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薄雾,这个早晨异样的寂静。
敛心无声地在山林中穿行,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闷的有些疼痛。他只挑阴暗的地方踏足,就像站到纤毫毕现的阳光下会被灼伤一样,他想大声喊:“谁说妖类就一定狡诈凶残?”
这条路不知道通向哪里,是否有尽头?每一颗树后,每一片阴影中,仿佛都有人冷冷的盯着他。
一阵横风疾刮过来,敛心脚步一顿,闪身隐入树后。
只听马蹄得得,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车夫赶着马车,车轮扎扎碾压过地上的枯枝残雪,行到近前,骏马前蹄陡然陷入淤泥之中,车厢也跟着一晃,车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车壁上磕了一下,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道:“冯伯,怎么了?”
敛心听到这声音,恍如五雷轰顶,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他以为早就忘了绿沁,此刻才蓦然发现,绿沁是埋葬在心底的一处血淋淋的伤口,轻轻一触,就会痛如刀绞。
“遇到一片泥沼,陷马蹄了,姑娘稍等,一会儿就好。”老车夫催了一鞭子,那马儿嘶叫着蹄子乱蹬,地上的枯枝残叶被踢开,露出一小片泥沼,马蹄陷的更深,连车轮也开始微微下沉了。
老车夫额头上的几条皱纹拧到一起,猛地伸手在车辕上一拍,身形凌空飞起,跃到一旁的山坡上,他脚下连踢,碎石枯枝便纷纷飞落泥沼。
敛心看得直摇头,这泥沼不小,这样恐怕不济事。他蹑足走近几步,正要悄悄将马车托起来,忽听得车中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冯伯快一点,教主等着我们姑娘呢!”敛心心想:什么教主?
围场秋狩之后,敛心打听过绿沁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是:绿沁是御史大夫周帧之女,后来周帧弹劾大将军关震受贿,被判了个流放三年,莫名其妙的死在南荒,这事儿也没人追究,像周帧这样的文弱书生,受不了西南边境的瘴气毒虫,并不稀奇。
周帧的罪名原本祸不及家人,大将军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周帧的妻女没入官妓,他的妻子陈慧是有名的美人,大将军关震专程上舞烟楼,点名要陈慧伺候,也不知怎么折腾的,那可怜女子当夜就没了气。
绿沁那时只有五六岁,据说是被一个公子哥赎了去。
大将军和武成王向来不和睦,但如果没有绿沁从中挑拨,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撕破脸。大将军关震身亡、少将军关雄失踪之后,绿沁乔装改扮,离开了洛京。
一场相识,只怕是有心算无心,绿沁没能让关雄和李安直接打起来,却通过敛心,达到了同样的目的。
敛心难过之余,生怕王府的高手为难绿沁,去找过武成王,李襄阳倒也大方,哈哈一笑说道:“就放那小女子一马!”
这时,泥沼上堪堪铺满了一层杂物,那老头儿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张开手臂抱住一颗大松树,摇晃几下,树干嘎吱作响,他屏气蓄力,大喝一声,将大树连根拔起,又从车辕下方抽出一把大砍刀,将树干劈开,垫在泥沼里。
敛心轻轻吹了一口气,缰绳一荡,骏马发力,四蹄翻飞,转眼就出了泥沼。
老车夫跳上车,有些奇怪的回头望了一眼,然而又哪里看得见敛心?
敛心影子一般的缀在马车后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怎么样。
行出数十里,倏忽青山斜刺伸出,阻断路径。绕山而行,接连穿过三重阵法,天风紫竹阵、迷雾云门阵、四象阵,远远瞧见一堵白石墙,依托地势起伏,错落雅致。楼阁亭台,兽角衔云,居然是一处规模不小的山庄。
虽是冬季,墙内却一派草木葱茏,奇花斗艳,一股清泉,曲折泻入石隙中。溅点飞雪。
马车停在角门外,帘子一掀,一个小丫鬟当先钻出来,伸手去扶绿沁,绿沁下了马车,忽然张开双臂,身子翩若惊鸿的转了一个圈,裙摆飘起,就像一朵盛放的芙蓉。她轻声说道:“坠儿,你说公子会喜欢吗?”
小丫鬟紧张的赶开老车夫,压低声音道:“姑娘,记得改口,要喊帮主。”
这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敛心胸中醋呀酱呀的搅成一团,五味杂陈,他跟在绿沁后面,一路穿花分柳,来到一处院子,这庭院没有门,一片藤萝垂下来,掩映如珠帘。
绿沁让小丫鬟坠儿站在垂花门外,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潮,飞快地走进内宅。窗纸上映出一个男子的侧影,很快,绿沁就和那男子搂抱在一起,相携离开了窗子边。
敛心甚至能感觉到她扑进男子怀中的时候,衣裙带起了一阵风。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能上,也不能下,手足渐渐冰冷,心却仿佛被揉成一团,投在烈火中焚烧,他没法阻止体内的真气乱窜,就像走火入魔一样。
“让我来量一量,美人儿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坏死了!”
很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从屋里传出来。
敛心微微怔楞,直到绿沁似迷醉似痛楚的轻嘤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里面的人在脱衣服。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御起碧玉萧,疾冲上天。
浑浑噩噩的飞着,没留神前边空中来了一只巨大的酒壶,双方就这么迎面撞在一起。
酒壶上坐着一男一女,看那亲密的样子,应该是小两口。男子剑眉星目,白衣白发,却是一副青年的容颜,右眼上方有一道细微的剑痕划断眉峰。
这女子勉强可以算作清秀,身子只怕太健壮了一些。一袭璎珞红长裙,腰间系着男式的羊脂白玉螭龙带。脸上涂了胭脂,却丝毫不见媚色,反而有几分凶相。
他们的速度都奇快无比,这一撞,只听呯的一声巨响,那女子被震飞出去。敛心应变奇快,被巨力向后反弹的同时,瞬间施法将那女子托住,他自己下落了一丈,才稳住身形。
白衣男子也顾不上其他,先伸臂挽住妻子,见她没事,朝敛心微微点头。
那女子颇不安分,还没站稳,先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叫骂道:“兔崽子横冲直撞的,活腻歪了?信不信姑奶奶一剑劈了你!”
敛心认出这是巫歌和胡雅静,苦笑一声,说道:“千万别手下留情!”
胡雅静一怔,长剑就没刺出去,她这半辈子杀人如麻,还从没听过有谁这样要求的。
巫歌轻轻夺下胡雅静的宝剑,微笑着说道:“这人不是有意的,放他过去吧。”胡雅静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神色,眸中似要滴出水来,点头柔声道:“都听夫君的。”说完转向敛心,又是一脸凶悍之色,杏眼圆睁道:“姑奶奶今天心情好,还不快滚!”
敛心却不动,问道:“你们新任的教主,是什么人?”燃烧在胸口的那团火,已经快要烧光他的理智,他现在只想杀回去,看一看是什么样的男子,指使绿沁欺骗他、偷走他的心。
他恨自己,总是对绿沁抱着一丝幻想。
巫歌看了他两眼,笑道:“魑魅山庄就在左近,有胆子便随我们走一趟,自然能见到教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