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让沈泰生没有料到,他反问道:“怎么我来了便不敢说了?”
沈淑昭柔柔弱弱地回他,似有些敬畏:“女儿怕说出来,阿爹会生气。”
沈泰生一下子哑口,老夫人横了他一眼,有点像在责怪他为何对沈淑昭的语气如此凶。
还是老夫人说话比较和蔼些,她慢慢问:“乖孙女别怕,说出来有我做主。”
这几年的无时无刻地对老夫人辛勤服侍,还是有很大的成效的。
沈淑昭缓缓用袖子擦拭掉眼角不存在的泪珠,说到:“这是阮二娘没经过大夫人同意,没有记账和入库拿的私钱去外面买的玉,淑昭怕大夫人责怪,又恐辜负了生母的好意,于是贴身放着不敢对任何人说。”
“果真如此?”老夫人眼里满是怜惜。
停止了低声啜泣,沈淑昭抬起头来望着老夫人,楚楚地答道:“那块玉也许是和三妹的玉很像,可是绝对不是同一块玉”
说完,她捧着白玉走到老夫人的面前跪下说道:“这块白玉只是由下等玉打造而成,如果是三妹那块真的是京都玉雅阁的玉匠们做出的良玉,怎么可能会是次品玉呢?如若不信,祖母大可请玉匠拿着鉴别一番,这究竟是否是三妹所说的玉!”
老夫人接过白玉,看了几眼,便抬起头对着众人说道:“不用请玉匠了,老身看了一眼便知这玉不算坏,可也绝对不是那块我给孝昭的玉。孝昭,你怎那么急匆匆地认为是你二姐窃了你的玉?”
沈孝昭听见老夫人这般说,眼泪直在眼里打转儿,一时找不出话来。
她只计划好了那块玉从衣裳里掉出来,怎知掉出来的不是计划里的那块玉?
这时一眨眼的功夫,大夫人“哎”了一声,脸上的担忧转眼变为了释然,先于沈孝昭一步说到:“我知道淑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老祖母平时这么疼你们,都放宽了心,一个个哭成什么样子了。孝昭想来是由于昨日找玉哭了一宿,睹物思物,一时看错了罢,一场误会。”
她走上前来用手温柔地搭在沈淑昭的背上,接着说:“好孩子,今天白白受了不该的委屈,快起来吧。”
此时的沈淑昭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大夫人柔声央求道:“阿母,即便如此我还是认错。阮二娘是不对,可是她辛苦存了数年的私钱,都拿来给女儿买了这一块玉,二娘不知道玉好不好,可女儿知道,算知道我也仍然将它视作最为宝贵的东西,求阿母不要怪罪女儿,更不要怪罪阮二娘。”
老夫人听完这番话后眼里充满了疼惜,她不知道生活艰辛的阮氏竟然默默地为她女儿做了这些事,说起来,阮氏之所以过得那么辛苦,还不是因为沈泰生对她失去了兴趣,所以弃在了小院子里。
而下人更是狗眼看人低地来服侍人,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妾,其实和他们的地位没什么差别了,更何况还是失了宠的。
如果阮氏没有生出沈淑昭来,她的后半生不知道该在怎样无尽的等待中,度过漫长黑夜……
“好了,真是委屈了这可怜孩子。”老夫人啧啧了几声,伸手示意沈淑昭靠近她,然后用苍老的手抹去孙女的泪痕以表安慰。
大夫人连忙宽慰道:“淑昭,你莫太往心里去。”
说完,她碰了碰身旁的沈孝昭:“你祖母心地仁慈,向来对你们教导有方,今日之事是你忘了祖母平日所教的话,快向你二姐赔不是。你二姐最受祖母的教诲,会原谅你的。”
沈孝昭撇了撇嘴,虽然心底极不情愿,但还是行了平礼说道:“二姐,对不起。”
于是从此刻起,大夫人和沈孝昭二人都没有资格再对这件作何评论了。
从头到尾一句不发的沈庄昭,此时侧过脸来瞥了一眼沈淑昭,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奇怪了,难道这块玉还会在百芳园人间蒸发了不成?”
大夫人愣了愣,然后沈淑昭不解地抬起头,望着对面的美人道:“长姐,二妹有一事不知,这百芳园除了二妹的人来过以外,还有打理园子的下人,为何不多问问他们呢?”
“昨日三妹早早命人搜过了百芳园里下人的住处,均没有发现藏玉,搜屋这事是得了祖母许可的。”
沈庄昭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她抚了抚云鬓上的碧色珠花,以一双秋眸打量着对面沈淑昭的下人,出声问:“你们昨夜回去该是都为二妹守夜吧,可曾有谁单独离开过二妹的闺房?”
四个侍女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是否该先出声。
跪着的秋婷一直静静听着沈庄昭说话,忽然间好似恍然大悟了什么,带着一丝胆怯的声音回道:“奴婢……昨夜守夜门外,未曾见过谁离去,连早上婢子也一直待在小姐身边,是绝对不会有空去藏玉,更何况奴婢们大多六年前一直跟在二小姐身边,断断不会干这种害主子的事!还望老夫人明察!”
“哦?”沈庄昭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好像对这个新发现很感兴趣。
待秋婷回答完后,沈庄昭盈盈走向老夫人,提议道:“丢玉事小,品大。这院里竟出了这么些不干净的手脚,好祖母,庄昭觉得不如去搜每一处宅院及下人的房间来彻查清楚,不枉三妹昨日如此伤神苦恼了,同时也还二妹一个清白,好不好?”
老夫人她已经很不想继续把这件事往沈淑昭身上扯了,可看沈庄昭说得条条是道,为了彻底证明沈淑昭的清白,老夫人最后还是允了她的要求。
沈淑昭微微一笑,她知道算证明了玉不是自己的,可沈庄昭还是能够三言两语又把嫌疑带了过来,毕竟自己是最后一个去园子的人,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异口同声的见证者,不是吗?
望着老夫人无法反驳地点头,沈淑昭心里笑笑,也什么都不多说。
即便沈庄昭从自己贴身丫鬟口中知道了自己没有时间去处理那块玉又怎样?以为我把那块玉偷偷换了之后,肯定还藏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吗?
沈淑昭摇摇头,她大错特错了。
“不必了。”
此时开口的却是大夫人。
她和沈泰生一样皱着眉头,说:“搜小姐的闺房成何体统。”
但不等老夫人准备顺着这句话接下,沈淑昭抢先说道:“阿母无妨,长姐说得对,还是先搜淑昭的住处吧,淑昭想现在还得清白。”一边说着,她一边匆忙地转身欲往外面走,谁知脚步太过仓促,一不注意跌了下去。
恰巧婢女碧儿站在她身旁,也不知是碧儿想拉沈淑昭,还是沈淑昭拉了她,两个人这样倒了下去。
这时,一枚圆润的白玉滚落在地上,旋转了一番,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地面上。
那是从碧儿身上掉落出来的。
看到那块玉,沈庄昭三人的脸瞬间变了色,老夫人更是特意站起了身想看清楚那块玉,等她看清楚以后,脸色涨红,十分恼怒。
默默看着整场事情发展的沈泰生,铁青着脸问倒在地上的碧儿:“说,玉哪来的?”
碧儿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上会有这种东西,急忙磕头认错道:“不是我,不是我!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奴婢身上啊!”
站起了身的沈淑昭此时此刻已惊讶到不知说什么话了,愣了半天,继而眼神里满是惋惜道:“怎么会是你……”
听到二小姐说这话,碧儿突然懵了,怎么会这样?这块玉难道不是自己趁着二小姐去看阮氏时,亲手放在了她的衣物里面吗,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关于沈淑昭身上那块其他的玉,和自己身上的玉,她便想通了,她颤巍巍地看着眼前这位被称为“菩萨在世”的少女,那善良温柔的一面竟然——全部都是伪装!
“二小姐,奴婢今早亲眼看见您偷偷带着这块玉,为何如今竟然出现在了我身上?”
碧儿慌不择言,她来不及多想便开口说道。沈庄昭和大夫人听后却是脸一沉,这个蠢货。
老夫人眉毛微微一挑,而她对面的沈泰生此时的脸色更是越来越不好了,大夫人眼看不对,赶紧站出来喝斥道:“还百般抵赖给自家主子,真是不知悔改!把她拖下去!”
听到这句话碧儿赶紧磕头得更厉害,“咚咚’的声音在地面回响,磕得头都破了,她知道老夫人生气了自己将会没有任何余地。
偷窃罪,这样的罪名置她一个外乡来的小丫鬟于死地,是毫不费力的。
也许是求生的太过于强烈,几百个借口此刻在她的脑海里飞速转着,突然碧儿灵机一动抬起了头,额头上顺着流淌出一股鲜血,她恶狠狠地瞪大着双眼,指着沈淑君吼到:“奴婢承认玉是偷的!可是这玉——是从昨晚的二小姐房里偷出来的!”
语出惊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愕地看着满脸憎恨的碧儿!
一旁的沈淑昭有些微愣,不过她转念一想到底是大夫人那边选出来做事的人,脑子不会太不灵光。
“碧儿,如若这块玉是昨夜你偷的,你之前又为何说是早上看见我偷偷带着这块玉呢?”
沈淑昭一字一句地平静说到,挑破碧儿谎言里的前言不搭后语,尽管沈淑昭的表情很淡然,然而她看碧儿的眼神里却是越来越黯淡。
碧儿没有料到沈淑昭反应能那么快,她的谎言很快便不攻自破,断断续续的说道:“那是因为……因为……奴婢一时慌乱,所以有些口不择言。”
老夫人的眉头越发紧皱,沈泰生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即便碧儿现在说出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玉是从她身上掉的,不是从沈淑昭的身上。
不过她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了,很快过来的几个下人用帕子捂住了碧儿的嘴巴,这个可怜的婢女只能呜咽着,但是不用想也能猜到她在说什么“不是我”之类的话,凄惨的声音逐渐随着她被拖远而小了下去。
“下人偷主子东西,还想栽赃给别的主子!连府里的条规条据都忘了吗!”
老夫人气得反复将拐杖笔直地剁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沈泰生黑着面开口说道:“将那婢子拖到黑屋里仗打,直到她吐出真话为止!一个下人偷窃竟让沈府三个小姐都搅合了进去,你们都回去各自好好反省!”
整个内室里又恢复了一片沉默,除了两个最有权威的人以外,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那秋婷此时此刻膝盖发软,她简直无法再从这里站起来了,她哆哆嗦嗦着,和洛水偷偷交换了眼神,彼此胆怯的心情十分强烈。
秋婷知道,如果没有刚才那些节外生枝的事情,刚才被拖下去走的是她……
原本她是打算二小姐的玉掉出来以后,自己跪下来承认亲眼看到沈淑昭捡起来的,再说几句给主子申辩越描越黑的话,最后大怒的大夫人罚二小姐闭门三天思过,再命人将知情不报的自己拖下去关黑屋里。
然后自己可以从大夫人那领一笔不少的银子,寄给远在他乡病重的母亲。
是的,一切本来都可以按着轨道走的,自己原本可以暂时休几个月,领着银子回去照顾身体越来越虚的母亲的!
她的腿越来越发抖得厉害,秋婷望了一眼那个卷入事件中心却又很快全身而退的沈淑昭,此时的她柔弱的面目上竟一点表情也没有,放佛即将断腿的那个人和她无关,尽管昨晚她才对她嘘寒问暖。
“唉,真可怜……”
这时候,沈淑昭充满了怜惜的声音传进了秋婷的耳朵。
她看到沈淑昭望着远处被拖出外院的碧儿,流露出了平常善良不忍见到这些场面的模样。沈淑昭微微叹了一口气,温柔的双眸很快转了过来,直到和她对视:
“你说是吗,秋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