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一眼看过去,在那两个女孩一侧,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伴着她们走——好一位护花使者……再往前几步,一群或着长衫、或穿西服的男人在那里边走边说,间或还向四周指指点点。其间一位儒雅的老人,身穿整洁的青布长衫,戴一副眼镜,和周围的人一起谈谈说说。
赵东还真认识这位——只是对方不认识他而已!他前段时间为了扩大洋行的生意,去过数次chongqg总商会,见过对方,只不过从来没搭上话罢了。他知道老人姓麦,是蜀成商号的董事长,经营的产业众多,在总商会里极有名望,是在川省树大根深,人脉深厚的那一类巨商。
“麦老先生!”他紧赶几步,追上了人群。老人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停下脚步望过来;他一停步,周围的人也转身回顾。
只见一个年青人快步走过来,一身打扮极为怪异:赵东随身带着一百来条面巾和一捆油墨广告准备分发,此时才散发了一小部分;他把面巾和广告装在两个布袋子里,身前身后像面口袋似的各背一个,肩上还斜跨一条宽布带,偏偏他还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下的布鞋沾满了泥水……这一身打扮当真是惊世骇俗,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圆脸女孩一看这幅打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高个女孩开始目瞪口呆,待发觉来人是那个洋行的小气鬼协理,秀眉一皱,满脸厌恶地“哼”了一声;她看见赵东走到近处,也许太嫌恶那天盯着自己后面看的讨厌眼神,当即不动声sè的往前一步,正好挡住对方的路线。
赵东哪里能被这样的小小伎俩难住,往旁边一跨步,顺溜的迈了过去;走到老人跟前,他面带陈恳的微笑,自我介绍道:“麦老先生勿怪鄙人唐突……晚辈姓赵名东,恬为安德森洋行协理;在chongqg总商会中得见麦老先生数面,对先生的人品风采仰慕至极,可惜无缘结识……”
“哦,赵协理是吧……”麦老先生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对方这么客气,他面sè一松,随口说着,“今ri前来,莫非也是为了救灾?”
赵东本来就是为了结识,听见对方留了个话尾巴,哪里能放过;顿时,他打蛇随棍上:“鄙人虽然财薄力弱,但是目睹受灾民众如此惨景,心中实在不忍,自愿来此稍尽绵薄之力……”,几句场面话一过,他话锋一转,说道:“在下本以为衮衮诸公对此等惨状早已熟视无睹,心中不免失望至极;今ri才得知麦老先生行此善举,实在是吾等楷模,鄙人惭愧啊……”说完一声长叹。
“你们洋行老板不是洋人吗?”高个姑娘歪着头打量着他,“难道救灾之事是你做的主?”她一副好奇宝宝的神sè惟妙惟肖,仿佛真的在为他刚才的话好奇!
赵东脸皮甚厚,对两位姑娘笑眯眯的点头致意;至于她的话,只装做没听见。
“嗯,赵协理是xg情中人啊!”麦老先生微微颔首,脸上却也没有什么高兴的神sè,他顿了顿,接着感慨:“川省连年混战,川人早已苦不堪言;只是吾等商人力微言轻,虽有心相助,但是哪里能救得过来这许多人呢?……今ri和犬子来此送些许物件,只是使自己心安罢了!”言下一片萧索。
赵东早看见旁边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灰sè长衫,面白无须,六分儒雅当中透着四分的jg明——当真一表人才!刚才麦老先生说道“犬子”时,微微往这里侧了侧脸,其实并没有给他引荐的意思,但是赵东拿出烂泥上墙的本事,立刻抓住机会,主动把手伸向这位年青人:“这位——想必是麦老先生的令郎吧?今ri赵某过来打扰,实在是唐突,麦先生千万勿怪啊!”
麦公子风度甚佳,刚才在赵东说话的时候,一直四处张望;看见对方彬彬有礼的过来握手,他虽然不认识对方,也礼貌xg的伸出手,淡淡地说道:“哦,在下名之白。赵协理客气了!”
好!终于知道一个名字了!说来也可怜,赵东虽有心结识这个时代的商场jg英,到现在还不知道麦老先生的名字,他在商会打听过,认识麦老先生的人端着身份不搭理他这个“假洋鬼子”。嗯,老子的名字没有,弄到儿子的名字也不错!
通过姓名之后,几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热络起来;一行人边走边说,指指点点;谈得都是此时如何救灾,以后若再遇到兵灾水灾又会如何?这个话题谈起来确实让人心里沉重。
麦老先生走在前面,几位德高望重之辈在他旁边;赵东落在后面,和麦公子并排而行。老实说,他身上又是包袱,又是布带的,看起来有点滑稽;圆脸女孩一脸嘲弄的笑意打量着他,高个女孩似乎对他厚着脸皮蹭过来也是满脸嫌恶,给了他无数白眼球。赵东全当没看见,一脸的坦然自若。
看神态,高个女孩八成也是麦家子弟。不过这年头风气甚为保守,五四运动刚过去没几年,普通国人相互之间介绍的时候一般不会介绍女眷;仅仅粗粗一瞄之下就发现,高个女孩的相貌和气质确实极为出众,像赵东这样久经岛国艺术片熏陶的人也是异常震撼;她的肤sè简直毫无瑕疵,鹅蛋脸,面貌有点倾向于后世西方化的审美观,双颊晕红,鼻梁挺直,看起来极富立体感——有着古希腊雕塑中塑造的那种五官,和一般国人女xg不是一个类型。就是大眼睛里冲着赵东的白眼球有点损气质!
相比之下,那位圆脸女孩倒是挺符合国人的审美观:肤sè白皙,面庞富态,神情之间有一种娇俏可爱的感觉。不过这位对赵东一脸不屑,没给一点好脸sè看。
站在两个女孩旁边的青年就是那位“护花使者”了,看起来比麦公子要稍显面嫩,年龄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身着装从里到外透着富贵之气——丝质灰sè西装,穿皮鞋、打领带,全身上下整整齐齐,只不过和这里贫民区脏乱穷困的氛围极不协调!他对赵东的到来毫不在意,目光溜了一眼,又满面笑容对着女孩们曲意逢迎去了,根本就是把赵东当成了空气!
麦之白注意到了赵东的打扮,也着实奇怪:“赵协理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哦,这个呀?是广告。”赵东伸手递过一张油墨印的纸。
“广告!?——广而告之?”
“正是!”
“哦,不错!”麦公子打量着纸张,然后问道:“赵协理是做棉货生意的?”
赵东事先了解过,麦氏家族经营的行业众多,其中就包括棉货进口生意;只是麦家是chongqg,不,是整个川省排前十位的大商号,本身的渠道巩固,人脉通达,以他现在的本钱,根本不够资格和麦家谈大生意。
麦公子问过后,不置可否,轻描淡写的换了一个话题,却又不让人觉得不舒服。几句话一谈,赵东就看得出来,这位麦公子在商场上打滚经年,胸中有城府,待人有分寸,说话有余地,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物。这样的人——大概就是所谓的“世家子弟”吧?相比之下,那位‘护花使者’——现在知道叫‘秦公子’,看起来也是家世非凡,不过一脸冷傲——秦公子当然也是会笑的,不过他的笑容只会给两位妙龄姑娘;对赵东这样的洋行小经理,眼皮都不夹一下。
说话之间,众人走上江边一个低丘,顿时觉得眼前一宽,浩荡川江尽在眼前,视野尽头,川江两岸,大地、山川一片苍茫!
当赵东把视线移到江边近处,顿时瞳孔一缩,身体僵在了那里!刹那之间,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