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里头的确是有些助眠的成分,阮琨宁一觉躺下去,便是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同周公很是相会了许久,却这一夜不知为着她,有多少人闹得人仰马翻。
韦明玄一夜都没有合眼,或者说,自从阮琨宁入宫后,他没怎么睡过什么好觉。
他已经是成年的皇子了,自然不会成日里的在后宫里头东游西逛,没得落人话柄。
这些年下来他有意无意的在宫里头安排的探子也不算少,阮琨宁进宫的当夜他便收到了消息,虽然是借着皇后的名头,可是皇帝也没有刻意的去掩人耳目,既然是皇后召见臣女了还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那不是欲盖弥彰嘛,自然尽可以光明正大了。
韦明玄在宫里头的眼线还是给力的,很快便知道了消息,他听闻之后如何的心急如焚却是不必说的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明白皇帝此刻的心思,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也没办法去做任何准备。
他独自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知道皇帝把阮琨宁安排在了熙和公主那里的消息,一直高高悬着的那颗心,这才算是松了下来,稳稳地落了地。
最起码,皇帝看起来并没有真的要娶阮阮的意思,这是一个好消息了。
至于剩下的,需要他再慢慢筹谋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没有去看过阮阮,并他不是不想念,而是根本没办法过去一探究竟。
熙和公主居住的永桑宫属于后宫范畴,他的身份这么摆在这里,专程过去委实是不合适的。
再者,为着阮阮的缘故,他同熙和公主也称不上是很对付,这么过去委实是十分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未免太过扎眼,至于像是在侯府的时候一样夜谈,更加是不可能了。
皇宫到底是皇宫,坐镇的高手不计其数,巡逻的卫队也是极为严密,夜里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更是不敢轻易去冒险了。
倒不是怕自己会有失,只是怕会牵连到阮阮,这才极力忍下罢了。
至于自己试探着叫熙和公主转交给阮阮的信,则是意料之中的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他原本想着,既然阮阮此次是打着皇后的旗号入宫的,叫皇后来宣她到昭仁殿,同自己见一面也未尝不可,可真的去求皇后帮忙的时候,却被皇后三言两语的打发了。
皇后倒是没有说的太过生硬,只含蓄的推说是皇帝那里的态度没有出来,她也不好擅自做什么主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韦明玄很清楚,这只是皇后的推托之词罢了。
皇后同自己隐隐约约的产生了几分间隙,韦明玄不是没有感觉的。
大概是因为曾经经历过一次,所以才会格外注意几分吧,他忍不住的苦笑起来,口中也有了几分苦涩味道。
夜风有些冷,刺的他心里头直发凉。
原来到最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事情大概是从谢涛之事开始的,韦明玄为了自己不再诸皇子之中太过扎眼,设计除掉了谢氏一族内部的害群之马,平衡朝堂上的势力,为着是前朝的事情,也有着几分刻意试探的意思,他也没有告知皇后。
而皇后则是在心里觉得,自己的儿子大了,心里头也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行事之前竟然一丝风声也没有叫自己知道。虽说这里头有儿子不想叫自己忧心,也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的原因在,可皇后心里头还是有几分难言的失落,以及几分含蓄的不满。
更加重要的是,韦明玄手里头的势力,无论是宫里宫外的探子,还是谢氏一族的襄助之力,都有很大一部分是经了皇后的手交给他的,可是只因为韦明玄不想叫她知道一些事,那些人居然真的严严实实的瞒了下来,一丝风声也没有透露出来。
这件事情要办成,必然是要知会陈郡谢氏的家主,自己的父亲的。可韦明玄居然越过了自己,直接同父亲商议此事,并且父亲那边居然一丝风声也没有透露给自己。这是不是表示,哪怕不通过自己,韦明玄也可以收用谢氏一族的人手底蕴,放开手脚去做事呢?
那自己以后再韦明玄面前,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虚无缥缈的母子情分吗?
这个发现,委实是不能不叫皇后暗地里心惊。
那是她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手、以及谢氏一族经了她的手给了韦明玄的,可是也不过几年时日罢了,韦明玄居然无声无息的彻底收服了这群人,叫他们心里头只有韦明玄一个主子,全然忘了自己这个旧主,这个进度条,委实是有些超出皇后的预料。
像一个母亲在儿子娶妻之前会希望儿子同妻子举案齐眉一般,所有的母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好的,可是当新媳妇进了门之后,母亲发现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居然是好的异常,任谁哪怕是自己都要被排斥在外的时候,心里头又会觉得隐隐的有些失落,心态也难免的会失衡。
比如那个很有名的,陆游与唐婉的故事,很直观的彰显了这个道理。
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自己照顾了他那么多年,待他掏心掏肺,可是一个跟他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居然从自己的手里头将自己的儿子笼络走了,所有的母亲想必心里头都很不是滋味。
韦明玄虽然还没有娶妻,可是却已经真真切切的叫皇后心里头产生了这种落差——以前我儿子做事,都是会告诉我一声的,为什么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姑娘之后变了一个样子?
都说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媳妇还没有呢,要忘了娘不成?
长大这件事情,皇后是没有办法的,她的不满也只好含蓄的转移到了儿子喜欢的姑娘身上了,甚至于,对于自己的儿子也有了一点隐晦的不满。
自此以后,皇后对他虽然还是之前一般的和善,可母子之间却总是感觉隐隐的隔了层什么,撕不掉,却也掩饰不了。
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的关怀韦明玄,但是在此之外,却开始更多地将自己的视线转向自己的小儿子,韦明玦。
这当中暗含的意味,其实是不言而喻的。
所有深宫中的女人,荣耀的尽头并不是皇后,而是皇太后。
而皇太后的无上荣耀,却是来自于她的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儿子。
在这种程度上来言,当两宫太后俱在的时候,母后皇太后在别人心中的地位,是比不过圣母皇太后的,这也是母以子贵的真实体现。
皇帝在的时候,皇后自然是无比尊贵的,太后之下后宫第一人,可如果皇帝驾崩了,新帝却不是皇后所出的话,这可尴尬了,过惯了一人之下的日子,接下来要度过的却是仰人鼻息的生活,那种落差可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的。
再者,新帝的生母,当初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妾妃,居然同自己平起平坐了,甚至于隐隐的盖住了自己一头,这怎么能叫原本在后宫说一不二的皇后忍得了呢?
虽说嫡母站着名分,可是只要不是一条绳子勒死你或者当众打死你,暗地里真的磋磨呢或者说是叫人去作践你,一落千丈的态度,人情冷暖的人心,真的发作起来,任谁都是受不了的,再者,别人也不会傻到为了一个过气的皇太后,真的去上折子得罪新帝。
并非皇帝生母却坐上皇太后位子的并不是没有,可日子却也不见得有多舒服,除非你是自己家族势力极大,大的隐隐的能叫皇权忌惮的。
可若是真的这样,这个家族又能够存在多久呢?
总而言之,想要舒舒服服的度过皇太后生涯,必然要有一个无比孝顺,肯对自己顺从的儿子才对。
皇后也知道自己是在钻牛角尖,心态有失,不似自己多年以来的谨小慎微,这是个很不好的苗头。
韦明玦虽然也是自己的儿子,正经的嫡子,可是真的论起身份来,他是不如韦明玄的。
而且,这些年他们兄弟俩接受的教养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也不想两个儿子将来生隙,所以从小到大,韦明玄接受的是正统的君主教育,而韦明玦却是标准的富贵闲王教育。
再者,谢氏一族倾力培养的也只是韦明玄罢了,那么多的心力与人脉都搭进去了,临时再换人什么的,根本是不切实际的。
皇后也知道,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叫韦明玄同自己越来越远,可她自己心头的那个坎儿,却是怎么都是越不过去,只好称病,避开了韦明玄这几日的请安。
至于韦明玄所求自己的事情,她更加不想帮忙了。
中秋宫宴上皇帝既特殊又暧昧的态度,叫皇后对阮琨宁拉起了一级警报,她甚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女人大概先天是来克她的。
她先是夺走了自己的儿子,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也被迷住了,简直是见鬼了,传说中的狐狸精也是不过如此了。
今日听说皇帝遇刺的时候惊慌失措之下她的心险些要跳出来,可是当得知皇帝无碍,阮家的姑娘却身受重伤的时候,她反而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来。
她怕,这是另一个宣贵妃,不,是比宣贵妃更加得宠的女人。
她心里头又有几分隐隐的期待,毕竟传过来的消息不是说伤得很重吗?万一真的不治身亡了……也未可知啊。
她给太医院里头自己的人递了消息过去,希望无声无息的解决了阮琨宁,可收到的消息却是皇帝派了自己的心腹过去,一丝消息也没有走露出去,脉案与所用的药材也是瞒的死死的,她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贱人!何德何能,得到这般的优待呢!
听到韦明玄的请求,皇后更是窝火了,这个儿子是真的被迷倒了心窍不成,简直是昏头了!
皇后不耐烦见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索性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他,自己也得个自在,闷着生了一会儿气,她心里头倒是另外有了个主意,冲着一侧的雪琅招招手:“送个消息到家里头,叫他们送个人来给本宫作伴吧。”
皇后不搭理他,韦明玄也没有法子,叫熙和公主那边的眼线仔细看了看,那边回报说是那里一切如常,只是把守的格外严了几分,他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也知道熙和同阮阮的关系异常的好,若是阮阮真的伤的厉害,她只怕也不会这般的安静,老早炸开锅了。
韦明玄终于放心下来,可是再一想皇后的态度,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一口气。
他独自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沉默的呆了很久。
重来一世,有些事情确实是变了,可有些事情,却还是昔年旧景。
前世,自己与皇后为着各种事情,到头来也是渐行渐远了。
阮阮与自己分开,嫁入了荣王府之后便同韦青柯一道离开了金陵,游历四方去了。
那时候他伤心难过,连一线红都不敢见,只怕叫自己想起他们成婚当日的满城金粉,十里红妆,更添几分失意黯然。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是天长地久,阮阮却像是融入了他的生命里一般,她离开了金陵,也带走了他半颗心。他大病了很久,朝臣们都极为忧心,毕竟他还没有成婚,膝下也没有一子半女,难免会国祚不稳,人心动荡。
底下不知道是听说了什么风声,也有人进献了美人,许是想着讨他的喜欢,样貌姿态居然与阮阮有几分像,虽是差她许多,却可以说极出色的了。
他一个都没收,全部都返回去了。
何必呢,阮阮已经成婚了,自己却在这头收用了几个与她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岂不是无端叫她难堪,夫妻生隙?虽然他与阮阮到底也没有成,可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哪怕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再者,有些人真的是没有办法替代的。
他喜欢阮阮,那是完完整整的喜欢这个人,再不会有别人了。
生的像她的不行,仪态像她的不行,性子像她的也不行,那些都不是她。
他心里头的那个姑娘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除了她,谁都不行。
找一个所谓的替身,既是侮辱了阮阮,也是侮辱了他自己,更是对不住他们曾经有过的情意。
至少后半生,他还可以抱着这一点曾经有过的温情取暖。
其实也不错了。(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