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真天君一抿嘴,翻了个白眼,轻笑着道:“你的店里不是不许斗法的吗?我砸了你的店,还打死了几个妖怪和鬼魂,你便不管了?”
陆离抬眸看向他,将笔“咔哒”一声,搁置在了笔架上,沉声道:“你砸坏了客栈,我已让若华将账目清算递给了天帝,银钱下晌便能送来。你杀了妖怪鬼魂,是因为你看不惯我,想要激怒我,但那些妖鬼是无辜的,我正在为他们抄经超度。”
他沉了沉气,眉眼始终低垂,像极了悲悯的佛陀,接着道:“我有罪,我不会矢口否认,也会去尽力弥补。”
北真天君轻哼一声,不屑而轻蔑。他收回榻几上的腿,凝眸看着陆离,调笑中带着讥讽,问道:“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别暮面前呢?”
陆离平和的道:“这是我与她的事,与尔何干?”
“别暮是本天君唯一的朋友!你说与我何干!”
北真天君唇角微微抽动,讪笑着抻了个懒腰,慵懒的道:“哎呀呀,当年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客栈中了,不得不说,真是上天有眼啊,就算是你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会不知不觉聚集到这里吧?”
“你有没有后悔开了这间劳什子客栈?”北真天君笑着看向窗外,庭院里攸宁正在扫洒,几鬼妖围在一起玩闹,安歌谛听如往日般懒洋洋的趴在客栈门口。
“所以啊,即便你口出恶言,本天君也不会离去的。我要留在这儿,亲眼看着,看着她觉醒,看着你徒劳无功,看你如何赎尽心中的罪责,等到那一日,定然热闹极了。”
陆离面色微沉,抬眼看向他,他的目光清冷而认真,缓缓的道:“别忘了,你是天界的战神。别暮觉醒便是三界浩劫,你难道要再次束手旁观,看着别暮毁了三界和平?”
“哼。”北真天君笑了,道:“不必拿三界来压我,你觉得我在意吗?这一次,且看别暮还会不会被你欺骗?”
“当初,她落得那个下场!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了!”
北真天君表情可怖,咄咄逼人的仇视着陆离,一字一句的道:“她说要赴你的约,就是在这儿!”他猛的拍着桌子道:“就是这三界中心的地界!”
“在这儿等了你三日三夜啊!”说到此处,他的眼眸已经通红,愤怒并含着泪光。
“可是她等来的是什么?她等来的,是整族被灭的消息,等来了十万天兵天将的剿杀。等来了你毫不留情的诛心背叛!”
他颓然倒在软榻上,仿佛方才那一番话抽光了他仅剩的一丝活力。
他目光看着陆离手中的茶盏,缓缓的道:“我们两个,都是有罪之人。我不躲了,便留在此处等着她觉醒,你,还要躲下去吗?若你还不敢面对她,你就忍心看着她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终了一生?”
北真天君闭目一瞬,轻呼了一口气,自嘲的笑着道:“最慈是你,最毒也是你,梵离,我真是看不透你。”
他长叹一口气,眼泪含在眼眶中,已经不想再与陆离说一句话,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他的肩膀消瘦,脸色苍白,任谁也看不出,这样的人会是天界的战神吗?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房间里静的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陆离提笔在簿册上簌簌的写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微微蹙眉,将手中的笔搁下,空望着簿册数刻,又再次提笔,反复二三次,终究是将簿册合上,将笔扔到笔洗中,被墨染黑的水溅起,飞溅的水花落在素白的衣袖上,仿似点点墨梅晕染开来。
陆离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一直在这样做,始终如此。他的对,是于天界来说。他也知晓自己的错,他的错,是于别暮来说。
所以,他要修正,佛祖容纳百川,别暮不过是心存执念,他愿意用一生去度化她。他,不会再放弃她一次。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这双玉白而骨节均匀的手,它曾触摸她的发丝。他用指尖冰凉的唇,这双唇曾亲吻她的鬓角和嘴唇。
就是这双唇,这双手,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挽回。
他,迷茫了。
众生芸芸,蜉蝣苍苍,世间熙攘,人心何时长安?
他轻挥衣袖,蜉蝣客栈上空飘来几片乌云,转眼之间,飘起了淅沥小雨。雨水落在地面上,滋润万物生长。
攸宁抬眼看着突如其来的雨,雨水垂落在脸颊上,冰凉一片,正巧看见二楼最末处的窗棂关上的瞬间。
转眼之间,在庭院中玩闹的妖怪们跑回了前堂避雨。她独自站在雨里,她不想念“避水咒”,便任由雨点落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雨落在身上浸湿了衣衫,她这趟出去遇到了很多事,时间太紧凑,事情一件件的一涌而至,让她没有时间去多想。
先是那两个苦命的女鬼,遇到了河伯冰夷,接着宝马重生又被连累关押在西海,入住客栈却碰到饿鬼,帮金鸡送封信见了惠惠,和灵塔峰结下不解冤仇,最后亲眼目睹九令与衡珂的凄惨下场。
这场大雨来的正是时候。
她目光紧盯着那扇窗口,眉心微微蹙起,宽大的袖口中,一双小手狠狠的握紧,指尖嵌进掌心,痛觉让她清醒些许。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要想办法让宝马真的复活,她要探听到三百年前的事情,她要得到墨瞳精进修为,她要寻到血衣魔修的踪迹,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她没有时间沉浸在陆离给她带来的伤害中,没有时间去琢磨自己和安歌究竟有什么过往。
在蜉蝣客栈这么久,唯有在桃其的幻境之中见到一次血衣魔修,她是否该找机会去青要山一趟?
当初那个血衣魔修到青要山去是为了得到那座山,君顾死后,他又为什么轻易离去了?
这一切的关键,终究还是在陆离身上。
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让他对自己放松警惕,进而,得到所求。
她深吸一口气,足弓点地,飞身而起,一跃到了二楼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