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头是个小乞丐。
之所以叫作葫芦头,是因为他的头长得像个葫芦。
之所以头长得像个葫芦,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头被马车碾过,当场就像面团一样被擀成了葫芦。
这个传说挺玄乎的,要真论起真假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镇头井旁那只石乌龟,谁都说是张天师劈开的,那么,就算是张天师劈开的吧。这不影响大家在井里头打水。
同样道理,头是天生的也好、被马车碾的也好,都不影响葫芦头讨饭。
甚至不影响他的智商。
葫芦头甚至认为自己的智商比一般人都要高一点点。
运气也要好一点点。
所以他经常一个人行动,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比如山沟里、泥泽里,想像自己是一个天上神仙的私生子、或者失去记忆的山精水鬼,闭上眼睛吸取天地灵气,有一天会回到家里,有溺爱他的妈妈和无限崇拜他的孩儿们张开手臂等他。
春拍河边的芦苇荡,他也并不陌生。
他并且很喜欢那片芦花,比喜欢荷花还更喜欢一些。
所以这天,他又到了芦苇荡。
泥水有些凉了,太阳照着的石头还是暖和的,葫芦头在污泥中迎躺下去,看着银灰的花絮像云朵一样将自己包围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背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葫芦头一惊。
赶忙转过头去。
他的脖子被捏住了。
不过三个指头,轻轻一捏,葫芦头只觉得自己整个脖子都酥麻得像春天里的烂泥,提不起一点劲道。他骇然道:“哪……哪里的妖怪?”
“妖怪?”对方嗤一声笑,“你才是妖怪。”
葫芦头听他声音,不是男人,像还是个小孩子,可总有点怪怪的,不过听起来没什么恶意,这才乍了胆子去看。
他看见一个泥鬼。
好像是刚刚从污泥里爬出来的,浑身衣物的本色都没了,脸上五官更是被抹得像个泥猴,只是一笑时,两排牙齿还是雪白,看起来更可怕。
泥鬼说:“谁派你来的?”
葫芦头呆了一呆,举目望着芦花飘荡的天空,忽然道:“天。”
“天?”泥鬼很诧异。
“是,天叫我来的。”葫芦头坚定道。
泥鬼问:“天叫你来……作什么?”
葫芦头道:“回去。”
泥鬼问:“回去?回去哪里?”
葫芦头道:“回到我来的地方。”
泥鬼问:“你来的地方是哪里?”
葫芦头道:“我来的地方是那里。”
泥鬼问:“那里是哪里?”
葫芦头道:“那里就是那里。”
一问一答到这里,泥鬼已经忍无可忍,恨一声道:“你讨死。”指尖发力,葫芦头只觉得有不能抵抗的疼痛钻了进来,像是有实体的,像一枚针、像烧红的铁条,恶狠狠从他经胳血液里钻过心脏钻过肺腑钻到每一块骨头缝里去——
“啊!”他惨叫。
泥鬼疾点他的喉头。
惨叫被点断。
疼痛消失了。
泥鬼看着他,似乎很诧异:“你不会武功,你不是他们派来的?”
葫芦头喘息道:“你是他们派来的。”
泥鬼更加诧异:“我是谁派来的?”
“天。”
“天?”
“天派你来接我回去的。天找到了我。”
泥鬼皱眉:“谁要找你——”忽然展颜而笑,“哦,我知道了,你是个白痴。”
葫芦头大为泄气:“我不是白痴。白痴才叫我白痴。”
泥鬼却不再理他了,轻轻松松要走,临走时随口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芦苇花。”
“哦?”泥鬼又来了兴致,住脚问,“你喜欢看芦花?”
“嗯。”
“为什么?——譬如说,它比荷花好看吗?”
“荷花不好,荷花是冷的。芦花很暖和。”葫芦头慢慢躺回去,“芦花会飞。云也会飞。很软的,大家都在飞。荷花不会飞。”
这句话他后来又向别人重复了两遍,两个公子。
一个公子听了这句话之后,轻轻道:“嗯,是她喜欢听见的话。”
另一个问:“那么她怎么回答。”
葫芦头想不太起来泥鬼作了什么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