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关系

爱上他是一只蝴蝶的关系。

那时候我刚升上初中，老班说“好，班委们请到办公室来开一下会。”他说话总是先加一个“好”字，很热血青年的样子。我翻着眼睛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吃吃笑，觉得这世界真是美好。

那时候我还很喜欢笑。

老班叫“好，陈扬你怎么还不来”的时候他把头抬了起来，他，陈扬，窗外阳光很好，一只蝴蝶正飞了过去。

当时我心里就“哎呀”了一声。

哎呀，这个男生……就是他了吧？在这个美丽的季节里，我觉得自己像朵刚开的花，是一定要爱上什么人的，那么……就是他了吧，因为有只蝴蝶正翩翩飞了过去的关系。

我知道很多女生也在暗恋着他，但我，我是不一样的，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光明正大的跟他相处和交谈，你看，他是学习委员，我是班副。（笑）

我是一个很积极的班副，我总是积极建议老大多开班委碰头会，屡屡得逞。

哦老大，他是我们的班长你看，很黑的脸，很宠我。

其实大家都很宠我，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除了陈扬。

但他不是不喜欢我的，我想，他只是……内向。

他是那种高傲、干净、沉默的男孩子，可以整整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的坐在桌前理头翻书不说一句话，而我觉得我就可以托着腮坐在一边看他整整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不说一句话，窗外有很好的阳光泼进来，在他的手指上，这样干净瘦削的手指，或者拿一支香烟会比拿笔更漂亮吧，我有时忍不住想。

但是当我长得很大很大，足够大的时候，会不会又会更喜欢拿笔的男人了呢？我笑起来。

那一阵子我变得很喜欢穿白衣服，白连衣裙，白色牛仔。他有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衫，阳光和水的味道，干净得像阿杜的一首歌。

那一阵子妈妈变得很喜欢发牢骚，白衣服每天都要洗的呀很难洗的呀她说。

她说我就笑，我知道她生气是因为她必须给我洗衣服，因为她是我妈妈，因为她爱我。

那时候我真的是很喜欢笑。

后来——后来，情人节就到了，校方是不承认这个日子的，当然。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用最大的自觉和热情投身到这个伟大的节日中去。

这个节日，只有这个节日里，送礼是件很甜蜜、隐秘和惊心动魄的事。

我见到离我家很近的一西饼屋在卖一种音乐糖果盒，莓子红的盒盖翻开来可以看见明镜的盒底，饼干小屋前面一只巧克力猪在跳舞，伴奏的是那首非常非常伤感得不得了的沙宝这的“暗香”。

我喜欢它。

我喜欢它也因为它会叫我想起安徒生一篇不是很著名的童话，一个锡兵爱上音乐盒里镜子湖上骄傲的舞者，那种默默的、疼痛的、说不出口的爱……最后她烧得连一颗心都没剩下。

那天早上我终于找到机会偷偷把它塞进他的抽屉，然后一整天都偷偷躲在书本后面看他的反应。

他没有反应。

我很生气。

是的我没有署名，可他应该猜到的啊，他应该记得我怎样跟他讲过那个故事，我讲为什么那样的暗恋只有安徒生才写得出来，这不只是一个童话而已。

就因为这样子的生气，我收到别人的礼物也没有本来应该有的高兴，虽然自尊心一样大大的满足了一把。

这些礼物中最美是一只玻璃球的纸镇，里面有很多亮闪闪的纸屑会在粉红的液体里一直飞一直飞，ashesofti，每一片都是一只蝴蝶的样子，也来自某无名氏，可我知道他是谁。

——因为，我见过它，我在“巴黎春天”商厦的一只柜台里看见它，当时就兴奋的说“看啊看啊天下有这么美的东西”。

当时我身边有两个男孩子，陈扬和老大，陈扬教育我知道这是多么俗的品味，老大没有说话。

所以你看，送礼人当然不会是陈扬。

放学时我看见陈扬走在我前面，对面的路边。他把一塑料袋东西扔进了垃圾箱，干净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个淡蓝的袋子，我知道里面都是女生们送他的东西，可是看不清我的暗香小猪在不在里面。

突然我就哭了起来，我跑前几步把我收到东西也都丢掉了。

因为陈扬，我要你知道，我像你一样骄傲。

我要你知道我是像你一样的骄傲。

很蠢是吧，我。

这么蠢的我，是不快乐的。

再后来就初三了，昏天黑地，我有多么喜欢他就有多么努力。

因为我知道，他的目标是复旦附中。

其实我本来喜欢的是华师大附中，因为听说他们校园里有条河叫“丽娃”，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陈扬说俗，我不好意思告诉：我就是个俗人，就像爱上他一样，跟其他女生一起爱上他，根本，也就是很俗的一件事情。

老大明显表现出了焦头烂额的样子，那一天他甚至找不到了记着老班经典点评的课堂笔记，于是就问陈扬借。

陈扬没犹豫，他说他也没带。

可是我知道他在撒谎。

我知道他在撒谎。

我扬手把我的给了老大，他说“谢谢”，然后低声道“虽然你丢掉了我的蝴蝶”。

于是我开始哭，我开始忍不住的，大声啜泣。

老大没有跟我们一起参加中考，而是随着援藏的父母去了青海的一所高中读书，靠近西藏，可以看到蓝天下很美的雪山，听说那里所有藏民的脸都比他还要黑。

而我和陈扬都考上了华政附中，你看，有些事情总是会跟计划有点距离的，后来他转学出国，听说那是一家很高贵的中学，里面所有的学生都要穿黑色和灰色的西装，用标准剑桥口音的英语说话，很像卡通画里的什么学院。陈扬，根本就是个贵公子一样的人，他跟安徒生的暗香小猪是没有一点关系。

他走时我们都去机场送他，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哭，他的飞机就消失在云朵后面了，很容易。

呵那样容易，也是离开。

秋天的时候，华政附中的整排法国梧桐会一起掉叶子，它们给风卷着擦过地面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我写信给老大说我发现自己很想他，因为我开始管任何人都叫老大。

老大回信说那边已经没有人这样叫他了，这个称呼是属于我的，属于初中的我，一旦过去就再也不再。

再也不再……

再也不再。

所以当风里有泪滑落，不要问我什么，那不过是，不过是，想起了一些蝴蝶的关系。

阿荧（未完待续）