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半路上贾环换回了自己的造型衣裳,转而绕道,又转了好几圈才回了盐政衙门——此时天色大亮,贾环这看着像是从林府过去盐政衙门找林如海的,别人也是说不得什么也是看不出什么。
找到林如海,贾环把昨夜的事情一说,又将证据都给了林如海,再有事情都是林如海的事儿了,与他这十来岁的孩子可是毫无关系。
果然,林如海见了那证据,又听闻贾环说得十分精彩,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了起来。
林如海是纯臣一系,不结党不营私,自己到江南赴任其实也是孤木难支,这样忍着,一直支撑着只等到时候他能安安稳稳的回京是了——现在有个高手在身边,又想到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还是蠢货,都信那些妖魔鬼怪之事,因而暂时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他却也知道,这是皇帝想要他真的把手放下去的信号——贾环既然有这等本事,又被派到他身边,且是大皇子在贾环临行前跟他说的话……林如海当然能揣摩出来圣意,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随便揣度圣意——知道可以,但是说出来是死罪。
他忙诚惶诚恐地又盘点了下那些证据,果然事无巨细,一一明白,件件详实,每一样都是那甄珏的死罪——甄家也并非蠢货世家,当然会想到这事装神弄鬼,须得找个幌子,将贾环装神弄鬼的事儿遮盖一二才是。
过了没几日,贾环陪着贾敏,带着林黛玉与林玠二人去庙里进香去了——扬州繁华,庙宇在闹市之中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林如海与贾敏二人俱是清雅之人,哪儿会看得上繁华闹市之中的庙宇,因而这一行人坐着车,浩浩荡荡地往城郊落英山而去,山中有个远山寺,在山脚下的小河里泛舟时候听得到远山寺的钟声,悠悠扬扬,让人心旷神怡。
“林大人真是雅兴。”扬州官场,自然有人听闻了林如海这番安排,只觉得这是人家的雅兴,更是上来讨好,“林夫人也是清雅之人啊!”
林如海呵呵一笑,应付了几句。
这时候有人凑过来问林如海是不是知道甄家别院闹鬼的事儿了。
“闹鬼?”林如海貌似感兴趣了,便叫人细细与他说来。
“甄家大房的公子甄珏,说是在别院小住的时候遇了鬼怪,如今吓得不敢出门,只回了老家金陵养病,说是金陵乃是龙腾之所,求龙气镇压邪祟。”下面的人讲来,把这讲得跟故事一样精彩,“好叫大人知道,说是甄家有个管事,每日里只为讨好主人家,这原也不是错,不过这管事总是借用为人做事为借口来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他是卖身给甄府的,却是娶了个自由身的媳妇,也叫人觉得不成体统!只是甄家向来纵容,事情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也便这样了。
“那日说甄珏少爷去别院,正是这管事接待。甄珏是个少爷,哪里知道管事做过什么黑心肝的事情啊!唉!”这做传话的职位是不高,不过一个主簿,却是个消息灵通的,“因而那管事做了许多许多坏事,招了阴间衙门勾魂了,活活砍下了他的头去!说是他那时候还趴在小妾身上呐!”
“胡说!”林如海打断他,“哪里有奴才纳妾的说法!”
这主簿忙道:“大人,你哪里知道,这世上许多事情说是不许,可是打破这些规矩的小人何时少了呢?别说奴才纳妾,这年头啊,便是奴才做官也是有的!”
“那你继续将来。”林如海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
主簿继续道:“那管事被杀,说小妾之间眼前是白花花的人,上触天下触地,再一晃变作个孩童模样,随随便便一招手从地下冒出一匹高头大马来!那判官口称地府白无常,说要把管事带回去下油锅,叫小妾好生自重,免得死后遭难——那小妾听闻跪地一拜,第二天出家去了。”
“那这与甄家少爷又有什么关系?”林如海又问。
“唉!不是说下人假借甄家名号做下恶来嘛!那白无常竟然连那管事的主子也不放过,当夜也拿了那甄珏的天生一口气,叫他虚弱了下来,唯有一声不近女色,又要做善事,这方能长命百岁的。”主簿说完还是一阵唏嘘,至于管事什么抢男霸女的事情也说了一些,还有未曾遭害的那自由人媳妇,说是不曾作恶又是虔诚的,竟然得了府衙的嘉奖,成了女人中的豪杰。
“现如今那白家娘子的门槛都让人踏破了,说她是女人中的英雄,脂粉队里的豪杰,侠义干云的,被父母卖给了奴才也不曾自甘堕落自诩下贱,因而登门求亲的竟然有许多。”主簿说着,也是一脸向往,“大人,小人也远远看了那白家娘子一眼,倒是觉得自己是许宣投胎了。”
说了这许多,林林总总,倒是把错都推给了那奴才。
林如海心中是很不屑的。可是既然甄家是打算这么做的,回头又把家里许多得用的奴才都撵了出去,瞧着是想要好好整顿家风的意思,而背地里还真有人在打探年幼白发之人——果然,甄家是不信阴司报应了。
这边林如海来回找人说故事,又把这故事一来一去的散播出去,又找书生将之记录下来,便做“惊世奇闻”一本,仿造唐宋传奇,还真是把白家娘子也打造成了白娘娘再世一般,倒是引走了不少对“白无常”的关注。
且不说林如海这边如何操作,只说贾敏带几个孩子去了远山寺里拜佛,又留宿在远山寺里,白天便是礼佛谈经,晚上早早歇息,倒是日子过得不错,人也养得精神了许多。
而林玠的功课也未曾落下,在寺院里读书做功课写文章,倒也别致。
只唯独林黛玉跟贾环这姐弟二人可以说是没什么事儿的。
林黛玉因没有被送去贾府,长在父母身边,又有兄弟在侧,她是想要哭也没地儿哭去,虽然父母更重视弟弟,可是对她也不曾拘束,因她是林家上下五代唯一的女儿,林如海对她也是重视非常,甚至读书时候也叫她一旁听着,再加上贾环每隔几日给她送去的那些毓舟书院的精华文章,这叫她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哪儿会没事儿哭呢?
“好弟弟,你给我说说,为什么后宫不能干政都被定下了,偏偏还要给外戚权柄,只给他们虚职,没有实权不好吗?”林黛玉拉着贾环找了安安静静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身边跟着的丫头早放好了垫子,生怕他们俩着凉了。
“这本来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说后宫不干政,却只是一个说法罢了,后宫女人哪儿不想着前朝的支持呢?有了支持再肚皮争气生了儿子,那不是儿子的助力了?”贾环直摇头,“其实要我说,后宫女人,倒也不需要什么高官富贵女,若是皇帝喜欢也罢了,哪儿需要什么身份支撑?再一种是为了收拢人心,这是娘家先成气候再把姑娘接入宫中去做娘娘,这种倒是高门贵女了,但女人成了皇帝与臣子博弈的棋子,只怕将来孩子遭殃……只是这年头,富贵迷人眼,大家看不透罢了。”
“要叫我说,圣人喜欢的女人,便是小门小户也不差什么,只人心好好,外戚不过得了虚职,其实不过是靠着皇家养着罢了;若是与前朝博弈,那也未必需要女孩儿做棋子,只是那手握大权的臣子恐有不臣之心才会如此。”林黛玉想的却多了,“最可恨的岂不是把女孩儿送去宫中博富贵的了?以为送去女儿进宫能得泼天富贵,岂不知圣人是圣人,哪儿能为个女人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了?又不是商纣夏桀之流。”说着,她还笑了下,“是商纣夏桀,把错怪在女儿家头上也是怪得很,不过一个恨天恨地,另一个不肯笑罢了,换成普通人家都养得起的,仿佛是癔症罢了,也不能灭国灭家,真不喜欢,饿两天打一顿也好了,只那两个大王是真的病的不轻,比癔症可是严重多了。”
林黛玉说话一直特别狠,半点儿面子不给的。她这话意思是那两个大王是俩蛇精病,还病的不轻,而一个不会笑一个总是作死也不过是心理疾病罢了。
“说起来,褒姒许是天生不笑的一种病,约莫叫抑郁症,是生而抑郁,不知欢乐;妲己叫反社会,不把人当人,即便是纣王也这般——所以还真是冤枉了她俩,只找人好好养着,过了双十年华好了的。”贾环重重点了点头,认为你自己说的还是特别有道理的,“不过姐姐这话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去,尤其是表弟的先生。”
林黛玉点头应承。
两个孩子说起来这些大话看似童言童语,但实在是这些话真的很有道理。
有道理到跟着调查甄珏这事儿的图三爷图劲也听了直点头——只是是他身边的影卫听了记录好给他的,而他拿了这些,看完了烧了干净,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简简单单的事儿,两个孩子都看得清楚,谁知道这世上多少自诩是有才华的男人的也是看不清分毫——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