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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待雪

作者:阿荧 字数:13534 更新:2023-01-31 06:57:18

余俊远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没有好好烧几柱高香,不然,他的仕途为什么这样不幸?辛辛苦苦,好容易考了功名,从一个知事做起,不知小心翼翼熬了多久,才爬上按察使的地位。不料那年将要解往朝廷的库银忽然半夜失窃,现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光是有两撮黄色绒毛,份量少、微湿,不知跟案件有什么联系。余俊远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头绪,上头怪罪下来,把他远远的贬到江西一个小穷县里当县令。他心态还不错,老是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八个字勉励自己,埋头干了几年后,慢慢又升了官,到临江府做个“通判”,职位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日常也还算清闲。余俊远没什么事就跟朋友喝点儿小酒,磕牙磨嘴皮子,把当年那档子秘案再拿出来摆摆龙门阵,咂嘴摇头道:“你们说,结结实实一仓库,外头满院子官兵把守,也没听见动静,里头的银子咋就会没了呢?说是我们监管不当、让仓库里留了个小气窗,可那窗孔多小,又是什么位置?三四岁的小娃娃爬进去都嫌勉强,外头还临着波涛汹涌的大江。那晚风狂雨大,江面上是一条船也没有,谁能从江里跳出来直接钻进窗子拿银子去?那不成鱼精了!……你们说,这能是咋会事呢?”

朋友们也都啧啧称奇,想出神啊、鬼啊的很多猜测来。一场瞎聊正起劲呢,外头一个同僚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喊:“不好啦不好啦!夏提督……的夫人,忽然摔死啦!”余俊远等人“啊?”的一声,都惊得站了起来,面面相觑,作不得声。

这夏提督是何许人也?姓夏,字光中,诨名叫作“吓死人”,矮个子,顶了个大脑袋,整天咧嘴嘻嘻笑的,看起来顶随和,其实心狠手辣。听说他原来只不过是个混混,因为善于钻营、八面玲珑,从军火生意起家,后来又捐了个官职,越混越得意,前些时候升为两江总督,携家带眷到这儿刮地皮来了。

他的夫人在本地出了事,那还了得?余俊远等人忙收拾收拾,到知府面前报到,一块儿到夏府慰问兼打探消息去。

这夏光中到临江府也不过呆个几天而已,知府为了巴结他,特意准备了一座府第请他住,这就算作了临时的夏府,里头有漂亮的园子、宽敞的厅堂,还有许多楼台阁榭。夏光中的夫人住的闺房叫作“逸仙楼”,听说当时他正坐在楼里,夫人到阳台上去看风景,忽然惊叫一声,就跌到外头,摔死了。

夏光中神情悲痛异常,痛骂临江知府派来服侍的下人们照顾不周到,又责怪这阳台地板太滑、护栏太矮,不然怎么能让一个大活人轻易跌出去?造房子的应该抓起来杀头!

临江知府暗暗苦笑:这是造了百多年的老宅子了,还到哪抓人杀头去?他只能向夏光中保证:夏夫人的丧仪都包在临江府身上开销,额外还要送一大笔赔偿费,只求夏光中息怒,别借故向朝廷弹劾临江府。

这两人咕咕哝哝讨价还价,余俊远留神去看逸仙楼的阳台,只见都是上好的椋木铺成的,滑倒不是很滑,但护栏确实不太高,阳台朝东,外头有一棵树正开满了花,树枝离护栏很近,夏夫人当时若是想伸手摘花,探出身子,结果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听起来是挺合理的……

他正这么揣摩呢,忽见阳光下,那楼板上有白光一闪,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小片碎瓷片,碴口雪白,好像是新碎的。这片小东西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他呆呆的想着,同僚在旁边低低叫一声:“余通判!”余俊远猛然回神,原来知府已经谈妥了价钱,他们应该告辞了。

夏夫人的灵堂布置得很豪华,临江府上下官员都要到灵堂拜祭,并包个丰厚的白纸包给夏光中赔罪。余俊远的同僚们都喃喃咒骂:“府里头已经出了官银赔偿,还硬要每个人给他出白喜事份子。这个‘夏死人’,刮起地皮来当真是吓死人!”

余俊远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都被灵堂另一边坐着的、夏夫人的娘家人吸引住了。

这家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丧服,个个面色铁青。带头的一个老人向着夏夫人灵牌嚎哭道:“孙女儿,你死得冤呐!老天长着眼睛瞧着的!吃饭不摔碗儿、喝汤不摔盆儿,咱们给人逼着紧儿,豁出去不能断了手臂往里掖儿,掉几颗血珠子也要砸个响儿,看撕掰了有谁能得个囫囵趣儿!”——这老头哭得比唱的还好听!

夏光中脸色一变:“老爷子,这话是怎么说的?”老人后面一个男人板着脸回了一句:“妹夫,我们是老实人,不惹事,可也不傻。您好好的坐着吧,这白喜事办得隆重,都是您一个人上心,是得好好办!”

夏光中不说话了。旁人听不懂这番对话、也不敢往深里想,就都装着没听见。余俊远心里头“格噔”一下,出来后,就悄悄找人打听。

第一件,夏夫人娘家人都住在哪里?他们家里的姑娘一出事,他们怎么能这么快赶到灵堂?第二件,夏夫人的娘家人看起来谈吐粗俗,难道都是下九流的人?那他们家里的姑娘怎么能嫁给堂堂的两江总督作夫人?

答案很快就有了:这户人家姓戚,从前是跑江湖作买卖的,听说赚了点钱,几年前就来到临江府,在郊县买了些地皮、安顿下来。那时候夏光中还没怎么发迹呢,无意中瞥到他们家大小姐戚待雪,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夏光中惊为天人,打了不少主意、通了不少门道,才把她娶到手。后来夏光中一步步高升,戚待雪就成了总督夫人,那叫一个风光!谁料得到红颜早逝。

听戚家人哭的意思,难道戚待雪死得有些蹊跷?余俊远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找主持验尸的仵作谈谈,找到衙门一问,人家说知府把他叫过去了。余俊远放心不下,就守在知府门外等着,好半天,这老仵作才出来了,脸色灰溜溜的。余俊远上前打招呼,仵作不敢回答,光说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力也不行了。很多事情,老爷千万别问小的,小的说了不算数的。”余俊远一再要求,仵作才叹了口气:“那摔下来的姿势,不是小的惯常见的……”“这是什么意思?”余俊远忙追问。

老仵作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似的,飞快低声道:“死者头南脚北,头侧一处伤口验尸格上写它是撞在石头上摔出来的……”“那又怎么样?”余俊远追问。老仵作的目光向外头闪了一下,慌乱的跳起来:“小的啥也没说。小的走了。”飞一样逃走。

余俊远默默回到家里。他其实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何况看知府大人的动静,好像也不想声张。余俊远知道自己不应该搅这场混水,可耽搁到第二天,又出了事情——老仵作死了。

据说是被拦路打截的土匪杀的,因为他身上的银两都不见了。土匪把他绑上石头塞进城外路边的井里,尸首第二天才浮起来。

余俊远打听下来,从时间上分析,老仵作昨天跟他分手后,没再回家,直接就在城外被人杀了。真是土匪打劫杀人吗?还是……有人把他拖了出去,杀人灭口?

余俊远心慌得厉害,不知该不该把他的怀疑说出来,想了又想,还是先到戚家去探探虚实。

戚家门前已经站了几个官差,好像也在问话。余俊远站得远远的端详片刻:面生得紧,恐怕是夏光中带过来的下人。他不敢跟这些人打照面,就先绕到旁边去躲着。

戚家的宅院很大。听说他们来到临江府之后,不但经营田产,还做着卖酒生意,小日子挺红火的,难怪能依山傍水弄下这么座大宅子来,粉白的墙、碧青的瓦,料子足、作工扎实,可要不少银子呢!余俊远沿着墙根儿信步往后头走,边看边赞叹,不觉到了后山。

走过一节山阶,转过两块山石,往下看,正好是人家的角院,里头有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坐在一张带轮子的大椅子里一动也不动,全身都裹着大毛毯子。余俊远看了看她,她也拿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回盯着余俊远。余俊远心里有点发怵,猛听后头“吱吱”的怪叫,他吓得浑身一抖,回头,见两个毛茸茸的猴子脑袋晃了晃,躲回树冠去了。山里头本来就有猴子,没想到猛古丁的跳出来,还挺吓人的。

小姑娘“嗤”的一声笑了,余俊远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小姑娘忽然开口说:“初五是我的生日,姐姐没来。也没送给我礼物。”什么生日礼物?戚待雪死在初三,小姑娘说的是她吗?余俊远随口问:“你姐是谁?她每年都给你生日礼物吗?”

“每年都送。就算托人带,都送!”女孩子斩钉截铁道,“她不会摔下楼去。她——”她的话头忽然断了,随即胡乱唱起了儿歌。

一个女人从房中走出来,看像是她妈妈,摸摸她额头:“阿昭,晒得不舒服了?回去吃点头吧。”推着她的轮椅子走开,临走前似乎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向余俊远的方向看了一眼,幸好余俊远已经机灵的藏在树丛后面,她什么也没看到。

这女人推着女孩子进屋后,余俊远心里寻思着:阿昭?据说戚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戚昭然打幼时起生了场大病,全身瘫痪不能动,脑子好像也有点问题,就是这个女孩子么?她好像想悄悄的向外头人传递什么信息,是什么呢?戚待雪死因有蹊跷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余俊远怀着满肚子的狐疑,又绕到宅子前面去。夏光中的人已经上路离开了,戚家酒庄的小伙计推着一车酒过来,没扶好,一只酒坛子咕噜噜往地上滚。正好戚家两个少爷也没回院子,都站在旁边呢。二少爷抬脚一拨,把那个二三十斤的酒坛子滴溜溜就拨在脚尖上了。伙计的视线给车轱辘挡住,一时没看见,大少爷忙把二少爷一拉,瞪了一眼。二少爷猛然醒悟,急把脚缩回来,任坛子“哗啦”跌碎在地上,酒水溅了一地。他骂伙计:“怎么推的车?看弄脏了我的衣服!”伙计点头哈腰认错,蹲下去收拾碎片,戚家两个少爷就进门去了。

这一段动作只有短短眨几下眼睛的时间,余俊远站的角度不错,正好都看见了,心中似有所动,站着发呆。忽然刚才那两个官差走回来,打头的问他:“鬼鬼祟祟的,你是什么人?”余俊远忙报了自己的身份。官差给他行了个礼,上下看他一眼,阴阳怪气的笑道:“原来就是那位几年前没办出案子来的余大人吗?”余俊远听得心头火气,正要说话,对方把腰一哈:“您保重点儿好!”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的笑笑,又看他一眼,这才走了。

余俊远憋着一肚子火回去,谁知同事中却传开了一条谣言,说他是个扫帚星,当年当官时出了奇案,现在跑到临江府,又出人命,都是他的晦气害的。知府大人都把他叫了去,说:小余啊,最近传得不太好听,你要不要躲两天?这些子事,你就不用管了。

余俊远气得请了个假,到郊区的别院里休息去,心里盘算着:不如趁戚待雪的娘家人闹腾起来的时候,他再看看要不要插手好了。

可是戚家人后来再也没有动静。几天后,戚待雪棺木出殡,戚家人扶着棺材哭得很凶,但再也没说夏光中半个“不”字。戚家爷爷嚎的是:“孙女儿,你命好啊!夏大人对你算是尽心了。我老糊涂,还当你吃了苦。真冤枉了好孙女婿!有他这片心,你啊,也可以安心走了!”夏光中接着就哭:“好夫人,你命苦啊!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会照顾好你家里人,你就安心的去吧!”

听到的人都很感动。余俊远可就纳闷了:这几个人,前几天灵堂里还像乌眼鸡似的,今儿咋就这么亲热了呢?

出殡的第三天,城里有朋友到郊区来看余俊远,他们又坐在一块喝点儿小酒,聊起“吓死人”这档子事来,都骂:“为他这么一闹,从我们腰包里不知挖去多少银子。‘心狠手辣吓死人’的东西,他要真成个死人就好了!”

正骂得痛快,门外又有一个同僚气急败坏跑进来:“不、不好了——夏总督又死啦——”“稳着点儿,慢慢说。夏总督没死过,怎么能‘又’死了呢?是他夫人死了吧?”“对,是他夫人死啦——”“他夫人死了不假,怎么还能又死一遍?你叫唤啥。”“不、不是——是夏夫人死后,昨天晚上,夏总督,夏光中,他也死啦!——”“啊?!”

在戚待雪出殡的第二天,夏光中也死在家里头。临江府就像只添了把柴火的烧水锅子,沸起来啦!

临江知府肯定忙得够呛,可是没叫余俊远搭一把手,余俊远只能识点儿趣,没回衙门里凑热闹,但还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调查。

他通过熟识的捕快了解到:夏光中死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些书信,按老规矩,门是从里面闩的,夜深时,下人们忽然听见一声惨叫,赶过去,好容易打开门,一看,人已经死了,头栽在桌子上,背后给人捅了一刀,那把刀还插在背上。“窗户倒是开着,下面花园里有一些脚印,我们还在分辨。另外,余大人,有一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那捕快笑着说:“那把刀柄着粘着几根毛,很细,又给鲜血粘住了,看不太出来是什么毛。但仔细分辨的话,颜色有可能是黄色的。”

黄色绒毛?当年丢失库银的仓库里就出现过黄色绒毛!余俊远的心跳加快了,他问:“其他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捕快摇摇头:“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夏总督有一个宠妾,前几天吓得够呛,说见到窗外有个人影闪过去。但那是夏夫人出殡前一晚,也就是夏总督遇害的两天之前了。这个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听说她当时就大叫有鬼,被夏总督训斥了一顿之后,自己也承认是眼花,看错了。”

余俊远点点头,又把戚待雪死亡的事情问一遍。这捕快说,据说当时只有戚待雪和夏光中两个人在逸仙楼上。戚待雪摔下来时,下人们连动静都没听见,只是一个丫头见到远远的衣裙一闪,有人“咣”的摔到了地上,然后夏光中就嚎起来啦。负责给戚待雪主持验尸的那位老仵作——也就是后来发现死在井里那位——在填尸格时曾经摇头,喃喃说过什么,但在尸格上也没填什么特殊的话。很快,他也死了,上头紧接着下了个命令,把夏夫人合棺,好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其他仵作再也没检查过她的身体。

“老罗这个人……唉!平常办事最顶真。他一死,家里可就惨喽!”这捕快摇着头,“余大人,您平常最照顾我们兄弟,老罗家里头,还托您发点慈悲才好。”

余俊远点头,答应给罗仵作家里送些钱米。他又向这捕快问了些话,看没有什么新东西了,就走出来,穿着平民百姓的便服,到街头巷尾听人闲话。听来听去,都是些流言蜚语,有的说夏死人是刮了太多地皮、给江湖好汉杀了;有的说他夫人偷汉子被他杀了、他又给野汉子杀啦;有的说就是夏死人自己杀了夫人,戚家人收了他的钱,表面不追究,后来又偷偷雇人把他杀了;还有的更离谱,说夏死人敲“我们知府”的竹杠敲得太狠,被“我们知府”悄悄干掉啦!

最后这个家伙刚把话说完,街那头几个捕快就冲了进来:“兄弟,你刚刚说什么?”“没、没什么……”那人舌头都短了半截,结结巴巴含混着,想往外头出溜,捕快们哪里放他走:“杀夏总督的那把刀子,就是这条街上铁匠铺买的,铁匠已经抓进去了,没招出同伙来。你既然这么能诋毁咱们的青天大老爷,是想帮犯人把水搅混啊?是同伙对吧!绑上走!”就带走了。

余俊远暗地里摇头,离开了这里,拐进一条巷子时,见一个醉汉嘟嘟囔囔,非说他七八天前在这里见到过一只黄狗半夜爬树。围观的人说“王三儿,你见天儿的喝饱黄汤,活见鬼了!”谁都不信他的。余俊远听到一个“黄”色,想到绒毛,心里又嘀咕开了,掐指头算算,七八天前,是戚待雪刚死的日子,这个日子跟夏光中的死亡会有联系吗?他喃喃道:“莫非……天啊,难道真有可能?”咬着胡子,呆站片刻,回头找知府去。

临江知府心情不好,正在那儿发脾气骂人。余俊远心惊胆战垂着手等他召见,已经准备也给骂上一顿,谁知知府见到他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想查?那你就去查吧。”余俊远差点儿热泪盈眶的喊出来:“大人英明!鄙下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查清这个案子报答大人!”

出了门之后,余俊远就直奔戚家去,打算将那个戚昭然提出来好生盘问,不料路上撞见一条送丧的队伍,披麻带孝的丧家哭得好像挺伤心的。都是谁呀?就是戚家那一群人。那棺材里躺的是谁?三尺多的小棺材,钉得很草率,问下来,就是戚昭然的棺材。

好好一女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余俊远心里愤慨,暗想:“别是叫你们杀人灭口了吧?”叫手下去揭棺盖。

昭然的父亲往棺盖上一扑,拿身子护住了,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老爷!我们家孩子一直有病,真是忽然病重就死了。常言道,死者为大。您就别揭盖子打扰她了吧!”

“要是弄错了,我给她赔罪。”余俊远铁青着脸,“开!”

戚家大少爷好像悄悄把手滑进袖子里。戚家爷爷一把握住他手臂,按住他。

戚家的嚎哭声停了。余俊远带的官兵们都把手按上腰刀的刀把,拿眼神向余俊远请示:“大人,怕是要出事。咋办?”

余俊远看看形势:他带的官兵不多,虽然有腰刀,可戚家这边送葬的浩浩荡荡是一大队人,要是也都藏着家伙、或者身怀绝技啥的,这干起架来可真不知道谁输谁赢。

怎么办?他进退两难。戚家爷爷眼珠子一转,推开众人,扑到余俊远面前就哭起来:“青天大老爷!老汉招了。老汉有罪!”

余俊远给他吓了一跳:“你有什么罪?”老头子不停磕头:“禀报大老爷知道:俺们家这个小孙女儿,身上有病,脾气还不好。她妈给她喂药,她吐了她妈一身。老汉看不过去,打算教训教训她,没想到拐杖没轻重,一杖头就把她打死了!大人带老汉回去吧。这可怜孩子的棺材,就求您别开了吧!”

按照传统,死者求个安稳。这开棺检验的事,有损阴德,是不得已而为之,除非情况紧急、或者嫌疑特别重大的,才能这么干,不然对谁都不好交代。如今戚家老爷子把罪都认清了,这棺,还开不开?

余俊远觉得有人在看他,抬头寻找,只见那是戚昭然的母亲。她两眼通红,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很复杂,与余俊远的目光相接触,顿时吓得浑身一抖,又把头垂了下去。

余俊远心里面转过几个弯弯,仰天“哈”的一笑:“原来如此,竟有这等事!以五服论,你是她亲爷爷,尊亲属过失殴死卑亲属,且有个前情在,照律法条文不算重罪,但毕竟要罚一笔银子、加以训诫。本官这就回去,叫人给你录个供。在场尔等,均须签字画押。戚老丈,你今后行事须谨慎,下手不可再如此不知轻重!”

戚家人不停磕头,口称“青天”不止。余俊远就带人回去了。

戚家人到坟地,烧了点纸,戚父催着人把小棺材放进坑里,忽见一群官府人出现在坟场边。戚二少冷笑:“哼,来要银子就来得这么快。”话音方落,这群人亮出腰刀,呐喊着包抄上来,原来都是精兵!戚家爷爷一跺脚:“拼了!”带头甩开膀子干架。戚三少以重脚法踹倒好几个官兵,戚大少还亮出飞刀,但到底不敌官兵,终于都被制服在地。余俊远过来,招呼人打开棺材。“咣”一声,棺材盖落地,里面竟是空的!余俊远问:“这是怎么回事?”谁知戚老头他们一干人也都露出诧异莫名的表情,喃喃道:“真是打死了。这尸体……到哪儿去了呢?”

余俊远将他们的脸一个一个扫过来,沉吟片刻,下令把戚老头、戚父、戚家两位儿子带回衙门关押,其余人暂时放回去。

他把这几个要紧的人一关数天,也不审,连知府都坐不住了,跑来问道:“戚家这几个算怎么回事?某某公、某某伯,好几位乡老,爱喝他们家的酒,都跑来打听了,他们酒庄还能不能开?——你啊!不能随便就把人抓来,没完没了的关着啊!”

余俊远作个揖:“下官还在等一份证据。不过,既然大人说了,那就开堂吧!请大人赏脸前往,看下官审他们。”

这么着,衙门就开堂了,余俊远坐在堂上,知府大人在一边的房间里旁听。师爷赶在人犯刚提上堂的时候,紧急给余俊远递了个条子。余俊远展开一看,脸上露出笑容,当场吼了一嗓子:“戚横,戚景明,戚龙兴,戚虎兴,把尔等七年前盗窃官银之事,从实招来!”

这话一出,两边的衙役们都面面相觑:咱们的老爷不是疯了吧?想几年前的案子想疯了?

知府在后头咳了一声,那意思是:“余俊远,你搞什么鬼?”余俊远笑了笑,又冲着堂下大喝一声:“尔等不要以为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来啊,取物证!”

一个脚印模子给捧了上来,往戚家几人的脚上一合,正合上昭然父亲的脚。余俊远道:“这脚印从是夏大人遇害的窗下泥地上采得的。夏大人从未邀请你进过那座府邸,你的脚印怎么会在里面呢?定是那夜偷偷溜进去行刺他,不小心留下的!还不快快招来!”

昭然父亲肚子里嘀咕:这跟官银失窃案又有什么关系?一边想,一边口中大声叫屈:“很多人脚的大小都一样,怎么能一口咬定是小的?”

余俊远冷笑:“幸好本官知道你会这么狡辩,又猜测你用的可能是双惯穿的鞋子,所以悄悄去你常去的地方搜了一番,果然搜到不少脚印子。”手一挥,衙役又呈上来几个脚印模子,余俊远一个一个指着道:“这一个,是你去某某家,进花园看他的牡丹花,在泥地上留下的,某某还记得,已经签字画押。这一个,是你招呼送货时踩了某某的车,留下的,某某一直没顾得上擦。还有这个、这几个,都是在你家和酒庄上采得。你看,不但大小、肥瘦,连鞋底纹路都一式一样。你还想狡赖?在你们家搜出来烧东西的痕迹,残渣里还有点鞋的样子。你烧的就是这双鞋吧!”

昭然父亲头上有汗冒出来了,但仍然叫嚷不服。余俊远冷笑道:“你们犯的事还不只这些呢!程老帮主,程当家的,程龙兴,程虎兴!”

戚家四人一听这几个名字,顿时面如土色。余俊远再次把手一挥,一群囚犯上来与他们跪在一起。等这些人都跪好后,衙役发个信号,有个黑红脸、旋风眉、穿着粗布短打衣裳的人过来,在人群中稍微辨认一下,就冲着戚老头笑道:“程老爷子,您还健旺?”又对着昭然父亲道:“你小子接了你爸的手,才没几年呢,怎么就不见了?这一向在哪儿发财呢?”再转向戚家两位少爷,笑笑:“你们二位,甩飞刀和蹬坛子的活儿也算绝了,我还想叫我旗下子弟向你们讨教讨教呢,可惜就找不到了二位。”

戚家人都把头埋了下去。余俊远得意的笑道:“几位,这是你们的老熟人,也是走江湖卖艺的赵家帮当家的赵老板,你们想说不认识他了?他可认得你们程家帮的好汉!”说着,他示意赵老板退下,继续对戚家——不,现在该称为程家了——这四人道,“七年前,你们到沂州卖艺,表演精彩,直到今天,应该还有人记得。那时候,那里的新收官银存入仓库,准备第二天启运,你们就打上了它的主意。

“也是天意凑巧,那一夜风狂雨大,仓库一面临江,没有人能从江上靠过来,把守官兵也就没注意那边。可那仓库是老的样式,从前蓄过粮草,那一面墙上正好有个小通气口。你们瞄上了它,仗着艺高人胆大,带着家伙摸到了江对岸。

“那一段江虽然又深、又险,但江面不是特别的宽。你们的龙兴大少爷拿手绝活是甩飞刀,就把拴着铁爪的绳索抛过去,挂住通气口。待雪姑娘拿手绝活是空中走绳,虽然风大,还是拼着命走过去了——顺便提一句,你们的小女儿昭然坚信姐姐不是失足摔下楼,想必也是觉得凭她的身手,不会在那么安全的阳台上‘不小心’摔死吧。

“好,现在提到小昭然,两次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她全身瘫痪?不!赵家帮有个出名的‘瓶子娃娃’,能钻进非常小的瓶子里。因为你们从小用特制容器限制她发育,她骨胳生长畸形,永远只有三四岁那么大的个子,不会再长,而且一直学习柔术,所以可以进行超常人的弯曲和攀爬动作。你们来临江府隐居后,把她藏在一个正常人大小的木偶壳子里,只露出一个头,谎称她全身瘫痪,正是怕人看见她的真实体形,会对你们的来历有所怀疑吧?阻止我们开棺材,也是怕我们发现她尸体畸形!

“话说待雪姑娘把小昭然送到通气口,她爬进去,把银锭一一拴好绳子,待雪姑娘再将绳头带回给你们家虎兴二少爷。银子一锭锭掉出窗口,掉进河里。河流很急,但你们二少爷是玩坛子的,斗得过这些劲道,当然顺顺利利就把它们拉上来喽。

“风雨夜给你们作掩护。你们带着官银潜逃,来此处隐居,建了个酒庄掩饰黑钱,还送许多好酒巴结地方官绅,再加上待雪姑娘嫁给了夏大人,以为自己站稳了脚跟。不料待雪姑娘横死,死因可疑。夏大人送银子给你们堵嘴,你们表面上答应了,暗地里还是怀恨在心,经过几次踩点,把小昭然送进窗口刺杀了夏大人,是也不是?!”

他这番话说完,隔间的临江知府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程家人也都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梗着脖子死抗到底,高呼冤枉,说:“老爷非说小的们有罪,小的们也没法子。可小的们真没干过这事!作买卖的本钱,是……是这些年卖艺攒的!家里有帐本!”

“是么?”余俊远冷笑一声:“帐本如今在什么地方?”昭然父亲叩头道:“在小的浑家手里。老爷将它取来,一看就知!”余俊远点点头,答应了。

衙役的动作很快,过了片刻,就把昭然母亲带了上来,只不过同时还带来一只猴子。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吃惊困惑。程老爷子忽然像猜到了什么似的,简直想跳起来掐死他儿媳妇。昭然母亲只是低着头,回避家里人的目光,一只手把猴子搂得紧紧的。

余俊远叹道:“这就是活帐本了。”说着命那衙役道:“将你这趟差事详细禀来。”衙役应道:“是!大人将这干人犯收监后,小的领命埋伏在戚家庄园附近,重点监视戚梁氏。此女人情绪低落、深居简出,未曾与什么人来往,只是经常到后院望着山林。林中时有一些猴子出来,戚梁氏就给他们撒些果点。到今日辰时,戚梁氏在后院准备了一些热汤饼,只有一只猴子坐到桌边享用,戚梁氏抚着它的头,絮絮说话,边说边哭。小的就照老爷吩咐,把它们一并拿下,带过来了。来时正赶上老爷升堂,小的跟师爷交的差。“

昭然母亲——也就是所谓的“戚梁氏“——低着头嚎啕大哭,那只猴子站着,眼中也流下两颗泪来。余俊远欠身向它,轻声道:”小昭然,你出来吧。“

猴子皮应声落地。在这张皮子中包裹的,是一个女孩子,十几岁的面孔,却只有孩童那么大的身体,身上伤痕累累,像是几天前刚被毒打过。

程家的男人都用杀人的目光望着昭然和她母亲。昭然母亲抽咽着:“是……是我。你们当她死了,可我看孩子还有一口气,心里可怜她,不敢告诉你们。正好以前用过的猴子皮还在,我救醒她,放她逃到山上——”

余俊远接口道:“卖艺的常需要用猴子玩把戏,七年前,道上都称赞程家帮的猴子特别伶俐,谁知你们是用孩子假扮的?!”狠狠一拍惊堂木,“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还不快从实招来!”

程家人心理防线崩溃了,终于吐露实情,原来官银确实是他们所盗,余俊远的推测基本属实。夏光中也确实给了他们银子封口。不过他们收了银子,没打算给待雪复仇,是昭然自己悄悄披上猴皮,杀了夏光中,还印下父亲的鞋印,回来把鞋子往他们面前一丢,道:“我陷害了你们。你们快到官府给姐姐鸣冤去,我就承认是我一个人干的。不然,你们都等着吃官司吧!”程家几个男人气坏了,这才毒打她一顿,并打算把她拖出去埋掉。

余俊远哪里肯信:“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陷害你们?”看了看昭然,这个畸形的小身体上、一张面孔竟然异常平静。余俊远心里不觉也有点发毛:“喂,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昭然只是向余俊远叩了个头:“姐姐一定是被‘夏死人’杀的。请大人为她伸冤!”

昭然母亲含着眼泪,看看她这一家人,忽然大喊一声:“冤孽!我说做不得的哟!!”一头撞向台阶。衙役们不提防,一把没拉住,她就撞死在那里,血溅满地。

堂上遭此变故,一时大乱。余俊远不得不宣布退堂,到隔间去,迟疑的问知府:“夏夫人的事……?”他记得知府先前可不是想弄清楚夏夫人的死因。

知府想了想:先前他不愿意跟夏光中为难,是怕他官威。现在夏光中人都死了,还帮他掖着干什么?就摆了摆手:“查吧!”

这事查起来还真有点难度。夏光中就算真推了他夫人下楼,可没人看见啊。虽然,据说这阵子他一直虐待自己的夫人,她一死,他就打算迎娶一位二品大人家的小姐,可这毕竟只是“据说”。余俊远惟一能依靠的就是阳台上那一小块碎瓷片。经过艰难查证,确认它属于逸仙楼里头摆设的一只瓷花瓶。待雪死的那天,花瓶碎了。仵作还没来,夏光中就让人把碎片扫走。婢女证实,碎片上好像沾着点血。而待雪死前不久,楼中曾传来夏光中大声咆哮,把下人都吓得不敢进去,而后这咆哮声又忽然停止。

余俊远再次实地考查,阳台下主要是泥巴地,没什么石头磕上待雪脑门留下来的痕迹。看来,她尸体脑侧上那个伤口,不是摔伤,而是被花瓶砸出来的。夏光中那天砸过她?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从伤?

??深度来看,这一击并不致命,待雪是高处落地摔伤内脏而亡。是夏光中推了她吗?还是她自己想不开,跳楼自尽?

夏光中是朝廷命官,不能随便入罪,然而要说直接指证他杀人的证据,现场是再没有了。余俊远一边继续调查程家的情况,争取将官银案作得铁证如山;一边冥思苦想当初老仵作死前跟他说那几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暗示了什么其他秘密?可怎么都想不出来。

知府看余俊远愁肠百结,头发都掉了几撮,不由心生怜悯,特意把他叫来,提供线索道:“那仵作跟本官报告时说头上伤口不干净,还咕哝了一句‘人掉在半空会翻个儿?夏夫人翻的可不是那么回事’。”

余俊远脑中电光一闪,激动得一揖到地:“大人!下官可以结案了!”知府捋着胡子笑眯眯道:“是吗?那你就结案吧。”

余俊远再一次将有关人等召集到逸仙楼边,先指着阳台向知府解释道:“人从高处摔下来,在空中也许会有翻转,但除非受到足够的外力作用,否则,撞击地面的主要角度是不变的。”他招招手,两个衙役把一具用兽皮和猪肉事先缝制好的人偶抬上阳台。这人偶大约与真人一般大小、一般份量,也与真人同样有着面部和背部。衙役使其面部朝外,手一松,让它摔了下去。人偶直挺挺的“哐”一声砸在地上,头冲着花树、脚冲着阳台,脸朝下对着地面。衙役又试了几次。只有一次,人偶微微翻了点身,摔到地面时是半侧着身子了,但头和脚的方向仍然没有改变。衙役又使其脸朝内、背朝外的摔出去,人偶便头向阳台、脚向花树的摔到了地上。

余俊远道:“如果探向阳台外摘花,失足落下,应该是如同这人偶开头几次落地的样子;如果是倚着阳台、反仰出去摔下,应该是后头几次的样子。可是仵作记录夏夫人死时姿势如何呢?仰面朝上,头南脚北,与阳台平行!什么情况下能摔成这样?除非有人抱起她扔了下来!”衙役应声平抱起人偶向下摔。“哐”!人偶果然以他所说的姿势落地,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余俊远沉声道:“一个正常人,是无法自己仰面平躺在阳台的窄窄护栏上、直接横移向外摔出去的。但是如果有人想把一名晕死过去的女子扔到外面,当然是一手抄住她的腰、一手抄住她的腿弯,抱上阳台,再扔出去——这种姿势最为省力而方便。仵作重新检验证实,夏夫人尸体头侧伤口粘有瓷粉。那一日,也许凶手以为自己盛怒中失手砸死了她,于是制造坠楼假案、掩盖罪行?当时楼中只有夏总督夫妻二人,如今二人俱死,人证已无法获取,但从如今的证据来看,夏夫人先被人击伤、后被抛下楼,基本已无疑问。而当时只有夏总督在那里。他恐怕犯有杀妻之罪!”

知府点头:“不错。案卷上就这么写吧。”余俊远应了声“是”,又道:“另外,老仵作向大人报告之后,忽然死亡,恐怕也是夏总督杀他灭口。”

知府表情变了一下:“嗯,很有可能。”余俊远道:“下官去找他的亲信,查证此事?”知府的眼角肌肉抽动数下:“当然要查证。”

可是,余俊远还没动手,有一个人抢先死了——就是夏光中的亲兵头子,曾在戚家庄园外对余俊远冷笑那个——忽然在家中上吊身亡。余俊远心中一动,急忙赶去查看,凝视尸体片刻后,问旁边仵作:“是自尽吧?”这几个仵作受了老仵作之死的教训,都学乖了,先不忙着看尸体,只是对余俊远察颜观色,然后大声附和:“是自尽!”余俊远道:“那你们填个尸格吧。好结案了。”仵作们就大声应道:“是!”

余俊远向知府报告:“夏总督原亲兵统领胡某人,死在家中。”知府脸上有点不安的样子:“怎么死的?”余俊远道:“上吊自尽,死因不详,应该是畏罪自杀。”知府看了他一眼:“确实是自尽吧?”余俊远回道:“大人英明。一定是自尽!”

知府就笑了,甚至很亲热的拍了拍余俊远的背:“这一案,很是复杂。来龙去脉居然都能查清,你的功劳不小啊,本官将据实上报。”余俊远激动得哆嗦了一直,忙大声道:“都是大人指教有方,下官不敢居功!”知府点点头,再次笑了,那笑声很欣慰。

待雪死因查明后,昭然就痛快的招供了,有她的协助,案件不少细节得以落实。程家人盗银、夏光中杀妻、程昭然杀姐夫,三案一并告破,有关人犯押在大牢中,等待押解入京。

那时候,天已经冷了,余俊远到狱中去看看人犯。狱卒见到他都格外恭敬,因为他们听说,知府大人讨好上了京城里跟夏光中敌对的一派,马上就要升迁,可能顶的就是夏光中的位置。余俊远立功不小,也是前途无量。

在这种时候,余俊远亲自到大狱里来,不去看其他人,只是探望了程昭然。她的家人不过盗窃官银,她却杀了姐夫、还企图威胁自己的亲人,所以罪名更重许多,关的牢房也更为森严阴怖,要不是余俊远身份特殊,还真进不来。

可怜昭然这个孩子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身子,寻常枷锁用不上,只能拿特别的铁链锁着。余俊远看她的脸比先前更加苍白了,但脸色是非常宁静的样子。一见到余俊远,她就惊喜的跪下去叩头:“大人吉祥!您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铁链一阵稀里哗啦。

余俊远心里不好受:“你啊……我想来问问你。当初你家里人都忍了你姐姐的事了,你出头去杀你姐夫干什么?杀就杀了,怎么回来还威胁你家里人报官?这不逼着他们打死你吗?”

昭然看着余俊远:“大人不知道吗?”那双眼睛又黑又明亮。余俊远给她看得头皮发麻:“本官不知道。”

昭然道:“因为全家只有姐姐待我最好。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到阴间去。那个坏人,还有作主把她送给坏人的爷爷、爹爹、哥哥,都要付出代价的。我是这么相信的。我跟她虽然是女孩子,虽然这么弱小、说的话也没人理,但身上背的所有冤屈,一定要有一天,大白于天下……我是这么相信的!所以,为了这个,命都可以不要。”她慢慢的、再次将头叩到地上,“青天大老爷,多谢您替姐姐澄清死因。民女害了全家,害得母亲受不住、碰死当堂。现在民女进京去伏法赎罪,很快就可以把欠母亲的还清,心下是欢喜的。多谢大老爷成全!”

余俊远不敢再看她,跌跌撞撞的出去,心里暗道:“我受不住你的‘青天’两个字。我为你伸冤,只不过想给自己升官,而那老仵作……天哪,我原来还没疑心到。可是那个亲兵,口中的涎水有流到鼻子上的痕迹,哪里是竖着吊死的?分明是被人抱平了勒死、再挂到梁上去。我疑心是知府大人杀了他。我疑心从前知府大人为了讨好夏大人,帮他杀了老仵作灭口,现在想遮掩,就杀了这个亲兵顶罪。可我不敢查下去,怕查出更多的事情来……我哪里配听‘青天’两个字?哪里配听这个小女孩子那么高兴的说‘所有冤屈,一定要有一天,大白于天下’?!”

他走出门去,忽听人们兴奋道:“下雪了,下雪了!”抬头看,今冬第一场雪,果然飘飘洒洒落下来。很快,天地间就会被遮掩得一片洁白吧?可是谁知道这片洁白下面,掩藏了多少肮脏的事啊!余俊远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只是口中喃喃念着这两个女孩子的名字:“昭然待雪、昭然待雪……”不觉落下泪来。

阿荧

2008-4-1316:02(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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