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来人找董其然的时候,董其然睡的正香。大冬天的,又是深更半夜,从被窝里出来,真是很需要勇气的。尤其是这个病人,董其然不光不赚钱,还倒贴了许多。
于是,那么一瞬间,董其然也是有几分后悔的心思的。她又不是没钱吃饭,也不是没钱穿衣,何必这样辛辛苦苦,每天照看一个不死不活的药铺吗?
再者,她还是个女人,在医者里面,备受轻视,谁看她都觉得是没本事的。如此艰难,她是不是还是规规矩矩的按照这世道上九成九的女人的活法活着才好?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动动心思管家理事,吃饱喝足了打牌看戏,或者开个宴会什么的,这日子过的该有多舒服啊。
可最终,董其然还是爬起来了。只要一想到那病患会因为救治不及时出现问题,甚至丧命,她狠不下那个心不去管。再者,她之前既然已经收了诊金,不管是赔钱还是赚钱,这病患是她负责到底的,总不能半路撒手。
再想想她之前的雄心壮志,再想想她的打算计划,打算留名青史的人,可没谁连起个床都觉得起不来的。遇见这么点儿困难想放弃,那以后还有更多的苦难呢。
比如说,今儿半夜出门了,回头是老夫人不问,她都得好好的给老夫人解释一番。还有黎夫人那儿,一向是看她不顺眼的,若是揪着这件事儿不放,那也是挺麻烦的。
这还只是头一次,以后会有更多这样的情况,半夜请人都不算是出格的了。京城的贵妇人们,眼睛又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若是知道这些个事情,那些风言风语什么的,也不会少了。
董其然揉揉额头,脸也不洗了,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床上的黎旭昌说道:“你只管睡着,不用管我,我带着秋意和冬霜呢,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明儿你还得进宫当差呢,可不能熬夜了。”
黎旭昌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他身子看着是好了许多,但实际上底子还是很差的,熬一晚上已经累的不行了,今天晚上若是再不睡,明儿估计起不来了。
“那让和三跟着你。”但他也不放心董其然,想了想,说道:“还有和一,和一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他们兄弟跟着你,我也能放心。”
和三会办事儿,和一功夫高,有这两个人在,不管出什么事儿,都是能拖到镇国公府的人出面的。
董其然也没矫情,直接点头应了,最后裹上大披风,带着秋意和冬霜出了们。坐上了马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春晓和夏蝉的缺,回头给补上吧,你们两个比较看好谁?”
二等的丫鬟都是原先镇国公府的,原先董其然不太放心,所以春晓和夏蝉出嫁之后,这一等的缺暂且放着了。可现在看看,身边的人还是不太够用。她出门要带人,程嬷嬷是管着院子里的事情的,分身乏术,总得有两个留在院子里帮忙做些别的,比如说收拾衣服床铺啊,保管钱匣子和首饰盒什么的。
“奴婢瞧着春叶那丫头不错。”董其然的大丫鬟都是按照春夏秋冬来取名字的,后来来的二等丫鬟,将这个当规矩了,四个二等也分别是春夏秋冬取名的。
至于三等,也顺着这个规矩来了。
“不如填补了春晓和夏蝉的缺,将春叶和夏冰提拔上来好了。”冬霜笑着说道:“春叶不如春晓活泼,但心细稳重,正好能做夏蝉的活儿。夏冰我打听了,祖上三代都是家生子,夫人若是拉拢到手里了,那国公府里的事情,咱们可是……”
冬霜伸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秋意噗嗤一声笑出来:“正好和春晓姐姐她们反过来了,奴婢也觉得这两个可用,回头夫人见见?”
董其然点头应了下来,又叹气:“将她们两个提拔上来后,你们也多栽培一下剩下的,你们两个,也比春晓她们小两岁,眼看也是该嫁人的人了。”
秋意害羞,不接这话题,冬霜笑嘻嘻的摇头:“奴婢可是不打算嫁人了,跟着夫人,伺候夫人一辈子。”
“我可不能耽误你一辈子,以后你们两个有心仪的,也只管和我说。”董其然笑着说道:“不管是嫁掌柜还是管事或者庄头,或者良民,我都能给你们做主。”
秋意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跟着夫人多学两年,不管以后怎么说,自己有点儿手艺,出去了也能谋生。”
“这是个好想法,你放心,我想学我定然教,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了。”董其然很是鼓励导秋意的这种想法,女孩子嘛,谁说非得关在家里做饭洗衣服了?
自己掌握了赚钱的本事,将来不管嫁给谁,都不会吃苦的。除非她董其然的眼光差的很,给秋意看中了个人渣。
当然,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没差到那种地步的。
一路说着话,之前身上还残留着的被窝里的热气,也慢慢散去了,整个人也越发的清醒了。到了药铺下了马车,直接上楼去看那病患杨大海了。
杨大海的媳妇儿站在床尾眼眶红红,不停的伸手抹眼泪,瞧见董其然过来,忙迎上前:“董大夫,您可算来了,您快帮忙看看大海,这会儿忽然烧的厉害了。”
董其然点点头,三两步过去,伸手按在杨大海的额头上,忍不住皱了皱眉,温度高的都烫手了。
“将这棉布打开我看看情况。”董其然一边展开双手让秋意帮她换了罩衣,一边吩咐旁边站着的小伙计,那伙计也懂一点儿医术,忙用干净水洗了手,烫过的布巾擦干,这才小心翼翼的去揭开那棉布,尽量不要碰到杨大海的伤口处。
看完之后董其然略微有些放心了,运气好,伤口并未出现溃烂之类的情况。
“不用担心,现在看来,情况还不到最坏的时候。”董其然安慰杨大海的媳妇儿,又吩咐伙计:“去拿了烈酒过来帮忙擦拭他身体,再拿些冰块,敷在伤口上的棉布上,不要直接接触伤口。”
也幸好这会儿是大冬天,要是放在夏天,九成九的可能是会出现亏溃烂的。
忙忙活活小半个时辰,又开了方子,让另外一个小伙计去煎药,回来给杨大海灌下去,半个时辰一次。
忙完董其然也没回镇国公府,而是去了后院休息室。毕竟,这高热一不小心是能要命的,她还是先守着比较好。前面有伙计照料,她在后面,索性偎在被子里了。
一时半会儿的没有人来叫,偎着偎着,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了,董其然慌忙起身,外面守着的冬霜听见动静,忙进来:“夫人,您醒了?”
“杨大海情况如何了?”董其然忙问道,冬霜一边给她系披风,一边说道:“不碍事儿,到今天早上,温度已经有些降下来了,没有昨天晚上那么热了,所以奴婢才没有叫您,这会儿宋大夫也已经过来了,夫人您别着急。“
听说宋阳也过来了,董其然放慢了动作,好一会儿才打个呵欠说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等会儿我见见宋师兄,交代一些事情,咱们可以回家了。”
冬霜抿唇笑道:“世子爷在外面陪着宋大夫说话呢。”
“世子爷?”董其然瞪大眼睛:“他怎么过来了?今儿不是还要去当差的吗?”
正说着话,秋意拎着热水壶进来,倒了水给董其然擦脸,头发昨天只拆下来一半儿,今天随意盘上去行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打理妥当了。
外面大雪还没停,董其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才两天,雪花都能将脚陷进去了,一时半会儿的,看着这天也不像是要晴的样子,怕是现在,外面的百姓不好过。”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太大了,也不是好事儿,压塌房屋还只是小事儿,怕冻死人。
算这是京城,外面也是有不少乞丐流民的。还有那百姓家里,年老的年幼的,估计也是扛不住。
“回头得和宋师兄商量一下才行。”董其然嘀咕了一句,赶紧往前面去了,黎旭昌正坐在外面和宋阳说话。手边还拎着一个食盒,不过他虽然在和宋阳说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后面的门口的。
董其然这边掀开帘子,他那边站起来了:“快些来喝点儿热汤,祖母特意让人准备的,这会儿还是热热的。”
一边说着,一边将碗筷已经拿出来了,里面装着一碗汤。宋阳在一边笑道:“世子爷对师妹可真是好,师妹可是有福气了。”将手边的药材收拢起来,宋阳跟着站起身:“我先去上面看看,师妹,今儿我在药铺守着,你等会儿回去休息吧,不用惦记这边了。”
董其然忙说道:“好,宋师兄,杨大海的热度要是控制住了,将伤口处的冰块给挪走,换一换药,还是之前的方子,昨晚上他用的那个,也得换,师兄自己看看情况开方子。”
宋阳应了一声,董其然这才转头,笑眯眯的吻黎旭昌:“今儿不用去当差的吗?”
“用啊,我一会儿走,是先过来看看你。”黎旭昌笑着说道,抬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早些回去,想吃什么让秋意去买,或者去府里吩咐一声行了,回去之后不用去祖母那边请安了,等我晚上回去,咱们一起过去是了。好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回见。”
不等董其然说什么,黎旭昌匆忙转身走人了。董其然抱着碗眯着眼睛笑,有这样体贴的相公,看来她的眼光,还真是很不错的。
一碗汤当然是喝不饱的,但热汤下肚,全身都是暖洋洋的。董其然本打算走,但瞧见外面的天色,又转身上楼去了:“宋师兄,还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我瞧着这两天天色不好,怕是百姓受冻的比较多,回头你斟酌个方子,咱们配些驱寒的药材,免费发放一些,你看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回头斟酌一下,你赶紧回去吧,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多睡觉脸色才好,这边你不用担心的。”宋阳笑着应了下来,抬手哄董其然:“快些走吧,今儿可是我当值,你不用在这儿了。”
董其然笑着摆摆手:“那行,我先回去了,宋师兄,回见。”
“回见。”宋阳摆摆手,看她下楼了,才转头继续给杨大海把脉。
虽说黎旭昌说回来之后不用去请安,但董其然也没当真,还是先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老夫人一脸的心疼:“哎呦,这大半夜的还得出去看诊,实在是太辛苦了,你可受累了。”
董其然笑着摇头:“一开始是觉得有些苦,毕竟这大半夜的,人人都在热被窝里睡觉,独我得起身出门,还是冒着大雪,心里也委屈,不过后来瞧着那伤患慢慢好转,又不觉得辛苦了。”
黎媛一脸的崇拜:“大嫂你真好,我佩服大嫂这样的人,菩萨心肠。”
老夫人也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也是在行善积德,将来啊,必定是有福报的。好了好了,我老婆子不拉着你说话了,你忙活一晚上了,这会儿赶紧回去休息吧。”
董其然也不推辞,起身行了礼,赶忙回去了。但说是休息,但她也没什么困意,毕竟后半夜,她还是睡了一会儿的。生怕这会儿睡太多,到晚上睡不着了,索性钻在被窝里看书。
杨大海的病情慢慢好转,宋阳后来配置了不少驱寒的药材,放在药铺外面,有需要的自己去拿行。这么一来,药铺又赔出去小一百两的银子。
看着账本,董其然都想叹气。
黎旭昌今儿休假在家,探头看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听说祖母和与媛姐儿还有干股在里面?”
董其然很是哀怨的看他一眼,黎旭昌笑着揉揉她头发:“别着急,总有赚钱的一天的,我相信你,我娘子的医术,那可是顶呱呱的,现在赔钱,只能说是那些病人没眼力劲儿,不知道有个神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等他们知道了,那药铺还不是财源广进?”
“财源广进?”董其然伸手摸摸下巴:“总觉得,一个药铺,用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奇怪了点儿。”
黎旭昌挑挑眉,换了话题:“那个杨大海已经走了?”
“嗯,要过年了,总不能留在药铺里过年吧?”过年的规矩奇多,留在药铺是太晦气,会有霉运的。所以,得赶在年前回家,反正那伤口也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他自己小心一些,年后再过来看看差不多了。
“距离夫人扬名立万的日子,不远了。”黎旭昌一脸深沉的说道,董其然忍不住笑:“到时候,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我可等着了。”黎旭昌笑眯眯的说道,夫妻俩正开玩笑呢,春叶进来禀告:“夫人身边的听月姐姐来请世子夫人,说是年底事忙,让世子夫人过去帮忙。”
董其然有些惊讶,转头看黎旭昌,黎旭昌皱眉一脸不悦:“她往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春叶没敢抬头:“夫人说,往年她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忙活,今年好不容易娶了儿媳进门了,总该享享清闲了。”
不管怎么说,黎夫人是长辈。若是董其然不去,那传出去,大家也只会说是董其然不孝顺。
黎旭昌是不情愿让董其然去的,但董其然却是不在乎,笑着拍了拍黎旭昌的胳膊,从他眨眼:“放心啊,我是能让自己吃亏的人吗?你在屋子里好好歇着吧,我去看看。”
董其然带了程嬷嬷一起过去的,毕竟什么阴谋诡计之类的,程嬷嬷比秋意这些小丫头们知道的多,也能看出那些门道来,更有用些。
黎夫人正在看着账本,一见董其然进来,先露出个苦笑来:“我都看的头晕眼花了,幸好你来了,快些坐下,这今年啊,事情比往年更多。”
一边说着,一边将账本转往董其然那边:“还是你们年轻人头脑机灵,我这上了年纪的,看了账本觉得头昏脑涨。这段时间你忙不忙?若是不忙,先过来帮我管两天家?”
董其然扫了一眼那账本,不是日常花销的,而是安排年礼的。这样一看知道黎夫人是不安好心了,董其然嫁进来才多久,不到半年,她哪儿知道和黎家交好的有哪些人家。
这亲疏远近,可是和年礼的轻重有关系的。亲近的,送的重一些,贴心一些,投其所好,送到人心里头去。不亲近的,照着常例来,不是布匹是金银珠宝。
或者是哪家是顶头上峰,哪家是下面巴结的,她是一个都不知道。
“夫人,这个账本,给我看?年礼也要我准备?”董其然笑着问道,黎夫人摇头:“哪儿能要你准备,你才嫁进来多久,连咱们黎家有几家老姻亲都不知道,真要你准备岂不是要闹笑话了?”
黎夫人抬手拍了拍董其然的手背:“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剩下的,是要你对着账本看看,可别有哪一家的礼单重复了,到时候东西只有一件儿,那可糟糕了。”
“还有,和往年不一样的,你得做出标注来,另外誊写一个账本,这事儿不算难吧?”黎夫人笑着问道,董其然抿抿唇,这事儿还真不算难,可黎夫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自己拟定的礼单,是出了问题,也是她的问题吧?
“可要让人去库房查看?”董其然想了一会儿问道,黎夫人一拍额头:“对,还得派人去库房查看,库房的钥匙我也给你,你让人对着礼单好好查看一番,得尽快,后天过年了,到时候没空看了。”
董其然也想不到哪儿有做手脚的地方,点头应了下来,从黎夫人那边接了账本,又拿了一摞子的礼单回去。
一开始她觉得这事儿不算难,是对照一下嘛,然后再誊写一遍儿,可看着看着有些郁闷了,还真不简单,看的人头昏脑涨的,相似的两个名字,不一定的东西,稍不注意混成一个了。
“程嬷嬷,你说,这事儿里面,有什么门道吗?”董其然转头问道,程嬷嬷想了想,点头:“最容易出差错的是礼单,不过这些是黎夫人拟定的,是出了错,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在黎夫人身上。还有一个地方容易出差错,那是库房,东西对不上,那是世子夫人您的错了。”
董其然想了想,索性起身:“走,咱们先去库房看看。”
账本嘛,是对照一下,誊写一下,还能出什么大问题?难不成到时候还能说她写错了一个字所以送错了东西什么的吗?
她先拿了最重要的几张礼单,带着程嬷嬷打算一个个看过去。然而只看了几个,程嬷嬷面上带了些了然之色:“看来,黎夫人这手段,也如此。”
董其然眼睛立马亮了:“嬷嬷可是已经看出来了?”
“世子夫人您看,这花瓶,和礼单上写的,是不是一样的?”程嬷嬷点了点架子上放着的一个花瓶,董其然低头,上面写着粉彩云凤纹双耳扁瓶几个字,那花瓶的样式和花纹,也是能对的上的。
“夫人再仔细看这瓶子。”程嬷嬷又说道,董其然凑过去,见程嬷嬷手指在瓶子上抹了一下,瓶口的金线,被蹭掉了一层。董其然忍不住张大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瓶子是假货?”
说着又皱眉:“这也不对啊,是假货,那也是从库房里出来的,库房的钥匙,这些年可都是在黎夫人手上,出了假货,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如何能栽赃到我身上?”
董其然眨眨眼,一拍手,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这样的话,我能不能说黎夫人是监守自盗,将真货换成了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