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斤道:“小的确实没结识这么有份量的人物!”
卢捕头叹道:“那就算了。”
朱三斤目光闪了一下:“卢大人这次赶来,就是想向小的说再见?”
卢捕头忽然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硬梆梆的样子:“公事公办。我走了。”
朱三斤却笑道:“融雪天寒,何妨进来喝杯酒?六十年陈的状元红,权替大人一壮行色。”
卢捕头看着朱三斤,冰冷的目光有些融化,掩饰的一低头,躬身进了窝棚,朱三斤轻轻道:“不知大人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帮忙。”
卢捕头淡淡回答了三个字:“知道了。”
有的人离去,就像他出现一样匆匆。
酒还温,雪仍沸,卢捕头已经离开。
朱三斤望着梅庄的方向出神。
小刀忍不住道:“卢捕头走了!”
朱三斤道“嗯。”
小刀道:“他来,就是为了跟你说声再见?”
朱三斤道:“可能他一直想喝我一杯酒,忽然不用跟我敌对了,就忍不住过来打声招呼。”
小刀道:“你的意思是他很欣赏你?”
朱三斤笑道:“我一向都挺讨人喜欢。”
小刀道:“我不喜欢你。”
朱三斤道:“这没关系。”
小刀道:“是谁要保你?”
朱三斤道:“我不知道。”
小刀道:“我不相信。”
朱三斤耸了耸肩。
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已经想了很多,把最不可能的可能都猜过一遍,却不知道白费了力气,要保他的人将在下一个故事中才出现。
人事的纠葛,岂不是很神奇?
人行走在江湖,就如走在雾中,永远不知道身边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落在何处。
小刀又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他本来是最不爱说话的,现在却突然聒噪得像个小女生。
朱三斤道:“我在想这个梅庄的名字。”
“它的名字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它本来叫止水山庄,经过七娘子那次大案,魏公子无忌和大半个江湖人物都死在这里,整个山庄就荒废了。直到杜庄主一家搬过来,才改名为梅庄,为什么是梅庄?”
“因为庄里有很多梅花。”小刀抢答道。
朱三斤摇头:“止水山庄本来种得最多的是辛夷、桃杏和扶桑樱花,并不是梅花。所有梅花都是我们杜庄主作主种的,甚至特意在武陵移了些老梅过来,所以……”
“所以?”
“他为什么这么作?”
“你管他呢。”小刀不耐烦道。
朱三斤咂咂嘴:“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原因的,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件原因。”
但小刀的嘴唇却突然白了:“梅。”他说,“紫竹进梅庄作丫头前,名字就叫玉梅!是不是叫梅的人就要死?凶手是不是跟梅有仇?”
朱三斤微笑道:“你莫忘记,第一个死的是小妹,她可不叫梅。雪奴姑娘的失踪也许别有蹊跷,未必就是死了。”
小刀瞪着他,似是感激,又仍慌乱,硬生生答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雪奴姑娘已经失踪,你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把宝押在小的我身上。”朱三斤温和答道。
杜天龙急冲冲赶了过来。
那淡淡的炊烟形状,只有他能看懂:“别声张。速来。”
到了那里,他吃一惊:“小怪盗?”
朱三斤满面堆笑,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也说服答应帮忙。
传说“神仙大老板”赵羽西的一条舌头能把死人骗活,朱三斤修行没那么高,充其量是把活人骗死而已。
龙大少就傻傻问道:“我能帮什么?”
朱三斤凑上他的耳朵。
他的丑脸亲亲热热凑上杜天龙的俊容时,杜天龙不自在的皱了皱眉头,但是朱三斤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叫出来:“什么?”
“就听小的一次吧,反正就算错了也没害处是不是?”朱三斤飞快道,又把一只小瓶子塞到杜天龙手里,“如果事情如小的所言,就把这瓶盖打开,里面的气味虽然清淡,小的立刻就能嗅到,会赶到庄外,请龙少爷掩护小的进去。”
杜天龙看那小瓶竟是羊脂美玉,出奇剔透晶莹,隐隐还能见两条龙纹,不由失声:“这不是龙将军府丢的那只……”
“可不是吗。所以小的若是起坏心骗大少爷,少爷只需拿着这只瓶子到将军府上报案,包小的被追杀至死。少爷可以放心了?”朱三斤眨眨眼睛。
小刀也不由色动:“可是这只瓶子里装的应该是——”
朱三斤截口答道:“那种宝物,自有福将得之,小的不过是借个瓶子装些私家物色,余者一概不知。大少爷可速速回庄,迟恐生变。”
杜天龙果然便不敢再留,恋恋不舍看小刀一眼:“你……保重。”
小刀强笑点头。
杜天龙跨出门去,看了看手中玉瓶,暗暗摇头:朱三斤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小刀僵卧在床,眼睛直瞪着屋顶,朱三斤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如果我是你,最好休息一会儿。”
小刀没有回答。
朱三斤叹道:“你是不是没办法休息?”
小刀不回答。
朱三斤道:“那你就不妨去天香阁走一趟吧。”
小刀腾的坐起来。
他动作之迅速有如诈尸,朱三斤不由大汗一把,结结巴巴道:“那……那个你去天香阁问问,雪奴姑娘嫁入梅庄之前,天香阁有什么人死了,还有,杜庄主去天香阁还叫过什么姑娘没有……”
小刀已经腾的跳出了门。
雪奴每当谈至杜子安与卫芷汀,言语中也不怨也不喜,眉宇下却又似无奈、又似感激,缠绵之情甚是奇怪,恐怕真跟天香阁什么旧事有关联。
朱三斤跟在后面叫:“天黑前回来!入夜后怕会有事!”
小刀已经不见。
但朱三斤知道他已经听见,并且一定会在天黑前回来,爬也会爬回来。
就算死,也会回来对付完凶手再死。
朱三斤很放心的走回窝棚,开始睡觉。
既然这个人静不下来休息,何不支出去作事。朱三斤很满足的想着,对自己说:“朱三斤,你真是个冷静的天才。”
小刀并不知道,刚才朱三斤欺骗了他。
小刀不是贼,不知道什么叫摸盘踩点。但朱三斤是,而且是此中翘楚。
所以他知道,小妹是岭南人,在她的家乡,“小妹”一词的发音就是“小梅”。
小梅、玉梅、梅雪奴。
雪奴已经凶多吉少。
朱三斤自己也是在听说雪奴失踪时,才突然想到这“梅”字的联系,激动得目光闪闪。
他简直要感谢雪奴出事,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不到晚上,这些想法恐怕得不到证实。
所以他认为没有必要现在就把什么都告诉小刀:小刀看起来像块冰,其实冲动得像把火,这样的人很容易把事情搞砸。
庄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虽然很远,但是朱三斤的顺风耳还是能分辨出来:这是砍木头的声音。
他茫然:梅庄在砍柴取暖吗?
饶是朱三斤七窍玲珑,也没有猜到:
此时此刻的梅庄,已经差点被杜天虹翻转过来
这丫头认定是雪奴勾结外人,伺机作案,偷偷溜走,害得小刀被责打,妒恨转成怒火,又怕她再回来杀人,这么大的庄,防是防不牢的,不过既然雪奴每次杀人都要放在梅树上,恐怕别有深意。恐怕只要看住梅树,就不会有新的凶案发生。因此虹大小姐便带人砍平庄中所有零星梅树,单留庄中心一片梅林,立了几支丈八高的大灯台,照得整片梅林一片雪亮。
卫芷汀自小刀走后,就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关了房门,对着一尊观音像念佛,随杜天虹闹得天翻地覆,也不发一言。
杜子安似乎不太赞成女儿的行动,但是梅庄里所有人早就人心惶惶,听杜天虹说的这话难得有道理,立刻众志一心行动起来,转眼就放倒了零星梅树、立起丈八灯台、还订好了巡逻值班的规矩,杜子安想拦都拦不住。
他就玉树临风、忧心忡忡的站在一边看着大家忙乱,蹩着一双黛眉。
杜天龙心事重重的走过来,叫了一声“爹”。
杜子安局促的应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杜天龙吭哧吭哧先问出来了:
“爹,你看妹妹这么作,是不是胡闹?”
“唔?”
“雪奴姑娘……她有没有可能真是凶手?”
杜子安大惊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爹!雪奴姑娘不会有问题的是不是?娘虽然……有点对不住她,可是听说她一点不怪娘,还很感激您,说她如果定要有个归宿,也就是爹爹你这样的人了,她怎么会作出——”
“这是听谁说的?”杜子安局促道。
杜天龙的脸红了。
杜子安就越发局促,干咳两声,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向杜天龙低低道:“刀少侠这件事,实在是我们对不起人家。但是你娘……我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去怪你娘,只好我们以后想办法向刀少侠还这个情,你看如何?”
杜天龙能如何?只能涨红脸应一声。
杜子安看着儿子,似大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下去,柔肠哽咽道:“龙儿,爹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娘……不管你娘作出什么事,都莫要怪她。因为爹……都是爹不好。爹对不住你娘。自从虹儿出世后,爹就……没有对你娘尽过床闱中的责任……”
杜天龙的脑袋嗡一下。他爹在跟他说什么啊?
杜子安也玉容涨红,但仍坚持说下去道:“是爹没用,对不起你娘。无论出什么事,你不可以怪你娘。”
杜天龙忽然叫出来:“天!你是说娘因为恨你和雪奴,所以——”
他这话是用很低的音量叫出来,但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却像雷霆一样。
杜子安慌乱摆手:“不,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竟拔腿就逃走。
杜天龙呆站在原地,可怜自闯荡江湖以来腥风血雨的也算见过几桩世面,现在却彻底的傻了。
“哥哥!”杜天虹跳过来,“你来帮忙!文兰文竹安叔夏妈都帮我,你也要帮我!”
“我……我有事。”杜天龙心乱如麻的走开。
如果真是娘亲在后面操纵,他能帮亲妹妹布置对付娘亲吗?
但又怎么会是娘亲……算了,还是听朱三斤的话,去办那两件事要紧。
不知不觉,朱三斤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杜天虹在后面跳着脚骂:“什么事比这事更重要啊?哥你疯啦!你不要命啦,你不要管娘,不要管我啦?!”
骂到最后,就成了呜咽。
杜天龙只是麻木着一张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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