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梅很体贴地给两个未成年人留出了午睡的时间，可惜沈回川和朱利安并没有午睡的习惯。于是，他们像以前那样，默默地继续修行——沈回川坐在床上冥想，朱利安练习蹲马步和基础拳法。

癞痢小老虎，不，或许不应该叫它这个绰号了。因为主人不再营养不良，它现在也已经没有脱毛症状了，皮毛渐渐地恢复了油亮水滑的状态，显得格外精神。它趴在门边，看起来好像有点无聊地望着主人一板一眼地打拳。

很久没有出现的小家伙沈问道忽然浮现在空中，朝着它扑了过去。也许因为分开了一段时间，很想念对方，他和小老虎打打闹闹起来更像是在玩游戏，不像以前那么互相看不顺眼了。小老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尝试着舔了他一下。这一次，它换来的不是嫌弃，而是哈哈的笑声和更用力的拥抱。

小老虎有些迷茫，作为d阶哨兵的精神体，它的智商还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小伙伴前后反应完全不一样。不过——它扭过脑袋看了看自己油光水滑的毛皮，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少它很清楚，漂亮的毛皮一定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连它自己都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当然不用说小伙伴了。

“朱利安，你有点浮躁。”沈回川从冥想里收回意识，忽然说。他能感觉到，这孩子练拳的时候并没有全神贯注，心思好像浮在别的地方，根本没有收回来。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他练多久都不会有什么效果。

朱利安马上停了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把自己那些小心思都收回来之后，继续练拳。不过，他的拳头刚刚打出去，沈回川轻轻皱起眉：“停下。为什么？是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吗？”明明之前学习和练习的时候，这孩子几乎每一次都能迅速沉浸在各种招式里面。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觉得这里不够安全？

朱利安垂着脑袋：“……沈，你想留下来加入他们的新探险队？”只要想起沈回川笑着回答梅的那一幕，他心里觉得很郁闷。这种情绪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让他越来越觉得难受，也忍不住越来越暴躁。

“是的。”沈回川给出了确定的答案，“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绿宝石星球，也不可能永远不和其他人接触。如果必须选择暂时加入某个势力，借着别人的力量离开这里，我觉得他们是最好的选择。钱安，a阶哨兵；梅，b阶哨兵；瑞恩，b阶向导。他们实力强大，人品也很不错，应该值得我们信任。”

朱利安当然明白，他说得没错，可是——他更喜欢他们俩在一起生活，更喜欢他们相依为命只能依靠彼此的感觉，不希望任何人出现在他们周围，更不喜欢沈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只要有一艘巡航星船，我们能离开绿宝石星球，不一定非得跟着他们。谁知道这个探险队什么时候会自己打起来呢？而且，玛利亚和胡尔森现在一定恨死我们了，肯定想杀了我们。我也讨厌他们，想亲手杀了胡尔森那个装模作样的混蛋。”

“你想再抢一艘沙蝎星盗团的巡航星船？朱利安，想想他们的a阶哨兵和b阶哨兵，再想想现在外面的情况。只靠我们俩，根本是不可能的。另外，如果你想杀胡尔森，先想想他背后的b阶哨兵和c阶哨兵。连钱安都不会随便动他，更不用说我们了。”

“……你很喜欢和这么多人在一起？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沈回川正冷静地给孩子进行分析，看见他委屈地皱起了脸，眼眶有点发红。他怔住了，结合身为掌门师兄多年教导师弟师妹的经验，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觉得不高兴了。果然还是个孩子，不管喜欢什么人都想着独占；而且还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进入陌生的环境会觉得不安。

“不是喜欢，而是需要。宇宙这么广阔，谁都不可能独自一个人生活，必须和其他人产生联系，和更多的人交往。”暂时处于安全的环境里，沈师兄觉得，是时候好好教导这个孩子了。作为修道者，他不排斥正魔道，但对邪魔道深恶痛绝。而这孩子喜欢血腥和暴力，必须给他稍微掰回来。当然，一切都得慢慢来。

“朱利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确实是很难得的缘分。但是，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分开——”

“一定不会分开！”孩子哽咽着纠正，满脸倔强，“我们肯定不会分开！！”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哭的孩子竟然流眼泪了，让沈回川禁不住有些触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张开双臂：“过来。”

朱利安抽噎着走到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变得很强大，我一定能保护你……”我的世界里只需要你一个人……所以，不要丢下我，不要抛弃我……不然，不然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沈回川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翻滚着的想法。温暖的拥抱让他的脸上多了暖意，他搂住孩子瘦弱的脊背：“如果说我们俩是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同伴，你也还需要朋友，还需要家人。朱利安，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最亲密的关系有很多种。”因为年龄的关系，沈师兄没有提情和伴侣，对十岁的孩子说这些还太早了。

“我不需要把我丢在星盗里送死的家人，我也不需要什么奇奇怪怪的朋友，我只需要你。”孩子炽热的泪水好像透过了衣服和胸膛的血肉，印在了沈回川的心脏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想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永远都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什么同伴，也不是什么朋友。你会有很多朋友，但我和这些人不一样！！”

“我们现在是兄弟。”

“是假的兄弟……”

“以后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兄弟。在我的家乡，有种方法叫做‘金兰盟誓’。如果我们一起发誓，成为最亲密的兄弟，那我们会比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还更亲近。我们俩的关系，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不喜欢兄弟……”朱利安用力地摇着脑袋。父母和兄弟，他都很讨厌，才不想和沈当什么“兄弟”。想了想，他忽然抬起眼，认真地问：“沈，在家乡的时候，你最重要的人是谁？在你们那里，最亲密的关系是什么？”

“……”这种时候，沈回川并不想搪塞他，“我最重要的人，唯有师尊。”在修真界，因果缘分最深的，莫过于师徒、道侣和血缘亲人。

师徒并不是普通的收徒，而是亲传弟子，经过天道认可的道统传承者。师徒之间的关系，甚至比普通的血缘亲人还更深厚。因为修真者寿命绵长，血脉传承艰难，大多数人只有弟子，并没有血缘后代或者亲人。至于道侣，也是经过天道认可的伴侣，而不是露水姻缘。

他幼失怙恃，因为有修行天分，偶然被师尊发现，用钱财宝物了断血脉亲情之后来到了玄英派。师尊将他抚养长大，悉心教授道统道法，指点他如何修行，疼他更甚于任何人。而他也不辜负师尊的教诲，专注于修行，稳固道基的同时迅速进阶，终于能够为师尊分担门中事务，让师尊得以放心闭关冲击化神……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确实只有师尊，亦师亦父。玄英派所有的师弟师妹们当然也很重要，他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危、教导他们——但唯有师尊，才是他心中最为看重的人。“最亲密的关系，当然是血缘亲人、伴侣和师徒。”

除了亲人和伴侣，只剩下师徒了。朱利安咬了咬嘴唇：“‘师尊’是你说过的……只听他的话，不会违背他制定的规则……如果你犯了严重的错误，他会亲手杀了你……那种老师？”

看起来，这孩子对他说过的话都记得很清楚。沈回川眼睛里透着笑意，点了点头。直到这一刻，他心里终于灵光一现，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因缘。也许这是天意，注定了他在玄英派的时候一直挑不出合适的弟子，夺舍到了这个世界，反而遇到了有缘人？

低着头的朱利安再抬起脸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那如果我成为了你的学生，唯一的学生，我是不是也能变成你最重要的人？”沈现在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他的老师——如果他以后都不会回到家乡，也没有伴侣的话，那他是他最亲密、最重要的人了！！

“当然。不过，你确定吗？”

“嗯，很确定。你看，你都已经教了我那么多武技了，本来是我的老师了。”

“你确定以后都能听我的话？不会违背我的命令？也不会犯严重的错误？我可不会像玛利亚那么纵容学生，要是你的行为突破了我的底限，我会亲手杀掉你。”玄英派可不是随随便便会收弟子的，至少也该磨一磨他的心性。毕竟，门派的规矩已经传承了数万年，是最基本的天道规则和道德品行的体现，不能容忍任何人触犯。而朱利安的性格脾气，很不幸，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确定。”朱利安的表情很严肃，“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你还是再想一想吧。”沈回川说，“我们不用太着急。因为一旦做出了决定，再也不能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你也不会后悔的！”孩子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他。

沈问道和小老虎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们，继续在角落里愉快地玩耍。它们的时间可宝贵了，一点都不能浪费在变得越来越奇怪的主人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