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贾环潜入贾府,也不去管别的,直接溜到王夫人房门外,藏到后窗那边,找了个能挡住他的花丛藏身,左右看了看的确很是不显眼了,这才舔了舔手指,从背包里寻了一点火烛,把纱窗烧了个洞。
至于为何要舔手指,贾环觉得既然他看电视剧的时候,那各路梁上君子都是舔手指再戳窗户的,他也自然该舔一下。不过人家那都是窗户纸,他这是窗纱,所以戳不开,只能烧开,但凡用刀割开也不行,绢纱割开抽丝,一抽丝,那得多瘸的眼睛才看不出来这边藏个人?所以他拿了火烛,小心烧了个洞,倒是可以看得清楚了,也不必担心会抽丝。
他这从那烧开的窟窿里往里看。
只见贾政与王氏对坐,两个人在那里一脸的愠色,恨不能拿刀杀人一般。
贾环听王夫人道:“那兔崽子可是老爷的儿子,现如今好像是给赵家生养的了,真是气人!”
贾政闻言,更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容你废话!小畜生怎么都是我儿子,他怎敢欺我太甚!竟不听我的,甚至没把赵氏送去寺里,简直可恶!看他这次考上了举人,我去参他不孝!”
“老爷这么想对了,他本不孝!”王氏啐了一口,“他竟然私自去科举,没有禀告父母,从护国寺走了,简直是不孝之尤!哪里曾见过有这样的儿子,如此不把父母当回事,竟与姨娘亲近,还每日里不肯向我请安,又不肯孝敬,只说让他抄经他不乐意,什么东西!”
这话越说越给贾政搓火儿,直到贾政气得七窍生烟了,王氏这才略略安心,满脸安慰道:“老爷你也别上火,那小畜生是赵氏养的,本是贱人所生,自然是肖似贱人,老爷也不必忧愁,只知道,贱人本好养活罢了。”
这话意思是,只要是贱人生的孩子那一定是贱人,跟男人无关。
贾政也暗暗点头,觉得王氏说得非常有理。在贾政固有的看法里,他本是国公爷的后人,那他一定是个天生的贵胄,那他的孩子也该是继承他这天生贵胄的一点,是贵人,是能人,反正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可是贾环这般的不听话,却又能比珠儿还小的年纪中了秀才,又会武功,那一定是他的给贾环遗传的好的那一部分,而贾环又骗他,没有把赵姨娘送去寺院里等死,那一定是赵姨娘给遗传的,是坏的那部分。
所以贾政便觉得心情不爽极了。
“老爷,你听我说,”王氏却有了主意,“怕不是赵姨娘那娘们不地道,她自然也把环哥儿教坏了。所以老爷你须得有个主意才好。”
贾政看向她:“什么主意?你且说来。”
“老爷,你说是不是要把那贱人给——”王氏动了动手指,“把她带回来,每日里不许她再接触环哥儿,却可以让她把环哥儿叫来,到时候老爷好好的教教环哥儿,他能不好好孝顺?”
王氏这话其实还有个事儿,便是她想要杀了赵姨娘。
其实王氏这人到现在却还真的不曾真心下手去要人性命。
府里奴婢死的大都是觉得没了体面又不想家去更不想去配小厮,有的大丫鬟自杀了的,虽然有王氏的逼迫,却没有她真格儿下手的;而若说到包揽诉讼这种事倒是有的,只不过她到底没打算要谁的命去,不过是在她眼里,那些平民百姓的命不值钱罢了,因而因她插手而断错了的案子那也不是她真的要给谁下手,便在她心里也算不到她头上;至于放利子钱,她到是闹过几回家破人亡,但到底她也觉得欠债还钱,不是个大事儿;要说真是她下手的,便只有贾瑚一次了,但却不是她直接伸手,而是缓伸手,不伸手,把贾瑚拖死了而已——活该那时候张氏自己也病倒了!
至于周姨娘的那个没养大的儿子,王氏是不把没长大的孩子当成人的。
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倒也有些道理,王氏这冷心冷情的样子,与贾政却是绝配,而正好她喜宝钗也是如此,只因宝钗的性子颇像她,而并不是像她二妹妹——尤其一点最为让她满意的是,宝钗重兄长,体贴母亲,这又与她性子一样了,故而她现如今是特别想要留下宝钗,并不想让薛家离开贾府,却不想她哥哥王子腾非要插手,闹得她本心中不爽,这回,贾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王氏的这些话说得贾政心里熨帖,更是大感安慰地觉得这家中唯有王氏才是真心为他打算,是个好妻子,便越发拉着王氏的手展现恩,仿佛王氏真是他的钟情之人似的。
这夫妻俩在屋里没的让人恶心。
贾环在外面看得想吐。
于是,想吐的贾环拿出虫笛凑在嘴边,对着这夫妻俩吹了一曲催命曲。
“这哪儿来的笛声?”贾政还觉得这曲子挺优雅的,“太太,你可听到了?”
“怕不是宝玉在折腾吧。”王氏但凡遇到好事儿都想给自己儿子,这时候也是如此,“老爷,宝玉是个颇有才华的孩子,我是没瞧见谁家哥儿在他这般年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呢!每日里老爷你也太拘着他了。”
王氏这话意思是贾宝玉什么都好了,贾政道没说什么。其实贾政也觉得贾宝玉这孩子很好,至少比其他人家的纨绔子弟要好得多的,又是赤子之心,整个人都那么的灵透,凡人不及。可是偏偏一点,这孩子不喜读书不科举,老太太又纵着他,真是让人着急上火。
“宝玉还小,需得慢慢教,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算不科举,只要读书读得好,那也是有好名声的,他也能平步青云,哪里需要像环哥儿那样奔着科举去,瞧着功利心那么重,又有什么好名头?”王氏说得倒也不加,更是让贾政心里熨帖得很——贾政自己没考上,连个秀才都没得,还是用了国子监的名额才能参加会试,然而结果非常让人尴尬。所以说,王氏这些话是他一直想要给自己做辩解的,此时更觉得王氏看起来可可亲了。
然而,这夫妻俩不知道,刚刚听到的那笛音可不是笛音,那是催命符。贾环抬手给了这夫妻俩一人一个迷心蛊,之后怼给贾政一个蛇影,却把蝎心送给了王氏。
王氏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贾政还维持着抬起手的样子,动作缓慢。
金钏一听屋里有动静,满喊了一声:“老爷!太太!”
见没有回应,金钏不敢迟疑,带着彩霞进了屋子——王氏晕倒在地上,贾政动作慢了半拍。
贾环看得有趣,又重新给他们俩各自挂了迷心蛊,等大夫来了,他这回两个都给上了蛇影,便等着看他们俩比平日里慢了半拍的样子,是太医来了,也是查不出毛病来的。
闹了一会儿,贾环也觉得无聊了,这才放过了贾政夫妇二人,转身回了文荣巷。
以后,他再吃亏,甚至觉得吃亏,来这般逗弄这夫妻俩也是不错,他们俩看起来实在是该当好好吃亏才好。
打定了主意,贾环也不再烦闷,更是把跟贾宝玉做的那些梦都暂放一边,只在自己的家里好好养着赵姨娘,也不理睬赵姨娘说的想念探春的话。
只等又过了一个月,贾环这才开始紧张起来,又回到书院去请教先生学问。
“板儿,这又是怎么了?”赵姨娘见了几次板儿,也知道他是王氏的亲戚,却觉得他实在是个投自己缘法的孩子,更寻思着能把王氏的亲戚笼络到自己这边,特别扬眉吐气,也对板儿不错,更是瞧见贾环与板儿使了各种伎俩将贾府过来的人赶回去,她更是把板儿当亲戚嫁孩子来疼了。便见贾环这般紧张,她竟也没想着去打扰贾环,反而先问了板儿。
板儿答道:“叔叔是要乡试呢,之前圣人允了叔叔不离京城,他可以直接在京城考试了。”
赵姨娘一愣,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儿子是个秀才老爷。
这当娘的,之前没意识到,现如今意识到了,赵姨娘也麻利得很,转身带着新买来的婢女随从,大张旗鼓的寻了最好的店铺,又是买布匹又是买棉花又是买皮草的,这一路走来,她几乎将最好的几个店铺里最好的几样东西都包圆了,恨不能马上将这些东西都做得了,让贾环赶紧试试。
赵姨娘这么一折腾,给人瞧见了。
“那是谁家的太太,看着也忒不像话了。”说这话的,便是在一旁挑布料的一位嬷嬷,年纪差不多四十几岁,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色褂子,人却精神得很。
“那是文荣巷住着的,儿子今年刚做了秀才,这瞧着也是给儿子准备考场里的东西呢。”布店掌柜十分熟悉这些掌故,说得很顺口,“她原本是大户人家做姨娘的,儿子争气,又身上有了官职还要科举,还在皇帝面前挂了号,便由着皇帝下旨说要他们分家,所以她跟着出来住了。”
“竟是十分不像话了。”老嬷嬷哼了一声,“圣人竟然连臣子分家也要管,做什么这么没有分寸!”(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