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的柔荑扣住她白细的手腕,淡淡一瞥道:“随我来。”
而沈淑昭还没来得及回神,这样被糊里糊涂地牵走了。
长廊上,两厮长裙如两朵白花,沿地拖曳,她老实地跟在前方的美人身后,心里慌乱得不敢出一点声。黄昏入夜,檐下挂上早已盏盏长明灯,明灭光影之中,她看不清卫央是如何的表情。
但那轻柔地牵住她的手,渐渐地开始升了温度,烫得她手腕发热。所以一丝欣喜闪入心尖,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长夜一至,这里来往的宫人少了,少得在夜里走了那么久,只有她们两个人。
路过空蝉殿前的花池,昙花顺着月光一点点舒展开来,幽兰透明,沈淑昭停下了脚步,侧身留意。
“怎么了?”前面的卫央被松开了手,于是回头问。
“没什么,”沈淑昭说,“只是想起了那天在西苑里公主带我去赏花的时候……也是如现在一样美好。”
卫央一笑:“你若喜欢,以后经常带你过来。”
这是约定,又一个约定。
“真的吗?”她问道。
“我对你何曾食言过。”
说完后,卫央眼底一阵甚少察觉的黯然。
沈淑昭接着壮着胆子往前一步,道:“公主,你为何对臣女这么好?”
她面上显得平静,内心却隐隐不安。
“嗯?”卫央别过头去看昙花。
“我……臣女是问,公主为何待臣女这么好呢?”沈淑昭慌然说道。
卫央拢了拢发丝,语气万分平淡:“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姐,我待你好,不是很平常吗?”
她愣在原地,说:“这样?”
“那还有什么?”
这句话里,没有一点令人多想的情分。
看着面前长廊外昙花夜景的卫央,神色如此从容,让她恍惚间觉得从前的一切都是在自作多情。
“哦……”她收回了总是长久落在卫央温婉侧颜的目光,望向远处那些美绝的昙花,可是自己却无心赏风景,“我以为……哦,是我多想了。”
脸上一阵滚烫,沈淑昭忽然找不到如何谈下去的话语,她最后的那些话,轻得卫央一定不会听到。
“那公主也带长姐她们来过西苑吗?”
半晌之后,沈淑昭苦笑。
卫央听后轻轻摇头:“没有。”
“但是公主对臣女都这么好,以后也会带她们来的吧。”
她酸溜溜地说着,卫央闻言回身看向她,眸里满是耐人寻味的意味。
“表妹,你不想要我带其他人去吗?”
沈淑昭听到以后别过头去,道:“臣女并没有这个意思。公主对臣女们这么好,如此极尽表姐妹情谊,臣女怎么会拦着不让公主对别人好呢?”
卫央笑道:“以后依表妹的,不让他人去。”
沈淑昭讪讪说:“……臣女可并没有这样说呢。”
对面的人什么也没回,却对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淑昭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然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手怎么这么凉,”卫央拉过她的手,“已经入夜了,快些回清莲阁吧。”
然后她接着顺其自然地牵过沈淑昭,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两个娇好的身姿,隔着距离,却被晚灯在地上拉出一双绵长,又彼此纠缠的长影子。
回到清莲阁的西厢房,沈淑昭坐在床沿边,拉起裙裤,褪至白皙的大腿,回宫拜见太后跪地时膝盖一直隐隐作疼,如今一瞧,果然有了很大一块淤青。
想必是因为出宫之时那两次遇险,无意间磕到所致。回想起在偏僻巷子里的经历,她陷入了沉思,究竟是何人如此明目张胆敢出手暗害宫里的人?
沈淑昭知道萧家陈家虽然势大嚣张,但在这一点上是万万不敢的,幕后之人仍然是值得推测的问题。
这时门被推开,很快卫央走了进来。
她来不及放下裙子,卫央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人的目光从肤白的大腿滑落至脚背,只见卫央挑了挑眉头,显然易见已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沈淑昭红着脸急忙放下裙子,忙端正了身子好好坐在床边,说到:“让公主见笑了。”
卫央说:“淤青竟这般重,拿些药擦。”
“臣女知道了……”沈淑昭话音未落,见卫央走了出去。她是去哪?过一会儿沈淑昭忽然想到,她不会是去找药了吧?
一下子,她坐立不安起来,捏着绣着红锦团丝薄被,反复松开又攥紧,这样的心情,比前世里在闺房里等待着送来的红色嫁衣更甚。
没多久,见卫央手执白玉小瓶再度进入屋内,来到沈淑昭面前,看一眼被素裙遮住淤青的膝盖,微微皱眉地说:“撩起来。”
沈淑昭说:“……一定要吗?”
卫央反问:“不然呢?”
于是沈淑昭只好遮遮掩掩地撩开裙子,接着卫央解开瓶口,将里面的药膏点在指上,再将药膏涂抹到沈淑昭的膝盖,她的指尖轻轻地在她的骨骼上抚摸而过,然后一点一点的沿着骨骼往下滑,惹得沈淑昭觉得痒痒的,心里一阵酥麻。
她真的觉得长公主卫央不只是为她擦药那么简单,耳根红了一截,上药好以后,她连忙放下堆在大腿上的裙角,同时说着:“好了好了,不用了。”
将药瓶放至藤案上,卫央说:“这是我从空蝉殿拿来的,放你这了。”
“长公主有心了。”
“我已不自称孤了,你怎的还唤我公主?”卫央眯眼。
“尊卑有别,虽然和殿下有着表姐妹之情,但您终究是长公主,可是臣女只是一介庶女,若直唤您表姐之称,臣女只会深感惶恐。”
卫央笑道:“你太见外。”
沈淑昭委屈得攥紧了被子,她何尝不想直接叫她的闺名,可她有这个资格吗?
随后卫央起了身子,紧接着坐在了她的床边,暗香袭来,闻之欲酥,她们二人之间身子挨得很近,沈淑昭觉得身下一下子变得很沉,可是这却沉得她心里充满了未可知的期待。
霜叶红的床帷,红锦缎的丝被,若不是此时坐的是两名女子,倒真显得像床前青涩相见的新婚之夜小夫妇。
“你以后少出宫做这些事。”卫央蓦的开口。
这让她听后不知如何作答,而卫央继续道:“我会担心你。”
“……像担心长姐和三妹一样吗?”她忽然不知怎的只想问这个。
卫央侧头,眼里满是微愣:“什么?”
沈淑昭想了想,迟疑着决定压下这个疑问,可是这一时若有似无的暧昧,在她和卫央之间充满了无法拨开迷雾说清楚的谜团,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怯声问道:“公主……您担心我像担心长姐她们一样吗?”
说出来时,她已做好了卫央自然地回言一句嗯的打算,然而她等了一下,身旁的人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说,反之,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嗯……”卫央终于出声了,预想之中的答复,她悬着的心落地,然后她很快听到她这么说:“我会比担心她们更担心你。”
沈淑昭这一次看向卫央的眼神不再是暗暗的憧憬,而是十分的惊愕,而卫央沉着轻抿的薄唇,让她有理由相信,她是认真的。
这样……好了。
那好了……她期待的,不正实现了吗,怎么会突然觉得有无可名状的心情,在心里搅乱,如过眼云烟里的一团迷失了方向的雾,左右一边是喜,一边是忧,分不清真实。
这时卫央平淡道:“还有,我忘了说一点,你的眼睛其实很让我印象深刻。”
“我的?”沈淑昭重复。
卫央点头:“不知为何,一眼记住了。”
沈淑昭低下头,浅笑:“殿下,您也是啊……臣女自从那天只见过您一面,一直记得公主的双眸,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未曾忘记过。”
“哪一次?”
面对卫央的询问,她意识到她说的是前世的事情,于是改口:“儿时阿母带臣女们入宫时,有幸在女眷宴会上在太后身边见过殿下,年来久远,想必公主早忘了。”
看来卫央是相信了,听她道:“原来如此。我初遇你时便知你眼神厉害,太后向来赏识你这般眼神的人,然而你不愿困在宫里为妃,却总是为她出策,为何?”
沈淑昭看向漆黑的窗外,良久后才出声道:“这后宫里的长夜,可比外面的夜更长。”
卫央闻言,无声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这皇宫里的夜里,承载着无数个失意人的夜晚,它如此漫长,长到可以听到每个殿里的旧人挨个哭完。长夜里的后宫,是最见不得好的,无论是否得意者,都是悔恨,都是叹息,都是无可奈何。”
只因入宫那么多年,她看到的太多了,太多了。
当她说完以后,卫央静静地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喜欢此地,女人太多,是非不断。”
沈淑昭心里一阵哽咽,前世里这个女子大都想去的地方,她没有选择余地的来了,可是,她得了什么?为了家族,她努力地斗着一条又一条生命,无时无刻她都想逃出去。
站在长乐宫门前眺望,那个最让她向往的方向,是出宫的正门。
只有当她看见天空时,才觉得自己真实地活着,而不是一个别人手下残戮的棋子。
“是啊,”沈淑昭感慨,“因为是非多,所以总有许多断不了的阴谋暗算,一场接一场,不容人,斩不断的乱,一旦陷入再也无法脱身。”
卫央道:“你既知宫廷的乱,为何还总卷入进来?你明知你什么也不做,可以全身而退。今日李司直一事,还不够危险吗?”
听到她这样说,沈淑昭双手撑在床上,身子向着卫央慢慢前倾去,身段轻柔,二人面对面,直到她让卫央的眼底里彻底的充满了自己的身影,然后对着她委屈道:“因为臣女不这么做,你可见不到我了呀。”
这下换卫央哑然。
沈淑昭知道她自然不懂自己说的是何意思。
彼时她和卫央的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声。
喜欢,怎么会不去撩拨?
可是她觉得不够满足,这还不够,若是……卫央也对她有感觉的话?
沈淑昭试探着更近一步,卫央的唇瓣近在咫尺,冷香馥郁,她停在了一个近乎一点要正面吻上的微妙距离,问:“那么……公主若是见不到我,会怎样呢?”
然后她察觉到了,对面的那人,轻微的倒吸一口气,她愣住了。
随后卫央按住她的肩膀,沈淑昭觉得自己慢慢倒下,一阵错愕间,额后便感受到了温柔的枕羽,她的青丝在红色床铺上散漫开来,“嗯?你觉得呢?”最后她听到自己胸前上方的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