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小箭的不可抗拒,不也正像一个深情的情人?
只是,这深情的一吻,却是要勾人的魂!
勾魂小箭!
陈三儿变色。
这支小箭位列唐门年轻一代暗器榜第一,主人从没露过真面目,是号称“唐家的鬼”的唐宵!
如果是唐宵把石头制服了,陈三儿又有什么法子对付?
她仰首、下腰、绞身、撑掌、翻滚,似一条蛇扭向地面,娇小一张脸直避进泥土地去、小手却从异常古怪的角度刺出,匕首幻出一道扇屏,终于“叮”的一声将这支勾魂小箭挡开,已是灰头土脸狼狈异常。
她能挡下这支小箭,已是江湖高手中第一流。
家丁们诸兵器又齐杀过来。陈三儿并不怕。
她害怕的,是唐宵再赠她一支箭。
她猜错了。
这次来的,是两支。
依然深情款款、依然不可抗拒,耳鬓厮磨、似合又分,明明遥点陈三儿耳珠,忽微微一颤、已埋头向她的袖间,似痴似憨,却行云流水的不可捉摸。
暗器发到这种境界,不再是暗器,而是剑道。
最不可捉摸的暗器、最正大光明的剑道。
陈三儿提气弹起半空,便自所有的刀戈剑戟中穿过,似水中的一条鱼,“泼剌”已没入众家丁之间。
她不信用人肉盾,也挡不住这勾魂的小箭。
她落足之处,忽然绽放一团幽幽的青雾。
不着天、不着地,也没有来处与去处,只在她脸前轻轻绽开一小朵,像幽冥地府突然出现的鬼火。
陈三儿出之不意,落足时又真气已过一周,刚叫得一声苦,已猛然吸入些青雾,顿时头晕眼花,心中只叫得一声苦,忽空中两片雪白花瓣静静飘落。
这两片花瓣飘落,便天地清朗。
两个女孩子手持新剥柳心编的花篮,从天心翩翩而来,一个圆润些、手臂像两节粉嫩的藕节儿,一个清瘦些、目光像两泓明亮的湖水,却是一样伶俐可爱,拉着手落至陈三儿身旁,一个扬手威胁家丁们道:“你们敢欺负三姑娘,讨打哦!”另一个嘻嘻笑着见礼道:“三姑娘安好?可还记得奴婢?”
陈三儿绝处逢生,鼓掌欢呼道:“怎么不记得?你是琼脂,你是玉镜。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曾公子好不好?这花可是传说辟瘴气的冰兰花?”
琼脂玉镜欢喜道:“果然三姑娘有情义。公子他还不是就那样?常提着三姑娘的名字,说又哪里得了些好花好茶,正配姑娘品呢,却不知芳踪何处,嘱婢子们若见着了怎么也得请去叙叙。可巧镜花谷冰兰花开放,他们谷里早是许了要赠公子一株的,婢子们因去取,回来正遇着三姑娘,可不是天意?三姑娘要不随婢子们去见公子,老天也不答应。”
陈三儿心道这青雾难道竟是瘴气,早闻说唐门有“以气驭瘴”之法,可以神出鬼没,但被破时却最是伤真气。如今她这背后一轻,唐家的鬼好像忽不见了,别是被伤了真气逃走了?却也要防他是陷阱,因故作若无其事状,只向琼脂玉镜奇道:“有这样巧事?曾今他人在哪儿?”
两人一句迭一句回道:“就在附近。不然怎么说巧呢?说是秋韵初上,不可辜负山花水月,现那山里静处本是有别院的,有那种力气又弄了条船来——嗳那别院里新起的小阁里有名堂,三姑娘去看了就知道。”说着又咕咕笑成一团。
她们固是旁若无人的笑谑,旁边王家的家丁沉不住气了,喝问:“你们是哪来的妖女?”
陈三儿懒得回话,看琼脂捋袖子把腰一叉,鼻子里嗤道:“你们又是哪里的蠢货。公子都不跟我们大声,你们算什么?还不躲远些,满身臭气熏死人了。”便把脸一掩,自吃吃笑。
家丁粗脸一红,看她们作神弄鬼的,举着刀枪也没人敢上前,眼睛直望庭院角落里瞥。
他们是在想:唐家来的高手怎么还不出手?却不知道那角落已然空了。
玉镜把鼻子一皱,自去跟陈三儿咬耳朵道:“那位阁下怎么逃了,不是这么怕我们的冰兰花罢?”
陈三儿也不说究竟,自叹口气向家丁们道:“唐家人聪明,看奈何不得我们便已走开。你们倒还留在这里作什么?不怕吃打么?”手里匕首一扬,直逼住一人的脖子。
众家丁大骇,还顾得什么?把头一抱鼠窜而去。
给逼住的一人急转着圈子要逃,却不知怎么就是逃不出这个小小的匕首,慌得尖着嗓子讨饶,泪水涕水都滚滚的下来,倒把琼脂吓得叫一声:“好脏好脏。三姑娘不要碰这种脏东西。”
陈三儿这般做作,也没逼出唐宵来,心知他定是负伤逃了,如今既已安全,哪肯放松这家丁,手里匕首再逼紧一分,口里淡问:“我的石头呢?”
她口气越轻闲,匕首便越紧,这家丁心里也便越惊恐,赶紧道:“给另几位江湖上的爷解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解到府上。”
陈三儿一怔:“不知道?”
她是脱口而出,家丁却当她不信,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当真当真,三姑娘饶命啊!小的给天借胆也不敢欺三姑娘,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陈三儿听他声音着实刺耳,实在也有些吃不消,就手收回匕首,任他连滚带爬而去,自己站着发会子呆,心里一时兜转了几百个想头,却定不下一个主意,不自觉向前跨一步。
她这步子一举,琼脂玉镜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就把她拉住了,一个唤:“三姑娘你去哪里?”
另一个陪笑:“不就为了那傻小子,三姑娘何处犯险去?这些人是哪处府上?”
陈三儿小嘴一瘪:“金陵王。”
琼脂“嗳哟”了一声:“怪道这么霸道呢。三姑娘,依琼脂说竟不用去别处找,只随奴婢们回去,让公子去和王家交涉好不好。”
玉镜也温言道:“唐家的人走得古怪,若是去叫了什么帮手来,婢子们怕应付不了。何不先去公子那里,些个勾魂小箭,公子还挡得下,有事也好商量,金陵王家怎么也不敢太驳我们苏州曾家面子吧?”
陈三儿心下也明白此时追去无用,实在关心则乱,丢不开手。听了琼脂玉镜一番话,明知她们是私心里怕她不随她们回去,没法向公子邀功,争奈这两人说得句句是理,左思右想,更无他计,也只得点头随她们去……
临去时,却又撕下衣襟,细心包了一支小箭走。
但她没有想到:这间小小花叶的院落,她从此没有机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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