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煜泽极富磁性的嗓音，哀婉的说出那几句话时，不仅仅是芙儿瞪大了双眼，原本该一动不动躺在地面的沐晟，指尖也忍不住轻颤了几下。

“她是夫人？那她为何要做出对天下第一庄不利的事来？她可是来挖我去天香阁的。”

芙儿只感觉此事实在新奇，那个清雅出尘的女子，竟然会是庄主夫人？她依稀记得曾经听说过，庄主夫人似乎是在两年前便失踪了，怎的此次一出现，竟然要与君煜泽对着来？假若不是庄主事先一步便通知了她，让她在酒里动了些手脚，她真的会被这个巨大的诱惑给弄得无力反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让弟弟的将来能有更好的生活，能够成为人上之人，那样，她所受的一切白眼与磨难，便不算是苦了。

“那你是否已被那样的条件说动了？”

君煜泽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住她的双眼，细细问道，他既然能在一年前发现落魄不堪的苏芙儿是块可造之材，自然也能够找到第二个可以取而代之的人，那些对头找来人想要挖走苏芙儿，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的斜影菀受挫？未免太小瞧于他了，苏芙儿会这么红，是因为她的特立独行，古往今来，青楼女子，哪个不是倚楼卖笑讨生活，而他却偏要将苏芙儿当成大小姐那样给养着，让她被贫穷给折磨出来的软性给慢慢的散去，恢复从前的傲气。

后来的客似云来，证实了他的这一次决策是极其正确的。

但这样的新鲜顶多再坚持半年，便会失了效果，试问哪些男人可以忍受得了一个女人长时间的不解风情？更何况又是在青楼之中，苏芙儿这个金字招牌也已经慢慢的显现出了弱势。

晚秋赶在这个时候想将苏芙儿弄走，且还吩咐她要带走一大批姑娘，倒真是聪明，单独走苏芙儿一人，他有的是二十九天的时间可以准备一切，因为苏芙儿不过是一月出现一次，倘若那些正当红的姑娘们与她一道离去，这对斜影菀来说，才是真正的受挫。

这种时候，他不知道是该夸奖沐晚秋的聪明，还是该提防她还会出新的招数来对付他。

“芙儿岂有不知恩图报之理。”

苏芙儿垂首，不敢去看君煜泽的双眼，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害怕此刻她的眼神会流露出心慌意乱，在君煜泽这样的眼神面前，她只感觉自己无所循形。

而心里，在听到那女子竟是庄主夫人之后，又陡然滋生出一丝喜悦，如此一来，那名男子纵使对她有情有意，中间也横插了一个君煜泽，这两个人，不可能真正的走到一起去，如此强势的君煜泽，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并不需要你报恩，我拉你一把，是要你替我挣更多的银子，你不必心存感激，你我不过是利益均沾。”

君煜泽的话，让芙儿完全弄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只见他犹豫着，一点一点朝着那两个躺在地上人身影移动，眼神里，皆是忐忑，这样的他，倒真是让芙儿头一次感受到，他竟然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的手中，捏着一个瓷瓶，只需要递至沐晚秋的鼻下让她闻一闻，她便会苏醒过来。

那么短的距离，他却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才缓缓的蹲在了沐晚秋的身边，却未直接将她弄醒，而是轻言轻语的说道：“两年了。”眼神里那道光芒此刻柔润不已，颤抖着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如此熟悉细腻的触感，直惹得他的心里的波澜一阵高过一阵，“两年前因为我的疯狂，而使得你决然离去，因为我不相信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所以选择了对你的不信任，而伤得你如此之深，你现在恨我，我知道是应该的。”

她的眉头，悄然轻蹙，似乎极为抗拒他的接触一般。

将她轻轻的搂抱在怀里，留恋不已的摩挲着她的发丝，眼里，皆是情意绵绵。

下一刻，他的后肩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尖锐的刺痛，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沐晚秋，不知何故此时手上紧紧的握着一枚银钗，钗头此时正狠狠的刺在了他的肩上，任由鲜血不断逸出。

她的眼里，皆是优雅从容的浅笑。

这一钗并不足以致命，却代表了她的态度，她绝不会接受他的忏悔。

沐晟此时也迅速跃起，将沐晚秋接至身后，一脸戒备的看着君煜泽此时痛苦难奈的神色。

“芙儿姑娘，下次酒中若是做了手脚，你的手最好是镇定自若一点，不要抖动得那么厉害，我这个外行人可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

沐晚秋绽放出绝美的笑容，双眼，一眨不眨的看向君煜泽，清润的出声，

“你方才所说的话，我全听进去了。”

肩头的痛楚，远不及此刻他心间的难受，君煜泽沙哑着嗓音：“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仅仅对不起三个字根本不足以弥补我曾犯下的过错。”

“是啊，当然弥补不了，你杀死了绿湖，又杀死自己的孩子，我早说过你一定会后悔，所以，现在你慢慢的享受后悔难过的滋味去吧，咱们生意场上见分晓。”

沐晚秋潇洒不已的转身，忍下眼角的那抹苦涩，绿湖，你的仇，我会慢慢的替你去报，我会让他一点一点看着他所拥有的一切，慢慢的全部到我的手上来。

她的此番话，使得沐晟心里一阵激动不已，同时也让君煜泽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若说错，凌然才是真正的最大的凶手，是她亲手制造了这一切，我一时糊涂才会那样，沐晚秋，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你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你们的结合，能有将来吗？你们是永远也不会被世俗所接受的，你们现在的模样，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你们的双亲？让他们颜面无关，这就是你们两个对他们辛苦抚养你们长大成人的报答吗？”

君煜泽此时已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脑海里满满的只有一件事情。

这两年里，她与沐晟一直在一起。

怪不得，一年多前会突然出现一场变故，让世人皆以为，沐府大少爷已命丧火海，原来，他不过是想借此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好光明正大的跟沐晚秋在一起。

两年前，救她走的是永心阁主，那日凌然的话也证实了，永心阁主再度出现，而如今，陪她入斜影菀的，竟然是沐晟，这让他的思绪一下便无了章法，恍恍惚惚的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听到刻意加重双亲二字，原本就要离去的沐晚秋愤然转身，怒视着君煜泽此刻格外清澈却也格外沉重的双眼大声吼道：“君煜泽，你除了会不断的以我身边的人为要挟，你还有别的手段吗？”

他只是越发苦涩的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使这些手段算得上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我会好好待他们，只要你回心转意回到我的身边来。”

原本将沐光华控制在手里，只是想以此逼沐晚秋现身，要如何处置沐光华，他并未想好，现如今，他既已知道了两年前的事情是他错怪了沐晚秋，越发不会对沐光华动手，只是沐夫人的去向倒是很让他担忧，沐夫人如果在此时知道了沐晚秋的出现，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他的手上只有沐光华一人，威胁力度远远的下降了。

“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将我留下来，你能得到什么？不怕我睡在你的枕边一剑要了你的命？”沐晚秋紧握着拳头，“两年了，你不但一点未变，这个奸诈的个性也越发的变本加厉，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沐晚秋，只知道被动的承受着你对我施加的所有压力。”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说出口，只需要让他知道，她不会再受他威胁便成了。

沐晟悄然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指尖，感受到她指尖传递而来的冰凉，知道此时她的心里，也一定是极其的难受，面对着这样一个曾经带给她那么沉重伤害的男人，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异常复杂。

“等一下，你们不能走！”

君煜泽一个腾空而起，追出窗外，顾不上肩上的伤痛，他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就这样让沐晚秋走，他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的见面倘若不能解决两年之前的误会，那么他与她之间，相隔着的会是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那两条身影迅速的在屋檐之上游走，君煜泽自然奋力直追，却越发的有些力不从心，肩上的伤口越发的麻胀促痛，影响了他原本绝佳的轻功。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抹身影相拥着在他眼前缓缓离去。

左手慢慢的轻抬，他狠咬住牙关，用力将插在肩上的钗给拔了出来，那枚钗尖之上沾着他鲜血的珠钗，静静的躺在了他的掌中，轻轻的握着，似乎还能够感受得到，当时沐晚秋握住它时的力道，是多么的坚决。

他的身影，落寞不已的在月色下前行，起初在厢房内，突然见到两抹绝艳的身影出现，那个时候的他，心跳陡然迅速加快，那个轻轻的立在沐晟的身侧，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的少年公子，那双灵动的眼眸里所折射出来的光泽，将这满室的光华全都给掩盖下来，天地万物，似乎只仅剩下了她一人的存在。

从来没有想过，他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与她相见。

更加不敢去想象，他竟然会在自己开的斜影菀里见到女扮男装的她，且她还是专门前来与他作对的。

“庄主，您的肩膀一直在流血。”

失魂落魄的回到挽纱阁，芙儿迎面上来，一脸的惊讶，

“要不要我替您包扎一下。”

庄主与夫人之间看来有极深的误会，原本应该伉俪情深的二人，却以这样敌对的方式争锋相对。

“我问你，你是不是也看上那个小子了？他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一个的那么痴迷于他？”

君煜泽一脸阴霾的瞪向芙儿，看着她慌乱的摇头，他又恨声说道：

“你的那个眼神骗不了人，就不要再伪装了，你看上了那个男人，对吗？”

芙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君煜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是对那名男子极有好感，但是眼前庄主的情绪如此不稳，她不敢轻易出声。

“你别害怕，我只是想帮你。”

君煜泽移开目光，

“我会帮你得到沐晟，这样，她便能死心了。”

苏芙儿自有她的优势，如果能在准确的时机对沐晟发起进攻，兴许能够使得沐晟动心，这样做对他当然是极为有利的。

“庄主您帮我？可是那位公子的心并不在我身上啊，他倾心其它女子，我如何有那个能耐将他夺过来？”

芙儿的话里，有着极为的不自信，这与平日里傲气十足的她，判若两人。

直至现在，想到他拒绝她时的那种淡然，都让芙儿底气不足，她原有的自信满满，全部在沐晟的眼神里化为乌有。

“苏芙儿，你要记住，你是我斜影菀的大红人，多少达官贵人巴巴的拿着银子前来只为远远见上你一面，便为你疯狂不已，怎么如今这么没有了自信？”

君煜泽自然要鼓励她燃起希望。

苏芙儿沉默半晌，最终轻轻点头：“一切都听您的。”

那个绝世风华的女子，穿着简单的男装都已另万物失色，倘若换回红妆，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绝艳？芙儿的心里，仍然隐隐的有些不太自信，但君煜泽如此的笃定，又让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那名男子眼里的深情，清雅的面容，淡然的微笑，均让她知道，这定是个异常优秀的男子，他的痴情，正是吸引了她的地方，假如真的能与他长厢厮守，此生无憾。

君煜移步至窗前，眼神显得格外空洞无神。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会在她的眼前，如此落魄不堪，如此的低声下气。

他真的伤她太深，伤得她体无完肤，此刻连他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无一丝情意，所剩下的，也唯有清冷，她将他完全看成一个陌生人。

这样的局面，要怎样维持下去？

要如何去做，才可以将她的心结解开？让她不再那么怨恨自己？错已铸成，他能做的，唯有弥补。只是她却并不需要这样的弥补，连他的忏悔，她也只当过眼云烟般视而不见。

“娘亲，舅舅！你们又背着辰儿偷偷出去玩！”

稚嫩不已的嗓音，软软甜甜的响起，紧接着，那抹圆圆的小身影便直直的冲了出来，沐晟见状，先行一步上前将小家伙给举了起来，“辰儿，是不是想舅舅了？”

“舅舅，你很久不带辰儿出去玩了，辰儿在这儿很无聊。”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那个终日困住他的房间，圆圆的大眼睛里，皆是无奈与孤独的神色。

“辰儿对不起，等娘和舅舅忙完这段时间，就好好带着你去玩玩，好不好？”

沐晚秋的眼里染上深深的愧疚，此前对于给了君煜泽一个下马威的喜悦感已荡然无存，她实在不够当一个称职的母亲，总是让辰儿单独一个人待在这个客栈内，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此刻还不能多抽出时间来陪他。

“嗯，辰儿很乖的，会听话，等娘亲不这么忙的时候就多陪陪辰儿。”

辰儿的小脑袋一直点啊点的，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这么乖巧懂事，沐晚秋的心只是越发的痛苦不已。

“晚儿，辰儿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去请最好的大夫来替他诊治，趁着他现在年幼，治愈的希望很大。”沐晟心疼的轻轻摸了摸熟睡中的辰儿的小脸蛋，“他这么美好，我相信上天一定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受太多的罪。”

“连顾清然面对此病都束手无策，这世间还能有怎样的大夫能够解决此事？”

沐晚秋显得心事重重，并未因他的话而滋生出希望来。

“这世上的病千奇百怪，症结又各不相同，说不定正好有位医术不如顾清然的大夫却能够医好辰儿呢？咱们要有信心，特别是晚儿，你不能失去希望。”

沐晟将辰儿的棉被往上拉了拉，

“今天面对他的时候，你真的表现得很勇敢，晚儿，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从过去那段痛苦经历之中走出来，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退出屋外，沐晚秋的眼角这才滑下泪来，盯着熟睡的儿子，心下百感交集。

终日萦绕在她心口压抑许久的那个名字，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般的逸出口了，君煜泽，我们之间的战争现在仅仅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还会有更精彩的。

以手指轻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她缓缓的拥住辰儿，倒在他的身侧睡下。

“好漂亮好漂亮。”

换上喜庆的红色小袄，脖项上一圈软软的白色皮毛，将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衬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辰儿一路上不断拍着手掌，看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喜笑颜开。

沐晚秋与沐晟则一左一右的在他身侧守护着，生怕他被拥挤的人流给卷走，元宵节这天，街市之上真是热闹非凡，见到许多与自己同年龄的孩子都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出来赏灯，辰儿眼中的欣喜更甚。

“晚儿，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往外走一走。”

沐晟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眼里涌上了担心，晚儿不会武，又加上一个辰儿，他害怕临时出什么状况一时之间会同时顾及不到二人。

沐晟抱起辰儿，沐晚秋则紧跟在他的身侧，二人往人群之外走去。

“好漂亮的花灯。”

被沐晟抱着的辰儿望着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热闹景象，眼里不由得有些落寞，突然有一盏荷花形状的花灯出现在他的眼前，马上异常欣喜的欢呼道。

“小朋友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有个柔柔的嗓音在沐晟身后响起，转头一看，却是苏芙儿。

只见她全身均笼罩在一件浅黄连帽披风之内，只能望见这张如仙人般美丽的脸庞。

她出现在此，君煜泽会不会也在？

沐晚秋顿时神情一紧，如果他看出什么端倪来，把辰儿也抢走，她无法想象那样的情形，因此身形绷得死紧，沐晟发觉了她的不自在，也清楚她的担忧是出自何处。

“辰儿快谢谢这位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沐晟将辰儿的小身子转过来，小家伙甜甜的冲着苏芙儿咧嘴一笑，有模有样的抱拳道：“多谢这位姑娘慷慨相助。”

苏芙儿听闻沐晟即将回去，眼底的失望显而易见。

“对不起，上次的事情我也是被逼无奈，他是斜影菀的幕后老板。”

她赶紧朝着沐晟福身，声音里有着怯意：

“我真的不是成心要在酒里下药的，而且你们那么聪明，一早就看穿了。”

“我们清楚，所以苏姑娘不必解释太多。”

沐晟很明显对于她的出现，也存在着极大的怀疑，怎么会这么巧来此观赏花灯就遇见了她？

“那二位上次所承诺的，还算数吗？我只需要再加一个条件，就是斜影菀关门之际，便是我能自由之时。”苏芙儿的眼神很是坚定，那是她入青楼之后，一直所向往的。

“君煜泽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上次已知道我们是来挖你的，他难道不会对你严加看管？”

此时开口的却是沐晚秋，她的光华在苏芙儿面前显得格外耀眼无比，眼神皆只是清冷异常：

“你回去转告他，不要枉想打什么鬼主意，即使不将你苏芙儿拉到天香阁，我们也有法子让天香阁的生意再度红火起来，将斜影菀给逼至关门大吉。”

“不，不是的，这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我想要自由，想要我的弟弟能够出人头地。”

苏芙儿赶紧出声解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