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自己迅速加快的心跳声,胸口的呼吸开始变得此起彼伏,面上被一点点染上绯红,如春日的三里桃花。太近了,她们真的太近了。
上面那个人的长发顺着推她入床的姿势,滑落至枕侧,与她的青丝融合纠缠在一起,温柔乡前的衣服因俯身而微微下滑,一派好春光在里面隐隐乍现。卫央保持着按住她的双肩的举止,盯着沈淑昭,气息若幽兰般吐在她泛红的脸上问道:“你方才问我的那些话,是何意?”
沈淑昭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她看得脸红,而卫央却对此浑然不觉,她只好刻意回避着那里,讪讪回道:“殿下……您别这样……”
“我怎样?”
“那里……它,它……”
“哪里?”
她被卫央弄得说话也不利索,偷偷一瞥,又错开目光,说道:“咳咳,胸……”
“你说什么?”
这一问瞬间又让她气势弱了下去,使得声音更小了几分。沈淑昭只好音如细蚊般道:“殿下,宫女们若是进来……”
“所以呢?”
“若是被慧庄她们看到不好了,您是长公主,臣女是怕……”
卫央道:“哦……正因为孤是长公主,那又怎样?”
她这么一说,沈淑昭被堵住了口,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她是尊贵一世的长公主,难道那些宫人还能说些什么不成?
四目相对,气氛暧昧,卫央接着说道:“孤是长公主,所以孤所做任何事,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吗?”
她的神情是如此镇定自若,连自称用词也变了,可在身子上却又做着越矩的事,令沈淑昭显得进退两难。那些话听在耳里,烧在心头,她是长公主,她要别人什么,做些什么,还需要沈淑昭同意吗?
卫央的薄唇全被沈淑昭看在眼里,却似红梅,似罂粟,引得她如火灼身,她有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又不得不生生克制下去,她怕,又想。
忍了忍,还是作罢。
“公主您还是让臣女起来吧。”她无奈说。
卫央撩起她的头发,说:“表妹,你起不来的,孤在沙场带兵的时候,你大概还在闺中刺绣吧。”
她一下无言。
这是□□裸地调戏。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问道:“公主……您是说,带兵?”
沈淑昭看着卫央,虽然她知道她有深藏的功夫底子,但怎么也想不到卫央居然能够上场带兵,这已经和她所知道的寻常公主形象截然不同,在长乐宫西苑的那次初遇又浮现在眼前。
剑上的血,和冰冷不了接近的卫央。
而现在,却在自己上方,仗着有力气按着自己在床上不能动。
如此反差。
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太后和皇上以后会和你说的。”卫央忽然正经了起来,这么对她说着。
沈淑昭点头。
心里却开始一团乱麻起来,卫央带兵?这是怎么回事?前世里这是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太后从未和她说过,为何卫央如此肯定。
她双手抬起来,放在卫央的肩上,她瘦得骨骼分明,让沈淑昭十分心疼。她问:“你去北方?”
卫央一愣:“嗯。”
沈淑昭心底涌上不舍,一个女子,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京城,去这么远的地方,纵使她有天大的才华,和不可言说的理由,也不必非要在这样的年纪离开!
她以为太后和皇上为了某些原因,只是让卫央出宫到国寺平安躲了两年,原来不是,看来锦衣玉食下,卫央这个长公主,做得也并非容易。
沈淑昭心头一酸:“那边这么远,还这么危险,你为何愿意出宫。”
卫央敛起表情,严肃道:“因为,我有要保护的人。”
“人?是黎民百姓吗?”
“嗯……”
她叹了口气:“殿下,如今臣女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您。您还有何事是臣女不知道的?”
“有些事该到时候,我会说”卫央咽了咽喉咙,“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好。”
她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当谈到这件事之时,一切都变得有些沉重。她望着仍旧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卫央,俯身睨着自己,她看到卫央眼里有微妙波动的情愫。
眼底是最容易明了心思的方式,她知道,也能感受到,因为她自己也拥有这份感觉。
卫央低下头,沈淑昭看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在长乐宫的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了卫央的存在,她陷入了她对她的那份无处不在的关怀温柔上,然而这份温柔又与表姐对表妹不同,是比普通的女子间更为暧昧的东西。
卫央……
她慢慢闭上眼睛。
临近唇畔时分,仿佛时刻都静止了。
这时“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沈淑昭,我有……”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背后响起,紧接着,那人很快愣在了原地。
沈淑昭和卫央同时望过去,只见到长姐沈庄昭正不知所措地站着门口,迟疑地看着她们。
沈淑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心里开始慌乱起来——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卫央轻咳了一声,对面的沈庄昭看着二人此时的表现,犹豫了半天,最后回过神来时才想起来礼数一事,于是拂礼说道:“嗯……臣女沈淑昭拜见坤仪长公主殿下。”
然后她一手捏紧了娟帕,踌躇着不知该进不该进。
卫央冷声问:“你有何事?”
“臣女只是想和二妹叙叙事,未曾想到公主也在这里,多有打扰。”沈庄昭柔柔地回道。
沈淑昭瞥她一眼,叙事?八成是因为太后太过看重自己都开始单独吩咐办事出去这么久了,所以才想来打听情况的吧。
“孤和二表妹还有一些话要谈,不如你先在外面等等。”
“不用了,臣女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还是留在这里陪二妹吧,臣女先行告退。”
不等卫央出声留住,沈庄昭马上福身后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倒退了出去。这里,她不敢久留。
于是只留下身后卫央和沈淑昭面面相觑。
离开了西厢房,沈庄昭倒吸一口气,回想起卫央方才所说的话,她说她们谈话?那怎的谈了去?
她一抬眼,看见院落角落里两个宫女亲密地并肩行走,言谈间笑声纷纷,其中一个搂过另一个,如此再平常的场面,她却看得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回到东厢房的屋内,沈庄昭合上房门,心思繁乱无章,她回想起刚才只是听了三妹的话才去看沈淑昭的,顿时觉得后悔。三妹沈孝昭说太后太过于重视沈淑昭,背地里不知道为太后做了多少事来博取信任好感,而她们却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还以为选妃的事一定是榜上钉钉。这个外人皆传孝极美名的庶女,实在太不简单了!
可是……说是太后也罢了,为什么长公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她的床上,还和她如此暧昧!
沈庄昭倒上一杯茶,手却是颤巍巍的,她宁愿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可是那个角度……怎么说也说不通,这沈淑昭为了讨好太后和当上皇妃,竟然爬到……爬到了长公主的玉枕边?这么不容天理的事,真的发生在眼前!
这一晚,沈庄昭她注定无眠。
而另一边,沈庄昭走后不久,卫央也欲要离去了。
“太后还嘱咐你有事,”卫央站在门的边缘,回头说道:“你去忙吧,我回殿了。”
“好。”沈淑昭在她身后老实说。
自从这么近的距离彼此都涌上冲动的感觉后,她和卫央之间的关系彻底明朗化了,所有曾怀疑的自作多情与不安都烟消云散。
卫央接着温柔道:“你别担心你长姐一事,我自有办法。”
然后她便转身离去,背影融入了狭长的黑夜里,沈淑昭来到门边看着她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她才怔怔地舍得回到屋内。
喜欢之人一旦离去,她转过身回来时,又回到了时刻都在算计的那张面谱里,她不能,她还需要在后宫里苟延残喘地不断求生下去才行。
李司直,甄尚泽,这俩人的谜团十分之深。
萧陈两家看来已对在他之死上大作一番文章,她前世甚少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太后也是避讳莫生,如果他们是想拿这件事引出太后党羽之间的动摇,那必定会在李大人的死因上动手脚。
什么才能让太后的羽翼产生隔阂呢?
沈淑昭忽的想到一点,若是他们将李司直的死……嫁祸于太后的手上呢?
那样一来,太后树立起的威严形象,会被蒙上一层残酷的吕后阴影,更何况太后在皇帝新政之前,一直代为保管玉玺参政两年,李大人是她一手从寒门提拔上司直之位的,越职掌管着京城的从商和农业命脉,太后为了拉拢人才,时常需要花耗大量钱财,但后宫里的月奉每一笔用处都要有迹可循,所以他在平步青云时选择了退隐归居,其中的缘由不得不令人觉得奈何寻味。再加之他这么意外一死,更是让此事越来越传的玄乎。
沈淑昭皱了皱眉头,不得不说萧陈家的确下了一手好棋,前世里太后没有派人过去寻过甄富强,所以没有屡屡遇险知道有人跟踪,她只放注意在游说和鼓动大臣和后妃同意沈庄昭为妃一事上,但是如今她们都已经发觉了,却深感无可奈何。
后宫里所有的圈套,不是发现了可以避免,而是在发生之前已经察觉和处处规避,却仍旧是不得不半只脚踏了进去,陷入挖好的泥潭。
沈淑昭考虑好后,对门口说道:“王献,替我把高中贵人请过来。”
王献走进来,下跪道:“回二小姐,奴婢已经远远望见中贵人领着人过来了。”
“好,”沈淑昭道,“果然够快。”
然后她坐下来,拿出一张纸开始写东西。
随后很快高德忠走了进来,身后的下人拿着很多檀木沈漆金锁边箱子,他见到沈淑昭行礼后道:“二小姐,这些都是太后赐你的。”
说完,他对后面使了眼神,那些人都一一打开,里面放满了耀眼的白银,沈淑昭按捺住欣喜之情,说:“代我谢过太后。”
“娘娘说了,这些银子二小姐想花多少留多少,不够了,娘娘还会继续送。这三位小姐里,您还是头一份。”
“臣女对太后恩德没齿难忘。”她回答。
然后高德忠另一个人离开了。
绿蓉和惠庄等人走上前来,感慨道:“太后太疼您了!奴婢们从来没见过太后的赏赐如此丰厚过。”
“太后娘娘对二小姐尤其上心,真是太好了。”
沈淑昭淡笑,合上箱子:“这些都不是给我的。”
在她们还没接话时,沈淑昭又道:“你们出去吧,王献留下。”
王献听到自己名字以后,眼露小喜,却又在面上只显出一阵懵然。其他宫人纷纷退下,沈淑昭看着这个最为精明的下人,仔细打量着,如今在做某些事上,这些宦官的确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你想当上中贵人那样的人吗?”
她问。
王献拱手尊卑道:“奴婢一直将高中贵人的才干品德视为毕生追求。”
“你被太后赏识的机遇来了。”她笑着说,“将此事做好,我们都会升上去。这里有很多银子,去墨轩阁找到那些给钱写赋的文人,名气越大越好,明日全都各写两篇文赋,一是歌颂前司直李氏的丰功伟绩,可歌可泣,二是哀悼李氏的不幸之死,认为太后错失知己,通篇缅怀之情。谁写得好,谁会被太后亲自赏赐。要让茶楼和阅文人知道,太后的政事一向是对的,李司直如此耿直且才华横溢,既然拥戴太后,那她也是对的。”
王献点点头:“二小姐,奴婢全记在了心里。”
沈淑昭向他递过了那张写满小篆字的黄纸,道:“这上面写的都是李大人任职时做过的大事,让那些文人看看,再自己写。”
“是。”王献小心翼翼地收下了。
“你退下吧。”
王献低头退出了屋内,沈淑昭将一只手放在桌上,揉着额头。看来明天有一出大戏要开唱,两次遇险,和上辈子里她这么被轻而易举断送美好年华的突发事,终于从这一仗里开始打响。
李司直注定要死,但她只能让他死得更有利用价值些。
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卫央。
眸里映出桌上燃烧的烛心火苗,她静静地看着它越烧越旺,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有人想阻碍她和卫央的相处,那么她便会亲手做个沾染鲜血的坏人。
她要亲手修正前世错误的过往,她要揪出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神秘人。
什么皇上,什么太后,她早已不在乎。夜里的那萧府和陈府,也和她同样在各怀鬼胎地期待着第二天吧。
李司直,他必须死。
明天,又会是污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