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晨光熹微，黑发少年盘腿趺坐在巨树顶端，双眼紧闭，似乎早已经进入了冥想状态。当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阳光拨开重重云霞，像瑞气千条般投洒过来的时候，他的双手立刻变幻了结印。一直在识海里盘旋的意识轻轻动了动，渐渐沉入了更深的地方。

这是他的神魂彻底稳固之后，意识第一次地“内视”这具躯体。凡人的身体，到处都是污垢和淤塞，而且没有任何灵气或者类似气脉的脉络，昏暗得像混沌一样。不过，暂时看不见，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

意识继续往下沉，终于来到下丹田里。里面有一团弥漫的雾气正在慢慢旋转，看起来非常脆弱，也许只要轻轻一击会彻底消散。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是很满意的结果了。才短短几天，这具身体养出了“气”，说明他对那些凡人武技的改造是正确的。

是的，沈回川练习凡人的武艺，当然不仅仅单纯是为了增强战斗力。最根本的，是为了锤炼这具身体的体质。

在修真界，想最彻底地改变体质，只需要熬过洗髓伐筋够了，当然过程也最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是非常值得的。因为只有纯净无垢的身体，才能拓宽筋脉，顺利容纳道心、结成道种，否则不但难以吸取灵气修炼，而且也容易滋生心魔。

在凡人界也一样，谁都想拥有刀枪不入的身体。只有体质足够强大，才能成为强者，才能在战斗中不容易被人杀死。那些哨兵为什么被人当成强者？向导为什么只能是医生？难道不是因为哨兵的体质天生比向导更强，所以才专门把他们训练成战斗者吗？所以才显得他们的实力更强大吗？

没有人想过，其实向导比哨兵还更需要提高体质！！

正因为向导的体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才更需要磨练。因为万事万物都像是阴阳两面，而精神的力量和身体的力量也应该是互相匹配的——像是一艘多大的星船里能装多少货物——只有身体足够强大，才能承载更多的精神力量；相反，如果精神力量超越了识海能承载的范围，身体一定会渐渐崩溃，精神力量也不可能继续成长。

换个角度来说，为什么几乎所有哨兵向导都认为，大家的品阶是天生的，除非特殊情况，不然一辈子都不可能进阶？

因为绝大多数哨兵都只知道锻炼体质，不知道怎么磨练自己的精神力量。向导也许更惨，他们不但不知道怎么磨练精神力量，更从来都不会锻炼自己的体质。

精神力量增长了，体质增强了，进阶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像是现在的他，也一定早不是当初那个e阶向导了。毕竟，那些星盗看见他时的反应，可不像是对e阶向导的反应。到了现在，怎么说也应该是d阶向导了。当然，他的战斗力可不仅仅只是d阶向导而已。

当然，沈回川也知道，他的经历只能作为个案，并不具备普遍性。毕竟他曾经是半步元婴，用修真的经验来修武技，简直是手到拈来的事。不过……如果再出一个能进阶的哨兵呢？是不是足够说明他的方法是有用的？是不是说明他要修的“道”也并不是不能实现的？

纷纷扰扰的念头很快从意识里退了出去。因为不知不觉，温暖的阳光像是透过了皮肤，汇成暖流，融进了他手部的筋脉里。

随后，他的意识朦朦胧胧地“看见”体内忽然有两个对称的角落亮起了浅浅的光芒。这两段光芒像是萤火虫的幽光，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但是，在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的体内，它们却显得格外醒目，足以把他的意识吸引过去了。

有他的意识推动，左边那段光芒努力地沿着筋脉往上延伸，几乎费尽了所有力气，才终于到达了腋窝底下。右边那段光芒早停在半路，不上不下，他不得不用意识拽着它，勉强才让它抵达了终点。从小指少冲往上逆行，到达腋窝的极泉，手少阴心经终于冲破了。

按照他所知道的凡人修武典籍，只有十二正经和二奇经全部冲破才能勉强达到“后天之境”。至于武者的“先天之境”是不是进入了修道境界，识海里的精神力量怎么才能和身体相呼应，真正融为一体，还需要他继续琢磨。

沈回川在阳光里坐了很久，直到浑身都觉得炽热了，才跳下巨树。当他轻飘飘地落在登星舱上的时候，朱利安还在认真地打拳。这部拳法是基础攻击拳法，总共三十六式，他已经练习了五天。从早到晚，除了做饭吃饭睡觉之外，都是沈回川规定的练拳时间。

拳法当然并不难，沈回川只示范了一次，朱利安能每个姿势完美无缺地照着打出来。但是，要想彻底吃透这部拳法，把它融进意识甚至是潜意识里，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必须彻底改变自己以前那种靠本能打架的习惯，沈回川才会继续教他别的拳法。

朱利安也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孩子。在他好不容易能够开始相信一个人的时候，按捺住心里的烦躁并不是件多么复杂的事情。他相信沈回川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毕竟，神秘的决斗技巧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能学会的。

沈回川看了一会儿，忽然打断了他：“走，跟我去捉一头鹿回来当午饭。”

“我来打猎？”朱利安已经在空地里待了五天，从心底到身体早渴望着战斗和鲜血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片鲜红，“我用拳头打猎？沈，你是在考验我吗？”

“不是考验，是考试。”沈回川微微弯了弯嘴角，“如果考试没有通过，罚你再练十天拳。”

“如果我通过了呢？有奖励吗？”

“再奖励你学一部拳法。你的精神体既然是老虎，教你一部和老虎有关的拳法吧。”

脑海里随便想一想，沈师兄能找出十部八部和老虎相关的拳法。当然，用“虎”来取名，说明它们足够霸道，正好也适合这个孩子。对了，以后如果要教刀法、棍法、剑法，不如也用“虎”这个关键词来搜索好了。

这个时候，沈师兄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为某人准备更丰富的“关键词”。再过几年他会知道，适合某人的关键词还有很多很多，适合他的武技也还有很多很多。

这个时候的朱利安看起来也很容易满足，砰砰地对击着自己的拳头，满脸都是跃跃欲试：“好！那你看着吧！！”

这些天沈回川一直试着往不同的方向走，对附近已经很熟悉了。加上他战斗力凶残，很多动物闻见他的气味逃，植物们也都装死不敢动，所以他们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很快来到了目的地——那是另一棵更大的巨树底下，正好生活着一群鹿。

这群在森林里生活的鹿本来体型并不大。但是在绿宝石星球这种地方，不知不觉长成了驼鹿（最大的鹿）大小，看起来很威武雄壮。远远看过去，族群足足一百多头青壮年鹿，满是枝杈的鹿角闪烁着寒光，也是附近动物植物都不敢随意招惹的存在。当朱利安站在这群鹿面前的时候，像小矮人面对一群怪兽，简直分分钟要被它们踩成泥的感觉。

朱利安也从来没有想过，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打败这群庞然大物。他早挑好了一头年轻的雄鹿，不断地挑衅，试图把它引开鹿群。面对来自一个小矮人的各种挑衅动作，年轻雄鹿彻底被惹怒了，顶着鹿角朝他冲了过去。而其他的鹿对这个小矮人根本没有兴趣，都只顾着自己吃草啃叶子，完全没有关注年轻同伴的去向。

沈回川站在挂满藤蔓的树枝上，看着底下的孩子冷静地一拳又一拳，打在鹿的头上。这孩子并没有专门练过外家功夫，打在这么坚硬的地方，不可能保护住自己的拳头不受伤。但是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每一拳都比上一拳更果断，打得也更狠。

一开始，年轻的雄鹿被他打懵了，鹿角都没有派上用场。紧接着被打得血肉模糊，最后连头骨都被砸碎了。而他自己的手也早磨走了一层血肉，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脸上溅满了不知道是鹿还是自己的血，鲜红的眼睛亮得像幽幽燃起的火苗一样，看起来又诡谲又疯狂。

不过，沈回川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失去理智。

果然，朱利安抬起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样？我都是用的拳法，没有用别的！！”

“……不错。”沈回川点了点头。第一次用拳法战斗，他当然也并没有限制他必须严格按照拳法来使，只要会用拳法中的动作应急很不错了。而这孩子在紧急的时候，甚至自创了拳法的某些变体，资质果然非常出众。

不过，看着他兴奋地割肉放血剥皮，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沈回川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把自己也洗干净。”

朱利安擦了擦脸上的血，笑得更灿烂了：“放心，我知道！嗯……你一定有洁癖！”

“……”沈师兄当然知道，自己是个洁的人。不过，问题不在于他有洁癖，而是某人有嗜血的怪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