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直到老族长斯诺特赶到的时候，这场混乱才终于得到控制。面对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的族人们，他替祝欢解释：“这位是蛇族部落的祭司大人，只有他才能治疗这么重的伤势。你们应该感谢他，而不是咒骂他，这不是真正的银狼部落勇士应该有的行为。”

“祭司？那种玩意儿也值得信任？！”有人仍然大声地嚷嚷，“要不是那个狗屁的神殿惩罚我们，银狼部落怎么可能沦落到现在这个鬼样子？！从那个狗屁神殿里走出来的，连兽形都放弃的玩意儿，能做什么好事？！”

泰瑞尔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说出这种话的，竟然是银狼部族年纪最大的老人胡塞尔。据说他已经两百多岁了，现在苍老得几乎站也站不稳，但看见祝欢的背影的时候，他像眼睛里能冒出火光一样愤怒，瞬间年轻了至少一百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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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银狼族少年并不明白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大多数族人也不明白。但听见德高望重的老人都这么说了，族人们又接着闹腾起来：“胡塞尔老爹说得没错！祭司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是他害得幼崽从树上摔下来，又假惺惺地过去治疗，想装作好人骗我们！”

泰瑞尔忍不住笑了起来，充满了嘲讽：“我们部落这么穷，每家人连五百石币都拿不出来，骗我们能有什么好处？你们别想得太多了，以为自己有多吸引人，其实隔壁的部落都懒得搭理我们！呵呵，幼崽不小心摔下来也能怪别人，怪不得你们都觉得自己把日子过成这样，都是别人的错！凭什么他们这么富足，我们只能这么穷？所以都是他们的错，是吗？！”

斯诺特族长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部落的兽人居然都这么激进，很容易被别人的话煽动起了情绪。他拧起眉头，散发出强者的威压，很强硬地说：“胡塞尔老爹，您不应该这么对待我邀请过来的客人。你们都赶紧散开，不要打扰祭司大人使用治愈奇迹。”

胡塞尔冷笑着喘着气：“我们部落不需要祭司！没有祭司，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兽人世界也不需要什么神殿！只要诚心诚意向神灵祈祷，神灵会保佑我们！”

“确实，神灵会保佑每一个真心信仰的子民。”在这个时候，祝欢结束治疗站了起来，回过头淡淡地说，“不过，内心偏激的人，对其他部族心怀恶意的人，永远不可能得到神灵的谅解。不管你们承不承认，失去祭司之后，你们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真正完成过成人仪式了。所以，你们部落也不可能有真正受到神灵祝福的勇士出现。”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这些话把银狼族兽人都彻底得罪光了，冷淡地对斯诺特族长说：“三百个石币换一个人，不能再低了。如果你们不想换，等到冬季过去之后，我会把他们送到神殿去。到时候他们会受到什么惩罚，交给神殿来裁决。”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衣袍随着动作轻轻地飘了起来。当他穿过人群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也有狼族兽人想冲上去攻击他，却撞到了看不见的屏障上，根本没有办法接近他。

祝欢垂下眼睛，看着那些因为攻击失败而很不甘心的狼族兽人，忽然抬起头，环视着周围表情各不相同的人们：“我们两个部落过去确实有怨仇，可是我们蛇族部落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违背神灵的教诲，没有违背兽人世界的规则。我们也知道你们心里一直有怨恨，也确实可怜你们。不过，我们蛇族部落任何一个人都不欠你们什么。神殿里的每一位祭司，也并不欠你们什么。”

“在指责别人冷漠无情的时候，在指责别人背叛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地问一问那位二百多岁的老人，你们的祖先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你们沦落到现在的下场？而你们接下来要是做了什么事，会得到更可怕的惩罚？”

说完，他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黑色的眼睛里带着讽刺，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泰瑞尔跟着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最后，他停了下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破旧的房屋后面。然后，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族人们脸上的迷惘和怀疑很快不见了。像刚才祝欢所说的话只是让他们在一瞬间有些动摇，接下来他们依然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是事实。

可是，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想知道真相。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胡塞尔老爹绝对不会告诉他什么是真相。如果去问他，他也许只会说两百多年前周围的部落有多可恶，神殿又是多么让人憎恶。在他的嘴里，永远都听不见什么好话。他给一代又一代的幼崽们讲的故事里，都充满着仇恨与愤怒，却永远都没有真相。

老族长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受伤幼崽的身体，泰瑞尔亲眼看见的扭曲的手脚、不断吐出的血沫都已经不见了。孩子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虽然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脸上却没有痛苦的表情，很明显摔伤的骨头和内脏都已经恢复了很多。

“小家伙的伤还没有痊愈，把他抱到我家去，我来照顾他。”斯诺特族长难掩疲惫的表情，看着这只幼崽的阿爸阿妈，“这么小的幼崽，你们不该随便放他去爬树。如果不是蛇族的祭司大人在场，谁都救不了他。”

孩子的阿爸还是很嘴硬：“他是念了什么奇怪的咒语，能有什么用？”

孩子的阿妈呆了呆，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沉默着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老族长也懒得再和他们说废话，又对混杂在人群中那群被抓的未成年兽人的父母说：“你们也听见了，蛇族部落愿意用三百个石币换一个人。我已经尽力了，经过今天，他们应该也不会愿意再谈判了。你们出自己能够出的石币，不够的用部落的过冬物资补足。过冬物资是属于部落里所有人的，所以这些债你们必须慢慢还——等找出罪魁祸首，我会要求他们替你们偿还。”

“三百个石币，怎么还是那么多？”

“为什么不是两百个石币？一百个石币？蛇族部落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泰瑞尔几乎是麻木地听着族人们的抱怨和咒骂，然后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回到家的时候，他的情绪非常低落。正在忙着把院子里种的玉米摘下来剥皮串好的露丝发现了他：“快过来，泰瑞尔，帮阿妈收获玉米。”

泰瑞尔沉默着帮她剥下新鲜玉米的外皮，动作又快又好。露丝发觉他似乎很不高兴，随口问：“去蛇族部落谈判不顺利吗？他们不同意降低条件？”

“不，他们同意了。蛇族部落的祭司刚刚跟着我们过来，查看部落的生活情况，确定我们确实付不起五百石币换一个人的代价。他主动把条件降低到了三百石币，族长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觉得不高兴呢？”

“刚才，有只幼崽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来不及救他，眼看着他要死了。是蛇族部落的祭司救了他，如果没有他，这个幼崽一定会死。可是，包括这只幼崽的阿爸阿妈在内，部落里所有人都不信任他，甚至咒骂他，污蔑说幼崽摔下来都是他的错。阿妈，我觉得，这样的部落、这样的族人实在是——很可恶！很让人讨厌！生活在这样的人群中间，我觉得很惭愧很羞耻。”

他以前只觉得这些人很蠢很傻，从来没有想过要说服他们。因为他们确实太固执了，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们真正睁开眼睛，仔细地看一看周围的部落都在做什么，而自己又在浪费时间做些什么。可是，刚才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改变他们——没有办法把他们的想法和行为扭转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侮辱攻击无辜的人，他同样觉得惭愧，同样觉得羞耻。

祝欢明明救了人，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侮辱。因为他是蛇族部落的人，是神殿出身的祭司，活该被辱骂羞辱吗？

两百多年前，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什么才是真相？(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