她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萧将军被廷尉审查了?恭喜太后,皇上既然已经动手了,那萧家离倒下不远了!”
“这里面也有你的不少功劳。”
“一切都归于太后对臣女的调教。”沈淑昭知道功高震主的话,于是对太后很是谦卑地回答到。
萧家离家道衰败的日子,比前世提前了两年,一想到这,她觉得血液沸腾。
如今大仇即报,剩下的唯有沈家那些置她于险地而不相救的人。
至于萧家能倒得有多漂亮,她感到万分期待。
她继续道:“太后还记得给臣女提供李崇可能遭遇不测一事的甄富强吗?臣女今天收到了甄府的来信,邀臣女去郊外的汤池清凉山庄住一日,臣女认为这是一个拉拢他的好时机。”
太后点头,“去吧,你是哀家最好的说客,诸多党羽又有何人不是你出面替哀家拉拢的?”说完,她忽然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看了沈淑昭一眼:“你身为一个未出阁又远离权争的小姐,做到这一步的确比常的小姐厉害。”
这话让沈淑昭为之一愣,“臣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太后给的。”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对她仁慈笑道:“你为沈家做了太多了,哀家定会让你生母的名字写入族谱里。”
沈淑昭听后眼前一亮,这样一来她哪怕以后不在沈府阿母也会过得体面有尊严,于是向太后跪拜谢道:“臣女多谢太后的垂怜,代替阿母感激不尽!”
太后扶起她,“你是沈家人,一生都效忠于沈家,哀家怎么舍得你生母过得不好?”
沈淑昭淡笑不语着低下头。
太后反复提起沈家两次,不是在告诉她,一定要忠心耿耿于沈府吗?若她稍微有想要挣脱的野心,她的生母日后可能会被拿来当作筹码。
但她仍旧是恭顺叩头,答道:“臣女身为沈家人,死为沈家魂,臣女愿将一生都将效忠于太后。”
太后满意地笑了。
“明日让坤仪陪你去吧,有她保护你,你此行会平安无事的。”
“是。”沈淑昭语气温柔,眼底却暗有欣喜。
待她离开了永寿殿,背后太后温和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女御长。”太后说道。
“奴婢在。”
“二小姐知道和手中握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于一个小姐应该掌握的了。”太后的声音中听起来没有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