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其然，你在怕什么？”进了雅间，黎旭昌转头盯着董其然良久,终于问出来一句。然而这一句,将董其然给堵住了，她原本想好的诸多理由,现在全都用不上了。

心思瞬转,面上带了些笑容：“黎世子可是看错了吧？我何曾怕过什么？”

“若不是怕，那是不喜欢我？”黎旭昌托着下巴，虽说是在仰视董其然,神色却半点儿不自在也没有，眼神却是十分的认真：“或者说，是十分讨厌我,宁愿嫁一个从不曾见过,更不要说了解认识的陌生人,都不愿意嫁给我？”

董其然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回话,黎旭昌又说道：“可我也并不曾觉得，你是特别讨厌我的,所以,还是在怕？”

这下子董其然有些哭笑不得了：“你怎么知道我半点儿不讨厌你？”

“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你若是讨厌我，怕是一面都不会见我。”算是之前要诊治，那现在有楚神医的方子在，以后的调理，京城也自有太医院的太医在，没必要非得是她一个董其然，所以若真是十分讨厌，那定是会找了借口推辞不见的。

见了，说明是不讨厌的。至少，还没到了一看见恶心的程度。

“是国公府的后宅让你觉得恐怖，还是怕以后会被什么规矩之类的困住？亦或者是怕我祖母，也是陈老太太那样看重规矩的人？或者是担心我像是陈聪贤那样，宁愿让你和陈老太太虚与委蛇，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说会让你堂堂正正的行医当个医者的？”

黎旭昌盯着董其然的眼睛，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全都问到了董其然心里。哪怕他只带着两三个小厮来了并州，但该知道的事情还是能打听的出来的，比如说，董家的老太太找了官媒上门。

若是董其然这边再没什么表示，怕是董老太太要将并州没成亲的少年儿郎全都给打听一遍了。到时候，他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才不要自己和陈聪贤一样，非得等个两三年，自己有了本事了，才敢稍微和祖母抗衡两句。花开百日，也那么短短几天的时间，他这次若是不拿到手，那正在盛开的鲜花，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自己孤零零的凋谢，一个是遇见另外一个懂得欣赏的惜花人。

哦，不对，还有第三种下场，那是遇见个不懂得欣赏的采花人。

其然这样的好姑娘，在陈老太太看来，大约是不安于室，不能相夫教子的，但在普通人家看来，还是十分有本事的。只要董家舍得下嫁，那想要聘娶其然的，不是少数。

“我不敢保证，你嫁给我之后，绝对不会遇见后宅争斗，但我能保证，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坚定的站在你身边，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来照顾你，你若是受到了伤害，我将会千倍百倍的为你报仇。”

“再者，普通百姓家里，也并非是家家户户都和善友睦的，你怎么能保证，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家里没有别的糟心事儿？没有了后宅争斗，说不定要有家产纷争，没有家产纷争，也有姑婆妯娌之间的小龌龊，有时候这小事上的磕磕绊绊，才更是凡人。”

“你想想，若是嫁给普通人，以后可能多做一件衣服也会被人当面挤兑，多吃一口饭也会被人当面嘲笑，多出去走两步也会被人说酸话，与其这样，还不如那些大家族呢，至少明面上，她们会说话客客气气的，是说的不客气了，你高兴了挤兑回去，不高兴了当没听懂。”

“镇国公府里，你只要照顾好了祖母是了。”黎旭昌绞尽了脑汁的为自己说好话：“说句不孝的话，等祖母……国公府定然是会分家的，到时候咱们一起搬出去不清净了吗？”

董其然脸色微红，呸了一声，谁和你是咱们？

算是老夫人……那还有镇国公呢，镇国公那身子，至少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呢。

“你若是实在不想在国公府里过，那我想了法子，咱们早点儿搬出去也行。”黎旭昌继续说道：“行医的事情，我之前给你保证过，随你高兴，你愿意给人看诊去给人看诊，你愿意去太医院去太医院，等回了京城，我找个机会，提议皇上开了女医的选拔，你以后说不定还能收到合心意的徒弟呢。”

这话说的有点儿太远了，董其然自己都没想过这收徒弟的事情。在她看来，那得是她中年之后才能办的事情。

“你……”黎旭昌说了一个字，忽然顿住了，盯着董其然看，董其然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了？”

“不是。”黎旭昌摇头，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还不会是还喜欢着你表弟吧？”

董其然愕然，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并不曾见你们相处过，也未曾听你说起他过，我说起来的时候，你面上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黎旭昌说道，忽然叹口气：“我原本想着，你大约对他是没多少心思的。我虽然和你相处时间也不算多，但多多少少也算是了解你一些，你这人，看着平和，最是温柔细心，像是没脾气一样，可实际上，最是傲气，也是记仇。”

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了什么，面上忽然露出些笑容来：“当初咱们并不熟的时候，你能因为我一句话说错了，在那药里放黄连，或者是专门让厨房给我做我不喜欢吃的东西，可见是个受不得气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依照你的性子，你若是被陈家拒绝了，那你定然是不会再提这事儿的，免得……”再自取其辱了。

“可现在，我忽然拿不准了，我提起陈聪贤的时候你虽然没什么反应，但也并不相识记恨他的样。”更何况，他还真没见过两个人相处的情景。

“其然，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黎旭昌猛然着急起来了，若是董其然没有喜欢的人，他还能想尽办法让她喜欢上自己，可若是她有喜欢的人……

不不不，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算是其然有喜欢的人，很明显陈家不是良配嘛，他还是有机会的。

“不会，你想多了。”董其然摇头，给黎旭昌倒了一杯茶：“我想了想，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心里，可能是真的在害怕，所以我不愿意嫁给你。”

黎旭昌愣愣的看着董其然，董其然在他对面坐下：“你之前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有一点儿，你没说到，普通人家虽然也有争斗，可董家都是能压得下去的。”

高嫁和低嫁，一个是面上风光了，一个是不委屈自己了。

董其然这辈子，没想委屈自己。黎旭昌说的好听，只要有他在，没人敢欺负她，可誓言这东西，也是在成亲前听一听算了，成亲之后的生活，可不光是只有誓言能行的。

黎旭昌不傻，董其然只这么一两句话，他明白过来了。顿了顿，忽然伸手，抓住了董其然的手：“你若只是担心这个，我给你支个招。”

董其然无语：“你给我支什么招？你总不能说，你净身出户，从此和镇国公府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不是，你不是担心会被欺负吗？若是我有办法，让你不会被欺负呢？”黎旭昌问道，董其然笑着摇头：“我可不信你说的那些个保证，那些，都是虚的。”

黎旭昌保证：“我说的不是那些虚的。”

顿了顿，又说道：“你这次救了我的命，皇上那里，我可以为你讨个封赏。”

想着，忽然一拍手笑道：“你不是怕被欺负吗？那不如这样，我求了皇上赐婚，再也没人敢小瞧你了，你觉得如何？”

董其然这次是真的有些说不出来话了，好一会儿才略有些头痛的摆摆手：“世子，我真的是配不上……“

“配得上配不上，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我说了算的。“黎旭昌打断她的话：”你自觉你的家世配不上我，我却还觉得我自己的本事配不上你，将来别人一提起来，会说你是神医，会说我是什么呢？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更甚者，多年之后，别人说起来我，也只会说，是那个董神医的相公。“

黎旭昌一摊手：“这样看起来的话，倒还是你吃亏了，我却是能因为你得享好处了，说不定将来还能青史留名？跟华佗，或者孙思邈一样？”

董其然是真的哭笑不得，黎旭昌却是趁热打铁：“好了，解决了你最怕的时候，那现在，你是是不是能答应嫁给我了？”

董其然耸然一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你看，你长的貌美，我长的英俊，你家世虽然不好，但却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我家世虽然不错，我自己却是只一个世子的空头衔，连个差事都还没有，没差事没俸禄，没俸禄说不定以后还得媳妇儿养家。咱们这样，也算是相配了？”

黎旭昌抓着董其然的手晃了晃：“若是换个人，定是不愿意用自己的嫁妆来养活一个废物相公的，可若是你，不动用嫁妆，只一手医术，能养活我了，所以我必须扒紧你才是，你将来，会养着我的是不是？”

他也不嫌丢人，做出一脸可怜的样子来，眼巴巴的看着董其然，董其然是又好笑又好气，都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了。

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先别这样，等我想想好不好？给我一点儿时间。”

这人若是将来没差事，还能去茶馆当个说书的，这口才，也算是了得了。自己本来是跟着来做个了断的，却没想到，竟然还被说的有些动摇了。

仔细想想，也觉得他说的是有些道理的。

反正，嫁谁不是嫁？

若是能有个保障，自己在国公府不用伏低做小，不用处处被人掣肘，那么嫁个熟悉的人，总比嫁给陌生人更强一些。更重要的是，黎世子和老夫人，是明确表示了，会允许她以后行医的。

最最最重要的是，今儿在大街上的事情，黎旭昌不敬是没反对，还跟着帮忙了。他之前说的，也并非只是一时妥协，而是真的那么想的。

“好好好，我等你仔细想想，那我先写信回去告诉祖母，让她进宫求了赐婚的圣旨？”黎旭昌大喜，董其然嘴角抽了抽：“我还没说一定会答应呢。”

“无妨无妨，我总会让你看见我身上的好的。”黎旭昌笑眯眯的说道，董其然使劲抽了两下，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我先回去了，黎世子若是想自己再逛逛，那自己去吧，晚上记得早些回去吃药是了。”

说完转身走了，留下黎世子赶紧往门口追了两步，但到了门口又停下了，自己笑着摸下巴，女孩子嘛，面皮薄，自己追的太紧了，说不定她要恼羞成怒了，还是先留给她点儿时间让她自己去想想比较好。

“和三，去打听打听，看这附近，有什么好的首饰铺子，或者胭脂水粉铺子，咱们去看看。”黎旭昌转头吩咐道，和三在门口守着半天了，原先见董其然自己离开，自家世子是追出来的，还以为是事情没说好，董家姑娘生气走人了。

但现在又看自家世子脸上笑嘻嘻的，不仅不着急不担心，还带着点儿喜色，有些搞不太明白了。

难道，要买点儿礼物回去赔罪？又不敢随意开口去问，和三只好自己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乖乖的下楼去打听了。

董其然到家的时候，老太太正在身边的嬷嬷说话，还有些发愁，这一转眼，其然都十七了啊，今年再过个年，那可十八了啊。别人家的姑娘，到这个年纪，都已经嫁出去了，他们家姑娘，连个对象都还没有呢。

“好的都在后头呢，老太太别着急。”嬷嬷这样劝道，老太太正想说什么，听见小丫鬟的声音，顿住了，然后瞧见董其然进门了，赶紧招招手：“铺子买好了？”

“是，祖母看着有心事儿？”董其然请了安，顺势在老太太身边坐下。老太太原本不想说，但这事儿也没个能商量的人，见孙女儿越发的稳重成熟，又很是端庄，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还不是你的婚事，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拖着，瞧着官媒这两天也该来回话了，也不知道能给你个什么样的。”

董其然正拿点心的手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道：“祖母不用着急，若是真找不到好的，那孙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只在家里守着祖母，陪着祖母一辈子。”

“可不能说这样的孩子气话，女孩子哪儿有不嫁人的。”老太太在她脑门上使劲戳了一下，又皱眉苦思：“这并州，和咱们家家世相当的，我心里也有数，可这正适龄的……”

“祖母，黎世子说，若我愿意嫁，他去求皇上指婚。”董其然打断老太太的话，老太太眼睛瞬间瞪大了，好一会儿，颤颤巍巍的又问了一遍儿：“你说真的？他愿意去求赐婚？”

之前她担心，唯独一个问题，齐大非偶。可若是皇上赐婚，那可不一样了，黎家不管是谁，可都不能再小瞧了董其然，那是皇上都知道的人，这亲事是皇上都看好的，若是她们敢欺负其然，那可是将皇上不看在眼里了。

最重要的是，有皇上赐婚，这姨娘什么的，可没人敢随便给了。除非是其然生不出来。

董其然点点头：“他是这样说的，但只是他自己这样说的。”镇国公府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老夫人虽说是很同意这门亲事的，但十之，也是看在董其然能为黎旭昌调理身体的份儿上。

再者，真正能做主的，还是镇国公，若是镇国公不愿意，那不管黎旭昌说什么都是白搭。

“他若是能求来赐婚，这门亲事，我应了。”老太太想了一会儿，猛然抬手在茶几上拍了拍：“这门亲事，真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他虽说身子不算是太康健，但有你在，至少能保证他活到四五十吧？到时候，你孩子也能长大了，你也有靠了。”

董其然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做出了决定，颇有些目瞪口呆，她原先还想着回来和祖母商量商量呢，若是不愿意嫁给黎旭昌，那得赶紧找别家了。

没想到，自家祖母这么应下来了？

“黎旭昌呢？”老太太转头问道，董其然嘴角抽了抽，还是回到：“大约在茶馆，祖母不用着急，晚上他定是会回来的。”

顿了顿，又问道：“祖母，你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是，老夫人那人，我也相处过，最是个和善的，不会刁难小辈儿。镇国公不太喜欢管内宅的事情，是个睁眼瞎，以后也定然不会伸手你们小夫妻房里的事情。黎夫人虽然是个歹毒心肠的，但她那手段，也无非那么两种，一种是背地里给你们下药什么的，一种是在镇国公枕头边吹风，你是个医者，这前一种自然是不必担心的。后者嘛，有黎旭昌在呢。”

老太太揣摩了一会儿，再次点头：“确实是一门好亲事，若非是你会医术，机缘巧合之下，帮黎世子调理了一下身体，这亲事，还轮不到你头上。”

“京城的人若是都知道黎世子已经好转，定会早早盯上这一门亲事的，黎世子若是不喜欢你，估计早能定下婚事了。”老太太笑眯眯的看董其然，越看越觉得自家孙女儿长的好看：“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苦尽甘来了算是。”

董其然嘴巴动了动，没再说话，既然连祖母都说好，那想必，这门亲事，是真的好了？

大约事情转变的太突然了点儿，董其然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儿将黎旭昌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一会儿又找了各种理由来反驳黎旭昌话。

可越是反驳，又越是觉得黎旭昌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陈聪贤一路疾驰，回到江州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了，春暖花开，陈老太太早早得了信儿，在屋子里翘首以盼，一见到孙子的身影，立马起身，迎到门口去：“总算是回来了！”

董明珠也是十分激动，却是站在一边没说话。

“瘦了许多，可是没吃好睡好？”老太太十分心疼，拉着陈聪贤拍他的胳膊：“不过，倒是看着比以前长高了些，衣服是不是有些不合身了？正好你娘让人给你做了不少新衣服呢，这天气暖和了，也该换了新衣服了。”

陈聪贤笑着行了礼，又转头给董明珠行礼，随手揉了一把陈安灵和陈聪瑞的脑袋，这才在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不用担心，只是这几天赶路，风尘仆仆的，这才看着有些瘦了，等我收拾一番，定然是和以前一样了。”

陈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又忙叫人端了甜汤上来：“先喝点儿，我让人准备了饭菜，一会儿你先去洗漱一番，然后咱们用饭，你在京城，可好？”

“很好，吃得饱穿得暖，得空了还能出去和学子们商讨文章，谈诗论词，此番也交了好友，得空了孙子想请他们到咱们家做客。”陈聪贤笑着说道，老太太忙点头：“那感情好，你尽管请，咱们家定然是能住得下的。”

说了几句，推了陈聪贤先下去梳洗。用膳的时候，陈庄也赶了回来，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老太太体谅陈聪贤赶路匆忙，饭后赶了陈聪贤去休息。

陈聪贤却是先跟着陈庄去了书房，他知道祖母是不喜欢董其然的，所以，打算先找自己父亲商量一番。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不是董家给表姐定了婚事，是陈家给自己定了婚事，到时候可悔之晚矣，再没有扭转的可能了。

“你说，你想迎娶你表姐董其然？”陈庄听完他的话，皱眉反问了一遍。陈聪贤抿抿唇，神情认真的点头：“是，求爹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