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上的数据积累足够时,很容易得知:目前chongqg洋货年进口总值,已经大大超过一千万海关两的白银,折合现在的美金约五百万;由于chongqg在川省外贸中的绝对优势地位,这大概也是整个川省的洋货进口值。一千万海关两相当于大约一千五百万鹰洋,折换成川洋要超过三千万——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一九一一年辛亥年,根据清zhèngfu在川省最后一次统计,全川(包括chongqg)财政总收入也就是两千万两白银左右,其中约一半来自盐税;现在是军阀时代,防区制已经成型,大小军阀在自己的防区内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刮到的全部收入也就是五千万大洋左右。
赵东从这些数据中看到了自己的机会:一旦他能获得千万大洋级别的财政收入,就拥有了掀翻当前川省内大小军阀的物资基础;然后……
然后自己来做川省唯一的军阀!
第二天下午,他正在二楼办公室研究报纸的时候,李竹清经理敲门进来。
“赵协理,有个小伙子在门口,说是昨天和您约好的!”
“哦,是谁?”赵东问道。
“他自己介绍说是罗传。”
“罗传?”赵东一愣,很陌生的名字,少顷想起昨天的事情来,“嗯,请他上来吧。”
一分钟后,一个敦实的后生走了进来;他进门后也不说话,直接走到赵东的办公桌前,盯着他看过来,目光颇为不善。
“你不会打算杀我吧?”赵东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皱起了眉毛,“可我不是洋人啊!”
“可你为洋人做事!”后生满眼jg光,直愣愣的说道。
“为洋人做事的中国人多着呢!”赵东随手把报纸往桌上一扔,呲之以鼻,“你打算杀多少?”
后生瞪了他片刻,发现压不住对方嘲讽的眼神,渐渐的把头低了下来。
“让我猜一下,”赵东笑着说道,“你今天过来,应该不是专门来杀我的吧?”
后生沉默半天,艰难地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片刻后又垂了下去。
“赵先生,”后生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小,“……我这次来……是想在您这里找份工作干!”
“这就对了!”赵东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然后“哈哈”大笑,“当然应该找份工作,不然岂不是要饿死?找工作就大声说出来嘛,又不丢人!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他绕过桌子,亲切地拍拍对方的肩膀。
“来,坐下说话……”他让后生坐到对面的凳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站在那里,身体半靠在后面的桌子边沿,双臂抱怀,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叫罗传的后生。
在这里他玩了个心理学的小花样。一个人在居高临下的时候,在心理上会产生某种优势;刚才这个后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气势汹汹,可惜他不懂得利用,三板斧过后气势立马就泄了;现在他反客为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就是要给后生一点心理压力。
“说吧,”赵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发问,“昨天还要杀洋人,怎么今天就想通了?”
“嗯,我觉得您是干大事的人,”后生一脸严肃,“我现在家破了,想跟着你干!”
“那你打算啥时候杀洋人?”
后生猛的抬头,怒视了一眼赵东,又垂头丧气的低下了脑袋。嗯,现在知道生活的艰辛了;赵东盯了一会,觉得这楞娃还是需要打磨一下。
“令尊死于ri本人之手,你认为要杀多少才算报了仇?”
后生立即抬起了头,眼冒凶光:“有多少杀多少!”
“那你知道ri本人口有多少吗?”赵东问。
后生一脸茫然。
“我来告诉你,”赵东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晃了晃,做个“六”的手势,“六千万人!……六千万人啊!你一天杀十个,一年到头风雨无阻大概能杀三千多人,这点人管毛用?”
谈话到这里,赵东不再和这个后生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回去把家里安顿一下,明天就来上班吧……不管是养家糊口,还是杀洋人,以后跟着我慢慢学吧!现在既然没本事杀洋人,那就先干点管用的。”说着,他对着门口扬扬下巴,“就这样吧,明天记住不要迟到!”
后生脸sè复杂地点点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的走了出去;就在出门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下楼时找一下李竹清经理,让她先给你支五十川洋!——嗯,以后从你薪水里慢慢扣吧!”
后生猛的回头,盯着办公桌看过来;这时候赵东说完话,已经埋头看报纸了。后生郑重的对赵东鞠了一躬,然后慢慢直起身体,默默的下楼去了。
等后生走远了,赵东又抬起头,苦笑了一下。这后生,嗯,罗传,看起来还是嫩啊!罗传现在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他昨天也是临时起意,看中的是对方的反抗jg神,有股子楞劲。
“还是手下无人啊!”在办公室里,他无声地谈了口气。
六月八ri,开业大吉!
整个安德森洋行的办公楼已经焕然一新,洋行的全部职员聚集在一楼会议室开始第一次会议。麦克兰-安德森大班施施然的走到长条桌子尽头坐下,赵东专门买了一把西式的椅子,实木直靠背,两侧带扶手。安德森大班一身正装,正襟危坐,两眼平视,满脸严肃,看起来挺能唬人的。这个形象也符合普通国人对洋人的认知——贪婪,严肃,傲慢,还有点神秘感。
果然,洋老板一坐下,会议室里的所有华人职员都立刻端正坐姿,肃然倾听安德森先生的讲话。到此刻为止,安德森洋行一共有十一位职员:安德森大班,赵东协理之下,李竹清任工作最繁忙的总务部经理,周履成任业务部经理,两人下属各有两位普通职员;管财务的只有老郑,一位四十多岁沉默寡言的老会计,挂在李竹清经理的旗下;还有一个物流部,经理罗传,这是赵东亲自选的人,十九岁的年青人;下面还有一个叫李二顺的普通职员。
“女士们,先生们,”安德森大班开口了,他先用美国南方口音的英语讲了一大通,然后换用汉语北方官话,把安德森洋行的美好前景描述了一番,最后一脸平静地说道:
“我的工作主要在租界区,这里的一应事务均由赵协理代管……具体的事情你们听赵先生吩咐吧。”
说完,也不等在坐的人有什么反应,冷淡的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在座的职员有的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位严肃的洋老板,但是像这样简洁,干脆的洋人还是第一次见识,一个个都露出诧异的眼神。
周履成经理却没有惊异,他安稳的坐在那里,面带含蓄的微笑;他是在洋行和华商里面打过几年滚的人了,现在他已经知道,赵协理其实比他早来没几天,半个月前还是江津的乡下土包子呢;安德森洋行的底子他也心里有数,根据安德森先生的说法,他能从美利坚本土拿到很便宜的洋货,那么洋行的主要生意其实就是卖给华商;这样一来,他任职的业务部就显得尤其重要,甚至仅次于沟通洋人本土的安德森大班。
“还真是来对了地方啊!”他默默感慨着,“假以时ri,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到协理的位置上呢?”毕竟,安德森大班需要的是尽可能多卖洋货,他应该会选择对自己最有用的人吧?洋人——毕竟也是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