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来到这皇家寺庙已经有几日了,皇家寺庙不比京城那静安寺香火旺盛,所以也清静的多。这若是往日,郑太后也曾想过,出宫静养些日子,她到底是老了,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确实也挺让她烦心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被迫出宫清修。
成元帝如此雷厉风行,丁点儿母子之情都不顾,她是知道的,林氏之事怕是暴露了。她以为,成元帝会找她大闹一场,可等了一晚上,他都没来,反而等来了她出宫清修的消息。
她堂堂一国太后,竟然如此被动,郑太后气极反笑,不过这个时候,生气之余,她势必是得查清楚,到底是谁蹚了这浑水,把林氏之事嚷嚷给了成元帝听。这些年,她在宫里还是有些眼线的,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她心里便有数了。
竟然是那淑贵妃,闻言,郑太后一阵气急,失手摔了桌上的茶盏。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温氏,哀家这些年竟然小觑她了。看着她本本分分,和哀家这慈宁宫,多年相安无事。没想到,真正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
看太后娘娘震怒,桂嬷嬷心里也猛的咯噔一下。
“娘娘,那温氏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肯定不止温国公的支持。对于这储位之争,您素来都没真正表露过什么,左右都是您的孙儿,哪个继位,您都是身份尊贵的太皇太后。可看着温氏的做法,眼里哪有有您这母妃。圣上总说她温顺,不争,可看看这次的动作,足以称得上是深谋远虑。圣上前脚才召见了太子殿下,少不得动了些恻隐之心,她后脚把林氏之事捅、到了圣上面前。如此狼子野心,还不是怕皇长孙会抢在三皇子前头。”
郑太后眼眸一片幽深,因为林氏之事,她很是对桂嬷嬷不满,觉得她失职,甚至是怀疑过她对自己的忠心。可毕竟主仆情分多年,这会儿,听着她这些话,她唯有苦笑道:“是啊,哀家对于京城这几年的储位之争,只当自己是睁眼瞎子。如今方才明白,哀家真的想的太简单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可哀家如今除了出宫,还能如何?圣上正在气头上,对老五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哀家得给老五找条活路,不是吗?他总疑心老五有非分之想,有不臣之心。可同样都是先帝的儿子,那昱王府,何以能避开这京城的纷纷扰扰。”
郑太后说着,突然心生一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这会儿圣上疑心是最重的时候,桂嬷嬷,哀家绝不可能让那婉太妃看哀家的笑话。你说,若是京城传了谣言,说昱王府私铸兵器,暗募亲兵,圣上会如何做想?这节骨眼儿上,当真能靠着婉太妃当年的养育之恩,消除圣上的疑心吗?哀家虽不知该如何救老五,可即便老五没有活路,哀家也得给老五拉个垫背的,这点,哀家还是有信心的。”
许是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坐以待毙,终于能做些什么,郑太后嘴角终于有了些笑意。
桂嬷嬷听她这么说,忙道:“主子,可这事儿您该交给谁办呢?郑家这次才险险避开一劫,这个时候,国公府只能避嫌了。”
郑太后闻言点点头,她暗自筹谋一会儿,沉声道:“那便差人带话给老恭亲王。他贵为宗亲,掌管着宗人府,这些年手底下总有些办事之人。”
桂嬷嬷怔怔的看着她,“主子,可是这些年,我们慈宁宫和恭亲王府,并未有太多的交情。还有那老恭亲王性子圆滑的很,如何肯欺君罔上,暗中替您办事。”
桂嬷嬷是真不明白了,尤其是看着太后娘娘那般自恃,她更是琢磨不透了。
只听郑太后冷哼一声,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道:“你呀,看来也真是人老了,忘性大了。你不记得了,天顺九年,已逝淳亲王的孙子李卢,被人告发其对其祖母不孝,恭亲王当时掌管宗人府,判定李卢有罪,于是李卢被革爵降为庶人。”
“当时李家老夫人还来哀家这里哭诉了呢。原来,竟然是一桩糊涂事。恭亲王这根本是办了一桩冤、案,错、案。盖因为听信了谗言。”
话说到这,桂嬷嬷终于是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当时,因为圣上愈发倚重恭亲王,太后娘娘也没想去故意给恭亲王没脸,暗中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想到这些,桂嬷嬷突然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了,太后娘娘是想拿这个为把柄,来迫使恭亲王替她办事。
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当年那是一桩冤案,现在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吗?桂嬷嬷并不那么看好。
太后像是知道她怎么想的一般,看她一眼,幽幽道:“当年李家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才认栽的。可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圣上疑心那么重,这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恭亲王和没这回事儿一般,仔细追究起来,难道这不算欺君?若圣上真的追究,恭亲王真以为能轻易逃得过惩罚,虽哀家不敢保证他会被降了爵位,可他这些年掌控宗人府,也是要脸面的,何况人也上了岁数了,如何丢得起这个人,你说呢?”
随着太后的每一句话,桂嬷嬷觉得心砰砰跳的愈发厉害了。
她突然多了一些揣测,其实太后娘娘除了要利用恭亲王给昱王府一击,应该还会让恭亲王替她在圣上面前说好话,让她早日回宫吧。
毕竟恭亲王掌管着宗人府,有些话他说得,别人不见得说得。
想着这些,桂嬷嬷深觉太后娘娘这一招真的太高明了。
太后却心情颇为复杂,她眼下手中除了恭亲王的把柄,其实早已经没别的什么了。她真的很痛心。若成元帝能念着他和老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何须算计这些,何须处处为老五谋划。因为他这当哥哥的从不把弟弟放在心上,从来都不把老五当做亲兄弟,她才不得已铤而走险。
她现在除了对付昱王,分成元帝的心之外,当务之急,是得尽快从宗亲的子嗣中,过继一个孩子给老五,如此,方可安成元帝的心。
可到底哪家的孩子合适呢?
这孩子过继并不是单单为了传香火,继承家业如此简单。更重要的是,能给老五一些助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
其实,她记得,恭亲王如今已经有了重孙,她倒是挺喜欢那孩子的。可恭亲王掌控着宗人府,那重孙的生母又是殷家的嫡长女如今的恭亲王世子妃,如此牵扯深,圣上怕是会怀疑她的用心。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当然了,她其实更乐见那孩子已经成年了。如此,若王府真的有什么事儿,也能出谋划策,而不是如稚子一般,只知哭泣。可哪家肯把这么大的孩子,过继出去呢?这放眼京城,可是没有这个先例的。
若林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顺利保住,那该多好。可如今已成了既定事实,她也只能往前看了。
看太后娘娘如此纠结,桂嬷嬷突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她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毕竟,这想法,太让人难以置信。
郑太后看她这神色,沉声道:“你我主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闻言,桂嬷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颤道:“主子,您总说从宗亲中过继一个孩子给五王爷。可前朝的澈王府,澈王爷没子嗣,那前朝皇帝竟把自己的八皇子过继给了澈王。”
郑太后怔了怔,果然是被震住了。
可细细想想,这想法虽然大胆,却也未必不可行。
她这几个孙儿,她自然不敢把主意打到三皇子身上。可大皇子,未尝不可。当年若不是她庇佑着容妃,大皇子何以能平安出生。这些年,若不是她多加照拂,他们母子俩,只会更加艰难。
左右圣上不喜欢老大,这若过继出去,应该也不至于会阻拦吧。或许,他还会庆幸自己这污点,终于是给清掉了。反正老大现在也是混日子,日后顶多当个闲散王爷,她也不算委屈他。
而且,圣上虽不喜老大,可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老五赶尽杀绝的,如此,老五可不保住了?
郑太后越想越得意,正在前往江南路上的大皇子,突然不知怎么,浑身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会知道,素日里还算疼自己的老祖宗,竟然会拿他当做棋子,来给他五叔一条活路。
想通这些,郑太后看着桂嬷嬷的目光,多了些赞赏。因为林氏之死心底那些闷气,竟然也消散了许多。
“好了,起磕吧。你呀,刚哀家还说你老糊涂了呢,这会儿看看,哪里糊涂了,还如往日一般精明。眼神比哀家还毒呢。”
桂嬷嬷恭敬道:“都是奴婢的分内事。只是不知道,圣上会不会舍不得。毕竟怎么说,大皇子也是圣上的儿子。”
郑太后微微蹙眉,半晌,她似笑非笑道:“哀家这儿子,哀家知道的。一直以来都对大皇子的出身耿耿于怀。觉得大皇子是他的污、点。你以为,这次大皇子前往江南,他心里真的没这些芥蒂了,不会的,到死,他心里都会觉得大皇子出生卑、贱,让他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